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0日 星期二

論 <尊德性與道問學>

論尊德性與道問學
2016-12-20 郭帥華 誠敬書院


  《中庸》“尊德性而道問學”之語,乃儒家之要義。清儒龔自珍云:“孔門之道,尊德性、道問學二大端而已矣。二端之初,不相非而相用,祈同所歸;識其初,又總其歸,代不數人,或數代一人,其餘則視世運為法。”


  南宋淳熙二年,呂祖謙邀陸九淵至江右鉛山鵝湖寺以會朱子,調停理學、心學之歧,欲二者會而為一,世稱“鵝湖之辯”。象山主尊德性,發明本心,以求頓悟,然朱子以為“太簡”。紫陽主道問學,重講學讀書,博觀而約取,而陸氏以為“支離”。相爭不下,千年尤紛。


  竊謂道問學者,漢學所崇也。尊德性者,宋學所主也。然漢學未嚐不尊德性,而宋學未嚐不道門學,龔自珍所謂“宋人何嘗不談名物訓詁”即此意。此舉大者言。吾人為學,當道問學、尊德性並重,然修習之道,當由道問學而入,學之既久,入之彌深,則性德彰顯,則由尊德性而出,即夫子所謂“下學而上達”,終而二者互為表裡,相為其用,融二為一,乃合《中庸》之微旨,契儒門之至道。


  舍問學而高談德性,則空泛而無所歸,殆矣。棄德性而深研問學,則切實而闕精微,罔矣。是故尊德性、道問學,二者不可偏廢,更不可相非也。二者不能兼得,寧求道問學而莫執尊德性也,何者?道問學既久,未必無有尊德性之功。而執尊德性而舍問學之功,或致六经注我、删经改注之曲。如此,流弊甚深,即蕅益大師所謂“無實證者,尚通六趣。陷險阬者,必墮三塗。象山之流弊。亦較紫陽倍甚”也。


  鄭玄《中庸》注云:“德性,謂性至誠者;問學,學誠者也;道,猶由也。”據鄭意,“德性”即“至誠”之性。欲達性之至誠,須由(道)問學之功而致。”孔穎達《禮記正義》申其意曰:“君子尊德性者,謂君子賢人尊敬此聖人道德之性,自然至誠也;而道問學者,言賢人行道由於問學,謂勤學乃致至誠也。”是知“尊德性”為目的,“道問學”為途徑,是乃夫子“下學上達”之道也。


  今或有教童子者,動言“悟性”、“開悟”之語,而輕讀書治學之法,謂為“記問之學”、“後天之學”、“不足為重”云云,此非聖哲教人之正途也。蓋舍讀書治學而專究啟悟,少有不趨於空虛狂妄乃至於非聖非經之域矣。悟性非不重也,而不可輕、棄讀書治學,舍讀書而談悟性,而其所謂悟性,多非悟性也。因有此偏而草就此文,以求達乎中道也。


2016年12月15日 星期四

這樣做,每個孩子都能讀好經 / 方哲萱

這樣做,每個孩子都能讀好經 / 方哲萱


  見到的人事多了,我也漸漸總結出一套規律,家長的某些品質和行為,會使讀經這件事更順利地進行下去:


1. 心態樂觀、童心未泯


現代人比較浮躁世故,一件事總是千腸百轉、患得患失。但確實也有一些家長,心地非常單純,凡事願向好的方面想,比如學堂沒有及時發布近況,則會想,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說明一切皆穩定。這樣正面的思考,直接傳達給孩子正面的信息,他的孩子也會很安心很快樂。


2. 父母同心、共同呵護


家庭是孩子心靈最大的依靠,他的安全感除來自於父母分別的關愛,更來自於父母之間的恩愛和默契。有些家庭因為父母教育理念不同,為孩子讀經的事情發生爭吵,孩子自然難以進入讀書狀態。而凡是家長理念一致,在孩子教育問題上能夠互相配合的,孩子都很容易感到安全和滿足。


3. 尊師重道、信為定本


古人給孩子請老師,家長必帶着孩子給老師行大禮,孩子感受到來自於老師的威信,便會尊重老師,聽老師的話。今天教育產業化了,學校淪為商業機構,老師變成客服人員,只求生存,不再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那種鄭重與莊嚴,孩子當然很難管教。一些家長因看到當今體制教育的種種問題,把孩子送到讀經私塾,但心態依然未做調整,對老師的教學乃至於個人習慣多做干涉,老師亦難以放開手腳為孩子負責,孩子也容易出現種種問題。其實,凡讀經長久且成效顯著的孩子,家長無一不是充分信任學堂和老師的。家長放心,老師則輕鬆,孩子便無壓力,教學成長便進入良性循環。


4. 親子共讀、書香傳家


以上幾點心態,如欲長期保持,要靠一股“源泉混混”的力量,便是做“讀書”的工夫。家長見不到孩子,與其胡思亂想地擔心,不如坐下來也讀一讀經典。古人詩雲: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說明一個道理:心間有共同美好的寄託,則身雖隔千里,心近如咫尺。孩子和家長共同從經典中汲取智慧,擁有共同的價值觀,則除了血脈的相連,更多一重道義的相守,這份相守將更加長久。


  現代社會流傳一個名詞叫做“正能量”,是西方逐漸興起的“積極心理學”所倡導的一種心態。他們認為,世界上有一種定律叫“吸引力定律”,你向宇宙要什麽,宇宙就給你什麽,所以有一種積極的、健康的、催人奮進的、給人力量的、充滿希望的能量,這個能量會促進你達到心中所想。這段話如果用經典里的話翻譯一遍,就是“我欲仁,斯仁至矣”。願天下的讀經家長不斷修煉自己,增加“正能量”,為讀經的孩子保駕護航,保住他們讀經的福氣!


