2005-02-16 17:05, 山東師範大學 高偉
品德養成及道德教育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只有放下私心,於苦難中砥勵,于反復中增進,於凡庸中立志,或能有所成就。
【原文】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直譯】孔子說:“領會大道而能時時踐履,不也是很愉快的嗎?!有朋友自遠方而來(交流學習心得),不也是很快樂的嗎?!別人不理解我,我也不惱怒,不也是君子嗎?!”
《論語》在中國文化傳統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它既是“經”,又是“經”中之“經”。因為《論語》本身記載了孔子及孔門精英子弟的言行舉止、論學歷事,與其他諸經相比具有絕無僅有的直接性和體己性。而“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古語,則在另一個層面反映了世人對於《論語》的推崇。
《論語》開篇即論“學”,可見“學”的重要性。但“學”的重要性無論古今中外都是不言自明的。孔子之論“學”,並非糾纏於“學”的重要性,而是別有深義地闡釋“學”的心靈體驗。“學習”是被近現代教育哲學嚴重曲解以至誤解的教育用語之一。對近現代教育哲學來說,只有在知識的授受層面才有“學習”。換言之,“學習”就是 “學習”那些外在於“人”的可以發現、而不能創造的“知識”。這樣一來,“人”即“學習者”也就成了“反映”這些“客觀知識”的“鏡子”,他並不“擁有”“知識”,而只是“佔有”知識。因為如果“知識”是外在於他的,那麼這些知識就只不過是他的裝飾品,而絕不內在于他的心靈深處。這也就是雖學富五車而道德卑下、言行不一的根本原因所在。
孔子論“學”正是從根本上揭示了“學”的本真狀態,即“學”根本上乃是對“大道”的領悟、踐履以及與“學”密不可分的愉悅的情感體驗與境界。“學而時習之”是“學”的第一重境界,是“學”之本體;“有朋自遠方來”是“學”的第二重境界,是“學”之條件或過程;“人不知而不慍”是“學”的第三重境界,是“學”之所得。此三重境界可謂是本末相隨、因果相續、體相用三者圓融。
“學”的第一重境界是根本的、絕對的和無條件的。領會大道而能時時踐履並感到“行道”之怡然自得,這是“學”的最高境界,是“學”之本體,是“學”之目的,亦是“學”之根本法門。頗有注者將夫子之“學”解讀為“學習”(知識),將“習”解讀為“復習”(知識),實在是有辱斯文。證據是:(1)《論語》開篇即講“復習”,有點令人莫名其妙。《論語》非教科書,亦非教師指導用書,而是一種生活道德哲學的敍事,“復習”之說似有些莊嚴的荒誕感。(2)“復習”與後繼之“有朋自遠方來”、“人不知而不慍”沒有內在關聯,太過突兀甚至有些荒誕不經。(4)以“復習”之愉悅比對“有朋自遠方來”,“人不知而不慍”實為以“小德”比附“大德”,以毫末比諸泰山。故夫子此“學”決非彼“學”,夫子之“學”不是“學習”知識,而是領會人生的大道理。孔子甚至認為“朝聞道,夕死可也”。可見,“學”在夫子心中地位有多麼崇高。“習”字在這裏並非溫習,而是踐履。“習”之繁體為“習”,“習”乃會意字,“上羽下白”,取雛鳥自己扇動雙翼練習飛翔之意,實意為領會大道之後的踐履和實行。聽聞大道並真正對大道有所領悟,自然樂於踐履親行。“為仁由己”,體驗行道之樂,“學而時習之”,是君子求“學”的止境。
子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句充滿人情味、充滿中國味的話淺顯中蘊含深刻,平淡中孕育真情。“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在孔子的教育哲學裏面,師朋相與為一並不須臾相離,“以文會友,以友輔仁”,自遠方而來的“朋友”,不是那種有一面之緣、可以隨便打打招呼的“熟人”,而是可以“師”之的同道。儒家思想注重入世為人,多交善友有助於提高自己的道德境界。孔子說有遠方的朋友來相會,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其中包括有兩層含義:一是以我對仁的努力追求,感染了他人,二是有善友來從遠方來,正是提高自己的好機會。此一境界彰顯出良師善友對增進一個人道德學問的重要性與不可或缺。
“人不知而不慍”是夫子之“學”的第三重境界,是“學”的結果。一個人通過“學習”,其結果到底得到了什麼呢?在這裏,夫子講的很清楚,即得之“不慍”。“我”之所以不惱怒,是因為“我”知道“我”所作的乃是對“仁”的堅持,既然人生的意向已定,當然就不會以別人的態度為侮。如果對外界抱以太多的關注,反倒可能有損怡然平和的心境和道德上的反觀自省。“不慍”即是反觀自省求其自在圓融,此正顯夫子一貫宣導的“忠恕”之道。“忠”,“中心”也;“恕”,“如心”也,“中心”“如心”均是求其堂堂正正,無私無畏。夫子哲學中的“恕”的觀念一直貫穿中國文化傳統的終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行健思想,“浩然之氣”的丈夫觀念,“堂堂正正做人”的人格哲學,“我自橫刀向天笑”的豪邁,“頭顱擲處血斑斑”的悲壯,“為萬世開太平”的精神追求,實質上都是以人格的獨立自主為價值內核的。今之學者多論中國文化傳統的人格依附,殊不知真正的“君子”“士”哪個不是以人格的卓然自立而彪炳千古呢?“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不慍”即是能“恕”,能“恕”方能平和,平和方能心定神寧,心定神甯才能居敬持志。立志而“仁”,關鍵不在“人”是否“知”己,而在於自己是否對“仁”執著如一,是否能“知”他人之“仁”。
總之,孔子論“學”的三重境界,並非有高下之別,而是體相用三者的無礙圓融。另外,還需特別注意的是夫子論“學”,首倡其“樂”。這是中國文化重“樂感”、重心靈體驗與證悟的具體體現。“樂”絕不是輕巧浮華。“樂”乃積極的道德情感體驗。夫子在此所言的三種“悅”,均是內在的怡然之樂、充實之樂。在此處,“悅”是本體性的,而非心理性的;是存在性的,而非知識性的。夫子論“學”之深意,不得不察之。
【案語】道德養成及道德教育對於當下的教育者來說多是件苦事、難事。然則恰恰唯其“苦”與“難”,方彰顯學習與教育的價值。在《論語》首句中,孔子所啟示的“苦難”救贖之道有四:
其一是要“學”,即學習、領悟人生的道理(好學近乎智);
其二是要“習”,即對所領悟的道理親歷踐行,其目標是習成若天性,習慣成自然(力行近乎仁);
其三是要“有朋”,即求其善友共學同行,切磋琢磨,共同進步,此亦顯“學習型”團體之旨。
其四是“不慍”,即不以別人的態度為侮,卓然自立,反身而求,居敬持志。
在這裏,“學”乃前提,不“學”不足以知“道”。“習”乃途徑與目的的統一,“作之不止乃
文章評論
1. 評:孔子論“學”的三重境界, 2005-04-27 16:46, 萬洲
讀了吳老師此文,才知道向來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多麼的膚淺。
此文是我在南京師大德育所作編輯時
3. 評:孔子論“學”的三重境界, 2006-01-08 21:43, 上善若水
燈下拜讀高偉教授的文章,頗受教益。領悟、踐履乃學習之根本,交流又是多麼可喜!完善獨立人格,而不為他人所左右,這三種境界值得反復玩索。謝謝高偉老師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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