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禮書院學生諸暨學琴歸來向先生彙報
時間:2017年1月3日 地點:文禮書院先生辦公室 參與人員:季謙先生與文禮書院諸生
錄入:劉卓 初校:黃勇 修訂:季謙先生
金蔚,號東白,浙江諸暨人,古琴家、書畫家,中國昆劇古琴研究會副秘書長,中國三峽博物館特約研究員。曾在北京、香港、德國、澳大利亞、法國、維也納金色大廳等地舉辦個人獨奏音樂會。擔任2016年G20杭州峰會《高山流水》節目主奏。金蔚先生也是文禮書院古琴導師。
翻轉局面,找回中國人音樂的精髓
季謙先生:我聽說這次大家都很用功,都很好,外出學習跟在這裡學習都是一樣學習。那大家有什麼心得沒有?有什麼要講的?
徐文宇:首先這次我們換了一個地方學習。我感覺金老師說的跟上次說的有很多地方是相似的(先生打趣:“你是說金老師都沒進步的意思。”眾笑),還有些地方,可能金老師以前也曾說,我沒留意,反正這次是比前次收穫到了更多一些東西(先生再次打趣:“金老師雖然沒有進步,你有進步,那不錯。”眾笑)。他那裡琴館裝飾得挺不錯(編者按:“他”即金蔚老師的學生黃錦峰,本次學習在黃錦峰老師處進行),我們同學學得也比較認真,從早上八點鐘一下到了十一點半,時間過得特快。我們一共學習了兩天。第二天下午四點半結束,錦峰師兄舉著牌子說到了休息時間,金老師說:今天是不是就全部結束了?好幾位師兄說,是的。金老師說,那再多講一會兒。可見得金老師對我們讀經學生的喜愛。
季謙先生:不錯。
徐銘第:我回憶起有兩點:第一天到新琴館,上面有一個匾,是琴館的名字:望煙堂。我去查“望煙堂”這三個字。在一個的諸暨人的博客上看到說,宋代有一個叫黃振的人,從小接濟鄉里鄉民,樂善好施,無暇分身的時候,就讓下人看望周圍鄉里鄉民,假如哪一家的煙囪裡沒有冒炊煙,就給人家送吃的、送棉被之類的,接濟鄉民。他的一個祠堂因此得名“望煙堂”。他接濟的人裡有後世非常有名的學者,比如楊時,程子的弟子,後來楊時給黃振寫了一篇《望煙樓記》。得知故事之後,再去看那塊匾,我感覺金老師的題字真是力重千鈞,特別有力度。這是第一點感受。我印象比較深刻。
第二點感受就是,第三天跟金老師去富春山,也就是《富春山居圖》的作者黃公望創作的地點遊學。山比較緩,大家慢慢地走,走到最上面黃公望隱居的地方,叫“小洞天”,是一塊風水寶地。金老師說,他的小舅舅是一個風水先生,從小金老師耳濡目染,對風水也略懂一二。我們走到黃公望的書齋,看到前面有一個很不一樣的地方,金老師就說,這裡是一個雙溪交匯之處,背後有山崗,又有一個比較平緩的山丘,前面是雙溪交匯,這樣的風水是難得的。金老師下山時說了一句令我印象比較深刻的話:“再好的風水,也要有一個仁德去承載。”真的是厚德載物,如果一個人沒有足夠的仁德的話,一些風水可能並不會去發揮,並不會有很大的效用。
季謙先生:還有誰?
許瑞成:我這次大概比較專注在技法方面。這次學完之後,我感覺方向感很足,知道往哪走了。再就是,這幾天過得很快,聽課很入迷,一下子就下課了,感覺很舒朗。
季謙先生:這樣子,那很好!
徐文宇:第一天,下車之後,所有人走在街上,我看到很多霓虹燈,車輛也很多,大樓有高有矮,一眼望過去,很繁華,感覺也很容易讓人迷茫。從這點我就想到,我們從書院出去,到任何地方,更應該注重自己的功夫才對。就是說,“造次、顛沛必於是”。不然表像很繁華,但沒有立住的話可能被帶走。我有一點點淡淡的哀傷,有一點心傷。
季謙先生:就是一方面是淡淡的哀愁,一方面是有所警惕。確實,繁華迷人。安東有沒有話要講?
陳安東:聽金老師講課,好像是在講說古琴分內外兩個方面:一部分是技法,是外在的,這要練習,要學;另一方面是內在的,是有沒有讀書,書讀多了,彈琴會不一樣。彈琴沒有什麼捷徑,不可心急,一是要勤練;再有就是多讀書,多涵養。我這次體會比較深的,就是要做好這兩點。
其實這跟我們在這裡學習是一樣的,它不是很快就可以有成就的,再說它本來也是用來涵養自己的,不要把它當做一個學業,或者一個技術,要當作陶冶性情的一部分,也可以說是一種休閒,把它放在這樣一個位置上,它自然就會有很好的結果。
季謙先生:所謂多讀書,也是讀有道之書。所謂志於道,是一個頭,以下據於德;所據者,此道也,如果無道,不能謂之德;依於仁,所依者,此道也,若非依此道,也不得成為可依者;遊藝,所遊者,此道也,如果無道,也不是有益於人生之藝。自上澈下都是這個意思,所謂“一以貫之”。所以多讀書也是明道,假如不是明道,多讀書,也會心裡煩,有時候反而增長嬌氣、有躁氣,所以要歸於道,人生才有所指向。你說得不錯,有內有外,外者技巧,內者境界,總是心性之學,內外都歸於心性。
孫子龍:這次體會比較深的是“德”和“才”的關係。司馬光有一篇《才德論》,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才,應該可以理解成表現的、外在的,德是自身的涵養,還有智慧。彈琴也是一樣的,如果說只是把它當成外面很多人那樣,拿來混口飯吃,或者說賺錢,我覺得不是很好,畢竟這些東西都是表像的,最重要的其實還是注重自己。就是發揮琴本身的作用,是供自己游於藝的。
季謙先生:金老師有沒有說你有進步呢?
孫子龍:說天分比較好。
季謙先生:啊?說你天分比較好?!
王泰恒:金老師其實是要警惕他。老師說,他教過很多天賦很好的學生,但是天賦很好到最後反而彈不好。就是告訴他,光天賦好是沒用的,還要加勤練。他彈琴那種感覺是對的,音質的感覺把握都很好,但是金老師說,要深入,就是說,要勤練。
季謙先生:子龍,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有天分?
孫子龍:沒有。
季謙先生:沒有,好。因為你的進步蠻快的,但不可以自滿。你應該也不會。其實王泰恒剛才來我這裡第一句話就跟我說,他感覺金老師很喜歡我們書院的學生。也就是說你們每一個都進步很大。子龍去年十月來的,他十二月雅集表演的時候就彈大麯了。一般人要至少一兩年才學到。所以我說他進步很快,但進步慢的人也不要氣餒,因為彈琴不是表演給人家看的,所以進步快的人也無所謂驕傲。金老師的提醒是很重要的,但不是提醒他一個人,是提醒你們每一個人,每個人聽到了都要有感受才對。而且不僅是彈琴要這樣,每一件事情都這樣。
林柔吟:我基礎不是很好,我沒有上臺去彈給老師聽。老師在說其他同學的問題的時候,我可以記下來,可以特別去警醒它。老師說到很多關於琴方面的一些東西,比如“德性”,讓我反思之前學琴是抱著什麼心態在學。我現在想,不要讓自己變成單單只是學琴。我覺得自己之前練得比較急,沒有去注重更內在的東西。老師說琴有九德,這九德我希望自己能更深刻地去體會,在學習的時候,把它記在心上,不只是單純的練指法。
季謙先生:不錯。但除了記憶之外,每一種學問都要踏踏實實,不要虛。比如你從小讀經,離開家裡比較久,有時候會感到和父母有所隔閡,像這樣子都要回歸實在。又比如讀書,書中說的理跟現實的人和事有時候會感到隔閡,也要回歸實在,懂麼?那,彈琴有時候會把它當作是一種才藝,你要去追求,你要去表現,它跟自己的心性就會隔離,都要把它實在化,不要有隔閡之感。如果心靈裡不放開來,那外面所學的東西會跟心裡會有一層膜隔著,這樣心裡就會有虛欠感,甚至有虛幻感,要把它實在化,從生活開始,視聽言動,讀書學問跟一切的才藝技能,都是實實在在的,每一刻都實實在在的。理想與現實兼顧,就不會有游離之感,要不然你的心越靜,所學越多,越覺得好像這個世界不是你的。所以你要腳步著地,做扎實,每時每事就在當下,生命要有厚度,有實實在在的感覺。彈琴也是一樣的,要有厚度。
剛才王泰恒給我轉述金老師的話:一個音,你彈對了,那個音就是實在的,你沒有彈對,你心裡急躁,那個音是浮的。哪個音你彈對了,就跟自己的生命相應,學琴不是要彈好,更不是彈給人家讚賞。一個音彈對了,人與琴合一了,心靈就有感受,對生命就有益處。彈得不對,只是飄飄的,虛浮的,到最後還是沒有美感。所以要實在,琴音要實在,做人、做事、講話,視聽言動要實實在在的。
林昕瑤:這次感受挺多的,有比較悲觀的,有比較正面的。先講比較悲觀的那一面吧:我們去的第二天,有同學問了一個問題:現在,音樂有很多,但好像都是以西洋的體系為主,加一些中國的元素,有沒有可能把這兩個倒過來?或是說,我們能有一種更深厚的中國音樂?金老師說,可能在元明的時候,其實是有的,可是很多都失傳了。現在我們要找一些專家來做,可是那些專家又不是學中國樂器的,他還是拿著西方的尺來衡量我們中國的音樂。講到這裡,我就覺得有點難過。因為我們已經斷掉了,可是不曉得怎樣去修復。就像現在讀書,有時候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有些東西為什麼到最後……我們卻沒有辦法去聽聞它,講到這裡,其實也讓我更加知道我該做什麼。
前幾天四書討論小組討論到顏回的那一章,我隨手拿了書來看,好像是陸象山,講到顏回之教不復傳,我也是很難過:為什麼這些東西沒有流傳下來?可是我也覺得,這些東西沒有流傳下來,所以我們才需要去努力把它接上來。
季謙先生:不錯。文禮書院不是在傳麼?只要你立志:要接上,就可以接上!這個要有志氣的,咱們在這裡相聚,就是要立起那上接兩千年學問的志。其實歷史中也有人接得上的,所以大家要努力,確實要努力,要擔負起來,不要說可悲,因為這個責任就在你自己身上。再來,你說什麼是可喜的呢?
林昕瑤:我之前是拉小提琴的,這次去學古琴,突然發現原來音樂還有共性,音樂其實最原始的就是一個表達,它是出自於禮的一個概念。實際上西方音樂早期也是由一些詩歌而來,祭拜式的,他們祈禱的時候要唱詩歌。我覺得音樂真的是非常感動,像古琴,真的是非常大氣的,它不是一些比較偏頗的音樂,它是非常正的。這一點我覺得是蠻喜悅的,就是學到東西了。
另外一個是比較警醒的,就是金老師說,人有兩種高度,一個是我們成了飛機、成了航空母艦,飛到外太空去,那是一個高度,可是真正的高度是,我們自己從地板上跳起來的高度。聖人跳起來的高度,跟我們就差那麼一點,可是我們為什麼會差那麼一點?最後還是要靠我們自己努力上去。
季謙先生:很好。林子歆,要不要講一點?
林子歆:這是我第一次去諸暨,第一次參加金老師的課堂。覺得時間真的過的很快,每次聽得意猶未盡的時候就結束了。我重新認識了古琴,原本只是把它當做才藝,像練鋼琴、練二胡一樣,但是我這次發現,古琴是二胡、鋼琴沒有辦法比較的,就像剛才安東說的,首先要讀好書,你才能彈好古琴。確實是這樣。我這次不是把古琴當做是一種才藝,而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來看了,它是無止境的,就是像讀書一樣。希望這次回來,可以好好練,練好之前要讀好書。
季謙先生:這很好。瀟逸呢?
歐陽瀟逸:體會比較深的是,其實老師糾正的很多點,之前我在練習的時候,泰恒學長他們都已經講過,糾正過,但是到了老師那裡,還是沒有改好,還要再被糾正一次,就覺得,的確是你在知識上知道,和你在實踐中做到,差距是非常大,這也正好折射出來,其實我自己也沒有好好認真練。雖然思考過,但是再練的時候還是會下意識依照壞習慣去走。我突然就感慨,這些還是手型、技法上的,如果做在生命裡面,那就更難了。我就想到顏回“不貳過”,老師一點,他馬上就把之前的錯誤去掉,實在是非常地敬佩。自己的功夫差得特別遠。
季謙先生:在這裡我先補充一下,王泰恒的說法跟你說法不太一樣。王泰恒是說,有些同學的缺點,他在平常都已經指出來了,但是同學就不信他的,要老師親自指出來,才會服氣(眾笑)(瀟逸:沒有啊,冤枉啊)那我也想到,我平常教你們的,你們都不信,可能要等到孔子來,你們才信(眾笑)。怎麼會這樣呢(先生笑)。王泰恒認為自己是依教奉行,都按照老師所教的講,他不敢有自己的想法,他所教的都是老師所教的,我聽到這一點,我很高興,這裡也可以算是傳承了。所以我希望大家要確實認清這一點,不管是學長或老師,甚至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反正講對了就是對的,“舜好問而好察邇言”,一定要有這樣的智慧,不要說誰來講比較有效。我常遇到這種情況,很多家長、老師來聽我演講,他們孩子已經讀經了,他們已經當老師了。我說,你不是都聽過了麼?他說以前都是看視頻、看書。我說視頻和書不都是我講的麼?他說,還是親自來聽一次比較好。我說人間怎麼會這麼怪(眾笑,先生笑)!所以你們以後要明理,對了就是對了,不管是誰講的。剛才瀟逸說的是沒有改過來,不是不聽學長!好,再來,第二點呢?
歐陽瀟逸:關於中國古樂,我也是感慨比較多。現在我們的確是處在一種既把中學廢掉,也沒有跟西學接上軌的狀態。我之前也分享過彈鋼琴的感受,我們中國學西方樂器學得很認真,然而好像並沒有得到人家的精髓。我們從小練鋼琴的那麼多,成家的人卻屈指可數。金老師也提到過,音樂如果不能與你的生命融為一體,它永遠是一個外在的東西。他說,彈古琴要內外相合,先有生命的境界和體悟,你彈出來的東西才會有深度和內涵。這是技巧上沒有辦法去彌補的,要心上下功夫。就是說,好像我們中國人不管學中樂還是西樂,都是以技巧的方式去學習。
我在學鋼琴時曾遇到了一位讓我振聾發聵的老師。我給他彈曲子,音都對,技法也很好,但是他說,你彈的只是一些聲音而已,不能夠算作音樂。你彈音樂沒有感情。怎麼可以叫作音樂?這讓我很受警醒。
尤其真正去了西方社會後,我發現真正的高明的樂手,都是把整個情感、生命的體會傾注在裡面。尤其是做教堂音樂,他本人一定要達到一種非常虔誠的心態,他所彈出來的音樂才能感人。我也親眼看到,尤其是他們在唱聖詩的時候,如何讓樂手充滿悅樂,在唱詞比較有深度的時候,如何向指揮、樂手傳達音樂裡比較深刻的義理,等等。所以我覺得,不只是學古琴的時候要注意,我在彈別的樂器的時候也要注意,要把這些東西和自己的內在生命融為一體。
另外我心裡悄悄地立了一個志願。當時我問了一個問題:“西學為體,中學為用”,現在國樂沒有得到復興,搞的現在國樂樂隊還要用西方的方式去作曲,用大提琴去做低音,等等。金老師說,不是說我們中國這些東西就沒有,明朝朱載堉《律呂全書》講的就是我們樂團應該怎麼分配,怎麼站,鼓手在哪裡,琴在哪裡,瑟在哪裡,寫得非常清楚。我覺得挺可惜的,中國這些東西都失傳了。所以我現在有這個想法,我一定要潛下心來把這些東西,用中國人的思考,中國人思維的記錄重新把它看一遍。我們的樂壇被西樂領導得太多、太久了,我希望我們這些有心人可以致力於翻轉這個局面,找到我們中國人音樂的精髓。這是我心裡一個剛剛被啟動的願望。
季謙先生:自己沒有文化也很難深入別的民族的文化,這是我常說的。說自己沒有文化,是我們自己真的沒有文化麼?原來是我們把自己的文化忘記了,而文化忘記了,難道沒有重新復興的可能麼?那些資源還在麼?那些資源都還在,經典都還在。就比如你剛才說,樂譜還在,樂隊的形式等等都還在,只是我們忘記了,也沒有人會告訴我們。如果我們一朝覺醒了,應該就有重新復興的可能。那我們如今把它延續下來,就是“為往聖繼絕學”啊。往聖的學問就是斷了一千年,要繼,還是立刻可以繼的,為什麼呢?因為道在天下,它如果是道,何況它還有資料放著,只是沒有人告訴我們,甚至是有些人是故意不告訴我們,還故意污蔑那文化的傳統。當這個時刻,確實是一個年輕人應該喚醒自我的時刻。你有這種志氣,很好!假如不是由你來做,你也要將這種願望廣為宣告,因為國家民族的大事要由整個國家民族來擔負,要從普遍的民情與風俗中改造起,這當然要從教育著手,這就是我們現在所做的工作。所謂“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我們現在是不聞先王之遺言的時候,一般人不知道學問之大,只用眼睛往外看一看,就像看到夜市的霓虹燈,就目眩神搖了,不知道天下還有道在。好的,你這種感慨是不錯的,要時時警惕啊!
做中流砥柱的那棵竹子
黃新媛:我的感受也挺多的。在麗水到諸暨的高鐵上,我旁邊有一對夫婦,孩子一直在吵鬧,母親一直溫和地勸孩子,教導他安靜下來。周圍,大家都在休息,或安靜地做事,整個車廂只有這個孩子的聲音最大。這個孩子在無理取鬧。後來媽媽沒有辦法,情緒還是波動了,暴躁起來,開始呵斥這個孩子,沒有用,後來又複歸於溫和。就這樣一直反復,到最後我下車,這個孩子還在鬧。這對夫婦也很無奈。這讓我想到,為什麼我們要盡孝。在我們不懂事的時候,父母其實在教導我們,不管用什麼方式,他們總是以極大的耐心容忍我們的無理取鬧,容忍我們的無知,就算他暴躁了,最後還是複歸於溫和,還是希望我們好。
第二個感受是,之前在書院也好,學堂也好,其實我們都處於一個幸福的環境、一個充滿智慧和聖賢教導的環境下,很少外出感知社會,這次出來,發現周圍的人真的很茫然無措。我知道這對夫婦是很想教好他的孩子的(先生:那你為什麼不跟他們說?眾笑),但是他們又不知道尋找什麼辦法。真的到了一個大家都很茫然、很無知的環境下,我才發現自己是很幸福的。所以,自己要更加努力地修養自己,以後能夠去感化更多人,讓更多人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東西。
第三就是,學琴的時候,金老師講到古琴怎麼鑒賞,他說,琴有九德,但這主要並不是說匠人(做琴者)做得多麼好,而是琴本身的材質。這就讓我延伸著想到,現在有很多好老師在教我們,但是究其根本,並不在這些老師,而在於我們要學到自己心裡,從自身去發揮,從自身來改變(先生:自己要成為可教之才)。自己要成為好材料,才能真正地變成“可教之才”。接著金老師說,“當你是把好琴的時候,琴技再爛的人,他彈琴都會非常好。”如果你的德行夠高了,真的是一個仁德的人,在你身旁的凡夫俗子、粗魯之人,也會受到你的感化。這也讓我們體會到,一定要堅信於道,要向著這個方向走。
這次我當大家的會計,記帳,感觸挺大的。最開始我想,把大家每一筆賬統計好就好了,後面才發現記帳真的不是簡單的事情。每個人很分散,每個人用錢都不均等,慢慢地發現,錢流失得很快。錢在我手上,感覺一天就少了好大一筆,但是算下來,每個人都在盡力地節省。這就讓我感受到,父母掙錢真的沒有那麼容易,而我們花錢好像花得很理所當然。當父母的錢到我們手裡的時候,瞬間就消失了,但是考察錢的來源,卻不是我們花一兩秒那麼容易就得來的。日常中真的要節儉,也要體貼父母的心。
程詩閔:這次學琴,聽金老師講課收穫蠻多的。金老師講課,到處都透露了有兩面,有形而上的一面,有形而下的一面,上到道,下到技巧,讓我們知道,怎麼樣能夠通過一種正確的方法,由技這個東西把道體現出來。比如說,聽金老師彈琴,真的會有感動,但聽自己彈琴的錄音,卻並不一定有。這也有兩方面,一方面是個人修養,比如說操練一首大曲子的時候,真的是要有修養才能表達出那樣的情懷。就像彈《瀟湘水雲》的郭楚望老師,他是真的有那種憂國憂民的情懷,在彈的時候才能夠表現出來。在技法上,老師也說,技法要成熟,比如一個音剛好彈到那個點上,將破未破,餘音平緩到正好合在一起,就那一個點就很抓人,你就剛好和它契合……聽到這些很感動。還有就是,金老師講到,有些曲子是寫景的,有些曲子是寫人的心理、情緒的,寫景的那些,你可能當一個旁觀者,把它演奏出來,描繪這樣一個境界,但是寫心理、情懷的這些東西,就算技巧好也並不一定能夠完全表達出來,要心裡真的有所感觸。所以我覺得,修德、向道為本,自己要先能守約,先不要搞些創造。
還有,金老師講曲子的時候說,這些曲子也像君子一樣,它們是不同而和的,就像理性,是人人共有的,也是大家能企及的,大家在這方面下功夫。感性和天資上,因人不同,但是你要能抓住這種普遍的真理。我感覺這是我需要在自己身上去實踐的。我希望我表達曲子的時候,除了技巧,還因為自己有這樣的德行,所以能表演這樣的曲子。就像唱戲的時候,那些人把自己打扮成帝王、將相、書生,塗了粉,穿成那樣才感覺像,但他自己並不是。我希望自己可以本身就是,而不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去敘述曲子。我希望能夠把音樂和自己融為一體。
侯信佑:這次感覺挺多的。我一天一天地說。第一天,東白先生給我們上課,有一句話我覺得一點就點到心裡了,這也是先生經常給我們講的,“筆墨當隨時代”,這是有上下文的,但很多現代人斷章取義,只看這一句。東白先生提到,我們不是要隨著這個時代去怎麼樣,我們是要去引領這個時代。這跟先生講得很像。第一天晚上,大家用完餐回琴館,錦峰師兄跟我們講了一些故事,他特別幽默,東白先生也是,非常幽默。我有一種感受,他們很謙虛,不是自己學了點東西,就拿去炫耀,或者跟別人爭個你高我低。我在這一點上要學習,要謙虛。
第二天,大家一個一個問問題,東白先生的《琴度》裡,提到琴有九德,他就一個字一個字給我們講了這九德。他說,琴是這樣,我們人也是這樣。真的要做到,需要很大的功夫,我們要在這上面下功夫。東白先生也提到中庸,他很多話都提到中庸,比如說,有一些藝術家,他非常的感性,已經到了一個很極端的狀態,有點像神經病,東白先生說,“聰明不得,也笨不得”。包括我們彈琴的時候,一個音,它圓不得,也方不得,都要把握在一個中庸的狀態。
遊學那天,車上,我問東白先生,什麼是藝術?東白先生回答了八個字:外師造化,內德心源。我突然感覺,有點像內聖外王。東白先生一直提這個:內容很重要,你要先有內的東西,才能有外的東西,不可能你殼子很漂亮,裡面的東西是爛的。去諸暨之前,我對“志道、據德、依仁、遊藝”就很感觸,就是你要去抓住那個本。金老師也提到,不是以道承載技,這算不上是技,一定要先把握方向,先志於道,然後你們才能把“游於藝”做好。
林佩杉:金老師講過,彈琴不要過乏,也不要過度。我覺得我應該反省的是,在日常實踐中,我是否有“過猶不及”之處?第二就是,不只是金老師,還有錦峰師兄,不管他們的聲望有多高,他們都一直保持著謙虛的態度;第三是,金老師說彈琴要有意境,比如關山外要有塞外之音。我覺得不管是讀經,還是解經,都要把經典融入到自己的生命當中。
季謙先生:好,很不錯!
歐陽瀟逸:先生,我還想補充一點。遊學的時候有一點感觸特別深,東白先生給我們講,不要自己總是想當然,還要關照現實中的事物,就是“得到物理”,這樣你從物理中可以悟出道理。比如說,他看竹子,告訴我們竹筍在哪裡長,說你畫畫的時候不能亂畫,這樣感覺會彆扭。我們看一條道,兩旁全是竹林,以前我在竹裡,卻沒有注意到,金老師一講我就注意到了,長在道旁的竹子,因為植物都有向光性,這些植物都想往光亮的地方長。金老師說,你看那個竹林深處。他指了一根竹子,說,你看,這個竹子就是中流砥柱。它是最強的,它長得最高,它是筆直筆直的,和地面基本上是垂直的。我看著它高聳到天上,就感覺有這氣象。然後他說,你看,竹子旁邊的這一根竹子,它們倆離得很近,但長得不如第一根高,所以它就往第一根相反的方向偏一些,這樣就可以夠到一些陽光。然後他說,畫畫要稍微有一個側重感,有一個主線,有其它的配線。你看,靠過道的竹子,它都往過道的這個方向長,這邊陽光充足,它稍稍往這邊偏一點就可以坐享陽光。但是做中流砥柱的那棵竹子,它在竹林的深處,它唯有往上長,才可以夠到屬於它的一片陽光。所以,我們會看到,中流砥柱的竹子都出現在密林深處,靠近道邊的竹子一定是歪的,長得也不是很高,因為它太順遂了,它稍微長一長,偏一偏,就可以過得很滋潤。
我聽到這個就覺得很警醒,因為最近我遇到的也都是順境,過得太順遂了。太順遂不一定是好事,人容易懈怠。我不是說一定要逆境什麼的,我是說,儘管外界的條件它沒有來刺激你,表面上看似很順遂,但……因為我之前感受到,當自己的生命有一些起伏的時候,就會過一些關,那個時候就會讀經開竅,把這個關沖過去,就覺得自己的生命拉高了一截,就覺得,蠻欣慰的,蠻有成就感的。但是因為近來太順了,沒有這種逆境感,沒有起伏感,就覺得好像沒有什麼長進,但實際上自己又差得太遠。所以我是想,之前自己秋氣比較重,後來過了一關之後,對自己,對他人,更圓融了一些,就是更有春風了一些,但是現在,可能是時候加一點秋氣給自己了。如果沒有逆境,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就要拉高一些,不要等別人要求你你再去改,不要等遇到不順遂的事情再去弄,不要到時候“困而學之”。不管多順的環境下,我也不能放棄做中流砥柱的這種決心。應該給自己提高一下,再加加秋風,加加秋氣。
季謙先生:物有物的理,物理就會造成如此的自然現象,但是人有人的理,只要人能夠回歸於人的理,他就不會像物理這樣,但是一般人的物理性很強,“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自然性很強,很少人能從人理出發,如果從人理出發,則不論順境、逆境,都會如你剛才說的,不需要勉強,在順境中有逆境的警惕,在逆境中也有順境的灑脫,這樣才是個君子啊。要不然的話,就所謂“富貴不能樂業,貧賤難耐淒涼”,所以“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只有仁者能夠安仁,智者能夠利仁,仁者和智者才可以久處約,可以長處樂。處約、處樂都一樣,就是有道,所以人有人理,不一定像物一樣,受環境制約,但是天地萬物的景象都可以給我們警惕,因為我們也會有物性。金老師的這個點撥很好!王泰恒還沒有講,你剛回來私下就跟我講很多了,但在這裡你還要不要講一講?
王泰恒:我只講一點,是我現在的感觸,不是在諸暨的感觸。剛才聽大家講,感覺我又回了一趟諸暨。我們大家以後在一起要經常這樣講一講,我覺得這樣有意義(先生:不要講喪氣話,呵呵。)多講學問,多交流自己的心得。我會記住今天晚上的感覺,覺得特別幸福。大家一定要經常交流這些東西,否則的話,我們就話短,好像就交不了朋友。如果講這些,我們就話長,都是好朋友。不止是在現實上,在心靈上也是有所交融的,非常動人。我非常感動。剛才每一個人講,我又重新學習了一遍。
季謙先生:你們有的人平常或許會感覺到我們書院的學習枯燥、乏味,自己好像沒有什麼長進。但你們這樣長期地埋頭下來,積澱深厚了,到了某個時候一有機會,就會發出來。你言之有物,別人聽到了,也會心有戚戚,而你才知道原來自己肚子裡稍微有東西了,這真可堪欣慰。所以我常勸你們一心要在道上,一心要在學問上,不要愁它發不發。哦,楊老師也是去那裡的“學生”之一,也講一講吧。
楊嵋老師:我認識金老師已經有11年了,金老師,他真的是一個在道上的老師,我也許給你們分享了我認識金老師的過程。2005年的時候,我有個機會聽到一位琴家彈琴,我於是想學琴,但是那琴家是南方的,後來我就在網上查在北京的老師。因為金老師他當時住在北大,我是北大畢業的,對那裡熟悉,就先去看看這位老師怎麼樣。第一次我背著琴去的,印象特別深,金老師不怎麼理我,因為他在教別的學生。他不會因為你要找他學琴,他就更加熱情,淡淡地。對此我印象很深刻,後來幾乎沒說什麼話我就走了。也沒有再去學,因為感覺這個老師根本就不理人啊。但是他也不是傲氣,就是那種淡如水的感覺。
但是我在網上看的金蔚老師出版了一本書叫《琴度》,我就訂了這本書,但是我還是想再找一個老師看看。第二查到的老師在朝陽區。記得我去那位老師琴館那天,我下樓就遇到快遞員,快遞員說有我的書,就是《琴度》。我就在計程車上看這本書,那天很堵車。我還沒到那位琴家那裡,《琴度》我已經看了一半了,我知道,這就是我要找的老師。我就跟司機說,我不去了,原路返回。這是我跟金老師學琴的一個故事。後來我講給金老師聽,金老師說那時候他還沒有出他任何古琴專輯。但是這本琴度他寫了10年,他說音樂專輯還沒有出來之前,要把這本書先出了,為什麼?因為現在沒有幾個人有修養能夠理解琴,就是聽到琴也不會懂的,但是即使聽不懂琴,他說你總會認字吧,你看文字你會知道我的,確實是這樣,他說我寫這本書就是要尋找知音。我不能說我是東白先生的知音,但是確實是那本書讓我認定了他是我的老師。2006年的時候,金蔚先生在籌備他的第一張古琴專輯。金老師錄完,他給我們幾個學生聽小樣。我看到他選的曲目中有《高山》。其實我之前沒有聽過《高山》,我只聽過《流水》,我說金老師,好像《流水》更有名,為什麼不去出版《流水》?金老師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個時代一點也不缺少世智辯聰,大家都喜歡聰明一點、機巧一點,可是,我要做這個時代的仁者。這句話特別打動我,在那之前我沒有聽過這麼樣講話的人,所以對我而言,金老師從來不僅僅是我的古琴老師。
再講幾個小故事。我覺得金老師的為人是很令我敬佩的。有一年金老師去德國授琴。那時我們德國一位琴友注意到網上有人攻擊金老師,告訴了我。我就覺得很氣憤,後來我發短信給金老師,我說這些人為什麼這樣攻擊您?金老師很平靜地回復說,“咱又不是聖人,別人罵兩句,對咱們是有好處的。”因為我推廣讀經,有時被人無端攻擊,也會覺得冤。但是金老師對待非議甚至是誹謗的態度給了我教育。金老師一直是這麼一個悅樂的人,特別接地氣,但是他做事,又真的是很有高度。我覺得做人,做到金老師這境界真的不一般。
我一直跟別人說,我有兩位老師——季謙先生也有兩位老師——一位是王財貴先生,一位是金蔚先生,所以我自稱“金粉財迷”。(眾笑)他們雖然看起來很不一樣,但是某種角度而言,兩位老師又是那麼地相似。
季謙先生:就像王泰恒剛剛講得很好,楊老師也講得很好,大家也聽得很高興。大家有進步,蠻替你們高興的。而且都知道學習東西要學到心裡去了,以後學任何東西都要這樣,把它當生命之學來學。
楊嵋老師:金老師也很稱讚大家,因為有些同學前幾年就跟金老師學過的,金老師這次教他們,說這些小孩真的長大了,問的問題都不一樣了,所以金老師真的很欣慰。其實你們也知道,這次琴課對書院的學生只是象徵性地收一點束脩。琴課第二天正好季謙先生來義烏,距離諸暨很近。金老師就要去見先生。我們出發前,金老師說他趕快要去取錢去,我說,老師您為什麼取錢?他說,我要見季謙先生啊。等見了先生,金老師先奉上一萬塊錢的紅包。季謙先生說你對我書院學生收那麼少的學費?我怎麼能要你的紅包。金老師說,“這是兩回事。書院學生向我學琴尊敬我,我也尊敬先生您。”以前金老師就告訴過我們,不要標榜你對你的老師好怎麼樣,光說是沒有用的,來點兒實在的。(眾笑)
季謙先生:他把你們給他的學費都給我了,(眾笑)最後還倒貼了,呵呵。好的,就這樣,大家回去還有半個小時,收收心。(大家不起座)不想走(眾笑)?!
生命有美感,勿露艱苦相
徐銘第:先生,我有一個感觸或者說是疑問,道有三種,第三層的那個道,本立而道生的“道”,我想是不是也可以稱為技巧?當一個技巧被總結出來了之後,它應是積累了前面的經驗,所以這個技巧,應該也可以說是一個法則吧,或者經過熟練度之後提煉出來的一個東西,那它跟道是不是意義是差不多的呢?
季謙先生:你說本立而道生,哪一個是本?哪一個是道?技巧和規則之間,是有層次的,你說技巧是本?還是規則是本?
徐銘第:規則是本。
季謙先生:那技巧是道了?我認為不必套用這句話,因為這句話引用起來有歧義,那個“道”字,有歧義。朱子就指出了“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其中孝弟和仁的關係,認為仁是孝弟的本。孝弟不是仁的本,而只是仁愛之施行,所謂“為仁”的本。這個“本”是基礎階段的意思,有了孝弟作基礎,一切的為人處世的人情事理,就會漸漸上軌道了。這個“道”,是人事軌道的意思,不是志於道的道。志於道的道,是超越的天地人生之理。
你剛才說的那個道,只可以說是彈琴的技巧,還不是音樂的規律,由規律來規範技巧,叫“本立而道生”。我們常說儒家哲學的“本立”,大體是立道德之意識,立內在之仁性,而“道生”,是去面對所有的事物,都見事物有其應行之理,而能應對妥當順暢“泛應曲當”。這樣說的道,是現實事物之理,不是志於道的那個超越之理。但你說的“本立而道生”,那個道,講的是技巧,是說先有樂理之規則為本,才有所謂的技巧講究,但不可以說是因為技巧而總結出音樂規律。這樣說起來,就有點糊塗了。總之,你在這裡引用這句話,是講不清楚的,倒不如說“技近乎道”,可以貼合你的意思,莊子所謂“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
任何的事物都有其道,目擊而道存,道在一切之中。我們人來看天地,天地有很多事物、學問,固然都在道中。實際每一樣東西都上通於道,但有些是比較容易讓我們感受到道的,有些則比較不容易。當然,道之最直接的流露,就是聖人之德,就是經典之文,所以學道最好的路,就是讀經解經,想見聖人氣象。其次是宗教,哲學,其次是藝術,藝術之中,又數音樂。音樂或許是人類文化活動中比較容易表現道,或者容易讓人從其中領悟到道之流露的活動。孔子在川上,看逝者如斯,他會從這裡體貼到道,那音樂就有“流動”的意思。道之靈動,用聲音之美來表現是相當直接的,以顏色之美來表現,就是畫畫。畫畫也很容易表現美,美是道的直接顯現。
如果是好的音樂,更是“此曲只應天上有”,“天籟”就是道的聲音,道的聲音是沒有聲音的,天籟會表現為地籟,再表現為人籟,音樂就是人籟。人籟必須有一些發音的東西和發音的方法、發音的節奏、發音的旋律等,這些聲音本來在天上,現在它通過人籟流露出來。它首先要凝斂為表現的規律,那規律就是樂理,規律要由聲音來表現,聲音要由人的生理動作來表現,那動作,就是技法。好的音樂,其規律是合乎自然的,如果技法也合乎自然,則其人籟之聲便接近天籟。如果技法僵硬不自然,其表現的聲音也遠離了道。所以,要演奏出好音樂,各層次各環節都要順從自然而生。規律從天地而來,而衍生出各種技巧,技巧純熟了,也歸於天地。並不是你先有技巧,歸納成規律,而是以技巧表現的規律,表現規律,表現天地自然的技巧,才是好技巧。
那譜琴曲的人,往往也是技法高手,他老早就把音樂的規律,用良好的技巧表現了。你看著琴譜,看懂了他的技巧,好的技巧表現了規律,規律回歸於道。從道來設計旋律,就是作曲者,他心中有道,譜出來的曲子就合乎道,合乎人性。如果有人有良好的技巧,其技巧不受生理的障礙,就可以絲絲入扣地把曲中的旋律,也就是這個作曲者當時心靈的體會如如表達出來。作曲者的心靈境界越高,這首曲子就越接近道,接近天籟,就越能感動人心,成為千古名曲。如果作曲者心境不高,那曲子就離道比較遠,即使技巧好的人彈起來也不舒坦,不能感動人心,所以有些琴曲不能引起琴家的興趣。所以,陶淵明的境界很高,因為他彈無弦之琴,直接就是天籟。天籟是沒有聲音的,但沒有聲音的聲音才涵有無窮的聲音。
你們學琴,技法要練得純熟而自然,才能毫無遺憾地表現作曲者的意境。因為作曲者已經把技法都含在裡面了,後世彈琴的人要把他的技法練得純熟,練到幾乎不思考就彈出來。則作曲者志在高山,志在流水,你的心靈都與之同起伏,這時候藝術之美就出現了。我認為“美感”來自于心靈之感通,作曲者的心靈與天地的心靈,也就是與道相感通,彈琴者的心靈與作曲者的心靈相感通,聽曲者的心靈與彈曲者的心靈相感通,這叫“知音”。這樣一路上下貫澈,其中聯結的關鍵是所謂的規律、技法。我這樣解釋是你心中所想的意思麼?
徐銘第:是的。
黃新媛:剛才聽先生講,我想起最後一天我跟金蔚老師分享的情景。結束課之前他彈了一曲——他講課的時候,一直在講我們要去會意,要去領會它的意境,同時我們的技藝、我們的基礎也要結實牢固。但是我真的聽他彈曲子才感受到,先要把你的基礎奠定好,心性如果修煉到很好的地步,它的一些情感、很細枝末節的東西,已經在你彈的那一刻包容在裡面了。
所以結束之後我跟金老師分享說,這跟先生講的讀經理念是一樣的,用高度籠罩低度。今天又聽先生這麼講了。之前看先生一篇文章裡面講,“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突然就想到這個。
徐銘第:先生,我又想到一個問題。西方說“真善美”,善是倫理學,真是知識論,美就是美學。剛才我又感受到,美就是道的一種表現(季謙先生:康得說,美是道德的象徵。)那麼在西方的文化體系當中,這三種學問是相互並列的呢,還是有了知識論和倫理學才自然地體現美學?
季謙先生:這是一個很深的哲學大問題。康得做三大批判,先做思辨理性批判,即《純粹理性批判》,就是知識論;再做《實踐理性批判》,就是倫理學或道德學,最後才做《判斷力批判》,就是美學。用美來溝通知識和道德兩界,所以美學是一個很高的學問,或者虛的學問,要先把實在瞭解了,才能瞭解虛的學問。所以《判斷力批判》這本書是三大批判裡面最難讀的,意思很恍惚。
牟先生一生費了很大的勁,先把知識論翻譯出來,然後再翻譯倫理學,最後才翻第三批判,第三批判印出來的時候,書局是把新書送到台大醫院給牟先生過目的,所以這本書是牟先生的最後一本書。牟先生譯書的時候,常常一面翻譯,一面下自己的注解,大體是用中國哲學作比對,這是隨機展示會通中西的最佳方式。
在《判斷力批判》這本書,除了隨文作注之外,牟先生還特別寫了一百多頁的《商榷》,是牟先生檢討康得的美學而引發出他自己的美學觀點,附在書前。你要瞭解“美”這個問題,必須去看這本康得美學的書,你看這本美學批判之前,要先看前兩本批判,你要看康得的三大批判之前,最好先把牟先生重要的書看幾部,而你要看牟先生書之前,最好要解幾部重要的經典,你要解經之前,最好先瞭解一下我的讀經理論(先生笑)。
所以美學不好說,但是可以大略地說。“知識”是由人類的認識心面對物件而成就認知,“道德”是由人類的意志成就行為的標準,這兩種心靈的活動都有指向,一種指向事物,一種指向道德法則,指向人格。只有美的心靈,反而是去掉指向,而是把心靈收回來,在“無所關心”的狀態下才成就的。所以知識論是有指向的判斷,道德也是有指向的判斷,美感是“反省”的判斷,把知識與道德消融於無形,這個時候,美感就出現了。
假如你用知識的方法去看世界,心靈有所指向,看到一棵樹,專門研究這棵樹是什麼科?它的特性是什麼?它的木質材料適合不適合蓋房子,則美感立即消失。但如果你在樹前,忽然忘記它是樹,也忘記你是你,忘記你在看樹,當你和樹彷佛合一的時候,美感才會出現。同理,當你鼓舞著你的道德正義,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時,那是值得敬佩的,但並沒有美感。不過聖人不是叫你敬佩的,聖人的格位是在“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的狀態下浮現的,當這時候,美感也出現了,那是人格之美。
但是世間人所追求的美,往往並沒有達到這麼高的境界,生命並沒有什麼長進,只在生活情調上放輕鬆,在飲食衣著器物上下工夫,那是玩弄美,沒有生命的厚度的美是虛脫的。所以有人學道家,學得輕飄飄的,頗有“境界”的樣子,其實是虛的,只是個樣子。你必須有知識而忘了知識,有道德而忘了道德,這個時候,真的美才真出現。所以,至真到極點而忘掉真,美感會出現;至善到了極點而忘了善,美感也會出現,那叫“真善美合一”。
所以真善美,分開來說,各有它的特性,真善美合起來說,又可以通為一體,到最後是一個美。美涵攝萬物之眾,通徹天地之廣,天地就在這裡,如如然,不需要追求,不需要緊張,不需要判斷,一切放下,一切都在,這叫美。(掌聲)
你今天如果對我這些話真有所感,則進一步要落實。美不是一下子就到手的,一下子的美是虛的,是光景。你們所要追求的學問是大學問,那大學問雖然也沒有什麼奇特,但要講清楚也不容易。康得費一輩子才說出這些道理,牟先生也是費一輩子來吸收康得,然後用中國的聖人之道來消化康得的三大批判,費了大勁,真是時代的豪傑!你們要繼承這種學問,要不然你們來書院做什麼呢?你讀什麼書呢?要做這樣的學問,只有這樣的學問才是真學問。好,你問到這個問題,有深度,你憑空想到這個問題,也不容易。
侯信佑:先生,您剛才講的那些,不管是知識論、倫理學,還是美學,是不是康得所說的那兩點,無功利的功利性,無目的的目的性?
季謙先生:對,無目的的目的性,無判斷的判斷性,沒有一個目的再去追求了,也可以說是當下即是,也可以說是一切圓滿,那時候真的是“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那個美感出現了。所以至真至善至美合為一體,那時候真的是最高境界,天地之德就在這裡展現。還有緊張、還有嚮往,還有相那個樣子,那都還不夠。
我們這就叫論學,論學就是論道。書院的本色就是講學論道,所談的就是這些東西。而這些東西不是高高在上,它就是實實在在的,而且這要落實在你生活當中。有沒有美感,這個有沒有真實,這個有沒有光明之性,光明之性就是道德,你的學問是不是扎實,都是完全整個生命的全部展現,它有各方面的表現,而在這個地方有最後的一個境界。
不過人總是在努力中,千萬不要以努力為辛苦,沒有美,然後很快就追求那個美。所以很多藝術家,他是無德的,也不扎實的,他就是有那種虛幻的浪漫感,那種不會讓一個人真正的美,但是有美的樣子,美的影子在那裡,也會吸引人。但是,不是真正的學問。
所以為什麼說彈琴要讀書?為什麼寫書要有書卷氣?它是有道理的,要不然你就浮的,一般人看不懂,但是行家一看就懂。所以生命不要浮起來,不要虛虛的,在那裡盤旋。所以到最後是真善美合一,這才真美。要不然那個美有點虛幻。所以一定要“志於道,據於德,依于仁,游於藝”,實實在在的,真的是道法功深,功力很強。然後在這裡游於藝,這是實實在在的。生命實實在在的,也不急躁,也不刻板,也沒有艱苦,它就如如。
顏淵的生命就是這種生命,“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既竭吾才,如有所立。”這裡就有美感,所以顏淵的生命美。那孔子的生命更美,“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怎麼樣,很漂亮啊!要欣賞這種句子。孟子說:“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盡其心也,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要欣賞這樣的句子啊,太美了。
要知道生命有美感,所以不要露艱苦相。當然艱苦相初學者一定要露出來的,你沒有經過艱苦,一切都很順的時候,自己感覺就虛虛的。但是也不要太過強調這個美感,所以曾點之學,我們是當作一個境界來欣賞,不可以一直強調曾點,天天想著去游泳,天天想這個你就沒學問了。現在是來做學問,不是不要你們有美感,你們美感不要太強,不要太早,要有奮鬥相,然後再把奮鬥相拉掉,奮鬥而沒有奮鬥相,就對了。奮鬥而沒有奮鬥的樣子,就這樣子,奮鬥有那個樣子你也很艱苦啊,露個阿羅漢相,不要這樣。要有菩薩相,非常的喜悅隨和。但是如果只有菩薩相,內在沒有實在的那種法力做支撐,你只有菩薩相叫鄉願,要有法力,道在這裡支撐著,你才更可以瀟灑一點。
黃新媛:剛才先生講了那麼多,讓我想到我當時解《論語》,看到朱子在《四書章句集注》寫到:“學者可志成高遠,切勿好高騖遠,可腳踏實地,勿安于小成”。剛才先生講,我就一直在笑。這可能也是一種內心的喜悅吧。
我也更想通了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要去包本,為什麼要去背書。很多人說,你們幹嘛背書?為什麼非要包本一口氣背完?沒必要,讀一讀不就完了麼?有那麼一個瞭解就可以了,你們可以拿背書的時間看更多的書……剛才聽先生講話,回想起來每次跟同學聊天,跟先生聊天,為什麼我們會有這種喜悅?其實是有感通,有體貼到的,如果我們沒有背書的功底,我們是很難去體貼這些東西的,也很難有今天我們這麼多的感受。
楊嵋老師:金老師說,他喜歡教讀經的孩子,因為這樣的學生最懂他。金老師第一次教幾個讀經的學生之後,感覺琴學就得這樣的學生來傳承,之後就給那個讀經學堂捐了5萬塊錢。他說以前沒有教過這樣的學生,他們太懂我了,一個眼神過去他們就明白了。
歐陽瀟逸:剛才先生說這番話的時候,我也是感覺非常喜悅。剛才提到關於包本背誦的功底,我發現,有時候我心裡想到什麼就會遇見什麼。先生,我舉個例子。這兩天去諸暨遊學,遇到兩件我個人看來很驚喜的事情,可能從某種意義上講,命運這個東西是有很深的玄機的。
那天,我在去富春山的公車上,我記得很清楚,腦中突然翻上來《莊子》裡兩段關於“樹”的句子:一個是“匠石之齊,至於曲轅,見櫟社樹。”還有南郭子綦說的另外一個樹。兩段都說,“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兩棵樹都是“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小枝捲曲而不中規矩”。
當天在富春山,金老師也提到:有兩棵樹,一棵樹筆直筆直,枝繁葉茂,長得很開,旁邊有一棵小樹,被欺壓得往旁邊長,長得張牙舞爪,就像《莊子》裡面說的,“大本臃腫,小枝蜷曲”,這棵樹的形狀就很奇,被欺壓的,它和主樹就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金老師說,但是被欺壓也不是一件壞事。你看好的樹砍其做棟樑之才,蜷曲的小樹,道家說反而活得長久。我當時心裡咯噔一下,上午腦子裡翻的,下午又遇到了。
今天下午在回竹裡的公車上,我也是突然想到先生剛才所說的美感。我本來很困,想在公車上好好睡一覺,結果不知道為什麼就很精神了,看窗外的風景,覺得很喜悅。當時右邊有很多湖泊,波光粼粼,山色鬱鬱蔥蔥,那些樹欣欣向榮,陽光透過去,嫋嫋炊煙,小小村落,當時還放著巴赫的音樂,很有神性的那種音樂,就覺得特別特別感動。我突然想,我們在路途上,也不是說沒有顛簸,不是說不崎嶇,很崎嶇,很顛簸,路還很長,但是我當下就覺得不是很長。我之前一直在想,為什麼要來這個世界走一趟?我們到底是要追求什麼樣的一個終點?有過迷茫。今天下午看到這種美景,就感覺整個人生命突然暖起來了,開朗起來了,一個念頭冒出來:雖然我只是一個路人,一個行人,崎嶇也好,顛沛也好,不是我所在乎的,走這一趟,我看到了路上的這些風景,足矣。先生今天晚上講這段話,我感覺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一些天意,自有安排。
所以我覺得我們人不應該自高自大。在英國學宗教的時候,看到大家各種討論:到底有沒有上帝?上帝是不是全能的?是不是全知的?是不是像基督教每一信條裡面說的無一例外的?那我們世界為什麼還有惡,還有災難呢?然後大家就在邏輯上、語言上辯論半天。有很多不同性格的人,有不同的偏好,有不同的辯論,激蕩出不同的火花。
但是我今天這樣一想,辯這些東西有什麼意義呢?我們人實在是太渺小了,冥冥中的一些天意不是我們用腦子就能可以去證明,用邏輯就可以去推的。不應該太自大。我們人類在天地之間,雖然也是三才之一,但是我們不要在知識上妄自尊大,覺得我自己有科學了,就可以不管上帝了,可以不去想形而上的東西了,還是要把自己的心態放空,放小,天地之間有太多東西我們沒有辦法理解,沒有辦法用科學或者邏輯去推演。如果你能體貼到這種更高一層的境界,你為什麼不去用你的心體貼呢?我突然有這樣一種感發。
徐文宇:您剛才講康得的三大批判,美的那方面,您說知識論是研究那棵樹是什麼,可以做什麼東西,又講到最後美的階段,我感覺您在講的時候,我聽到耳朵裡之後,產生了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使我在聽他們講話的時候覺得有點恍惚(季謙先生:你還沉浸在裡面)。不是說有什麼樣的喜悅,而是有什麼東西爆破開了。您說美有真實的美和虛幻的美,我受到了很大的啟發。我記得《西方哲學史》上有一個句子,講希臘文明,意思是說希臘文化在歐洲受過教育的人心裡還是可以打到心裡面去的,剛才就是那種打進去的感覺,特別強烈。
季謙先生:心門突然打開,乍見天光,而且很實在,這就是生命的一種悟入。這一悟,會感到其中有無窮的意義,無窮的價值,無窮的生機,引發生命展開來,像一朵花開出來,這就是美感,這就是真實。希望你能夠把那個心境一直保留著,隨時這樣。以後讀經、讀書也要常有這種感悟,要讓自己打開來,迎接天地之光,或者從心裡生出天地之光,這時候你心是很寧定的,不起一念,渾然無我,但是我又不是消失,這時候的我又很實在。虛實相生,正當這種感受的時候,天地之光就照透身心,道就在這裡。
那一天不是給你們講了莊子的三句話麼?所謂“用志不分,乃凝於神”,“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用志不分,就是身心不要太雜了,守住“一”,一切都在這裡。一切從這裡出去,一切回歸這裡。有那種仁者生機不已的,無量的意義從這裡出來的感受,也是說不出來,或者說太多了,從哪裡講都對,也許講了就不對,不要講,這種感受很豐富又很空靈,就很接近仁者的心態,仁者的心態很厚實,又很靈動,行雲流水。
剛才瀟逸有一段話,說人的知識能力是有限制的,這是說到另一面去了,當然這一面也是需要講的。《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人不可能知盡一切,所以對知識的追求,不要太執著。甚至有些學問是不可討論的,譬如形而上學,理性在思考這些學問的時候會自我矛盾,這在康得叫做“理性的自我辯證”。當然,無限的形而上世界是不能由有限的認識心去討論的,但如果以“德性心”來體證,則德性一發,上下通徹,與物感應,而有一種與天地萬物為一體的喜悅之感,而又有天地不仁的憂患之感。當這個時候,人在天地中間的位置就站定了,就可以贊天地的化育。應該從德性實踐來開出形而上學,來定義人的意義。所以一切學問都要回歸儒者的仁智,“仁者安仁,智者利仁”,這個知仁的智,往上走,是提升生命達到安仁的智慧境界;往下走,是凝固起來變成認識心以認識世界,調理世界,就這是人性的總體的作用。
歐陽瀟逸:先生,我的理解,是不是說在道中立定,我肯定不會為這些辯言所搖動,所迷惑,這些辯言對我來說不是本質性的重要?因為我之前很注重思辨,翻過來之後就覺得,很多東西辨不明。不是辨不明,是辯言不能夠搖動我。但同時也是孟子所說“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還是思辨一下會比較有利於道的傳播,我是這種心態,您覺得還可以麼?
季謙先生:維根斯坦說“對於能說的,我們要清楚地說,對於不能說的,我們只好吹口哨。”但是這句話並不圓潤完滿。
維根斯坦是康得以後很偉大的一個思想家,他的思想成就主要就是邏輯學,他只用邏輯學來看人看世界,所以前半句講對了,但後半句並不負責任,對於不能說的,難道只能吹口哨?其實,對於不能說的,大有事在,不是吹吹口哨就行了。
好。今天時間太晚了,大家維持這個悅樂的心情,回到現實中吧。本來現實生活就要這樣,而不是談學問的時候很悅樂,回到現實,又很煩,如果這樣,有什麼意義?好吧,趕緊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早起晨課。
眾同學:肅立、拱手、拜、興、謝謝先生!
季謙先生(答禮):謝謝各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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