2016年12月13日 星期二

第八屆宣導講師培訓,即日起開始受理報名

 



暨 第一屆~第七屆講師進階培訓 課程簡章


第七屆宣導講師_第一梯次_課程表
第七屆宣導講師_第二梯次_課程表
第七屆宣導講師_第三梯次_課程表

一、宗旨:

 

      德國哲學家雅思爾貝斯認為,西元前800至西元前200年之間,是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在軸心時代裏,各個文明都出現了偉大的精神導師-古希臘有蘇格拉底,古印度有釋迦牟尼,中國有孔子……他們原創性的思想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也一直影響著人類的生活。尤其指出的是:「每當人類社會面臨危機或新的飛躍的時候,我們總是要回過頭去,看看軸心時代的先哲們是怎麼說的。」

 

      時代在變,環境在變,當世界發生了無數次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後,為什麼經典還可以永垂不朽?因為無論世事如何詭譎,人間如何顛沛,人性始終如一。經典是符合人性的書籍,故能適用於任何時代、任何地點、任何人群。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其實,何必等到一百遍?在平常的讀誦過程中,總會偶爾有一兩句在不經意中跳出來,大放光明,照亮顏色,撼動心弦……

 

      王財貴教授自1994年起自台灣推廣兒童讀經,即以一人之力遍灑文化種子,二十年來足跡遍布全世界。然而,文化的根苗、人才的培育不是一蹴可幾、一人可致的,「國士胸羅廿四史,村童背誦十三經」的理想世界,亟需更多熱心的朋友來提攜、來護持。台灣,時代之驕子,未來的希望。每一位讀經宣導講師,都應該肩負起對這個時代應有的擔當,擁有獨立思考的膽識,發揮他的創造力,不懼怕,不徬徨,堅實地走出每一步。願我們用人性開導人性,用光明啟發光明,讓每一個人,都能在心靈的激盪中體悟成長的喜悅,以及生命的光輝明朗。經典是滋養德性與才情的源頭活水,文化教養乃人生必須塗抹的底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從這裏開始,犀利的思維、詩意的靈感、原創性的發明,亦從這裏開始。「周雖舊邦,其命惟新」,讓我們懷揣一份古聖先賢立心立命的責任與情操,和天地精神相往來,與古今聖賢通氣息,協宇宙規律同節奏,願時代社會更安和!    

 

二、對象暨人數:(需要宣導講師兩人以上的推薦)

 

      宣導講師工作任重道遠,故本培訓計畫採取邀請制。第一屆至第七屆宣導講師推薦之體制內校長、主任及認同讀經教育且有實際教學或推廣經驗之老師、家長,且已經參加過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華山書院)讀經教育師資研習會,領有結業證書之讀經學園或社區讀經班教師為主要邀請對象。另邀請第一屆至第七屆宣導講師約二十名參與進階課程並擔任隊輔,合計約一百五十名。

 

三、課程特色:〈課程另行公布〉

 

      在此次培訓活動裡,我們敦請王財貴教授親自指導,展開六天(分三次舉辦)的密集講授與座談,間雜以小組研討、文章導讀、經驗交流、試講、參訪等活動,學員可充分發表及提問,並同步進行分區讀書會,研讀儒、釋、道經典義理與讀經教育相關文獻。另有實習及參訪制度,凡實習結束後通過考核者,授予讀經教育宣導講師證書。

 

四、日期:

 

◎集中培訓:分三次,每次兩天(周六~周日);106年1月21~22日,106年2月4~5日,106年4月22~23日。

◎分區讀書會:於課程結束前由各區隊輔協調成員召開二次,活動照片傳送至本會備查。

 

五、報到時間:上課日上午8點30分

 

六、地點:臺中教育大學(台中市民生路140號)求真樓1樓大廳。(位於五權路及民權路口之12層高大樓)

 

七、執行說明:

 

主辦單位:國立臺中教育大學  語文教育學系(讀經教育研究中心)

 

承辦單位:財團法人臺北市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

 

協辦單位:社團法人臺灣漢學教育協會
                  社團法人臺灣讀經教育學會
                  財團法人東方人文學術研究基金會
                  鵝湖月刊社

 

指導師長:

 

王財貴(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董事長,國立台中教育大學退休教授)

楊裕貿(國立台中教育大學語教系主任)

杜忠誥(名書法家,國立師範大學退休教授)

王邦雄(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哲研所教授兼所長、鵝湖月刊社社長)

曾昭旭(華梵大學中文系特聘教授)

林安梧(慈濟大學宗教與人文研究所所長,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董事)

彭雅玲(國立台中教育大學語教系教授,南投縣教育處處長)

周碧香(國立台中教育大學語教系教授)

施枝芳(國立台中教育大學語教系教授)

高瑋謙(國立台中教育大學語教系教授,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董事)

梁烱輝(社團法人臺灣漢學教育協會祕書長,新竹師範學院臺灣語言與語文教育研究所教育學博士)

張麗華(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董事,文禮書院師範學院校長)

劉子萑(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 宣導講師北區區長后謙書院創辦人

陳建利(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 宣導講師中區副區長)

宋育錚(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 宣導講師南區副區長)

 

工作人員:

 

王   銘(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 執行長)

宇   嫣(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 組長)

徐愛玲(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 專員)

 

八、課程內容與授課方式:

 

      課程內容以王財貴教授講述讀經教育理論為主,輔以讀經教學實務、讀經推廣現況及展望、經籍大義、文化潮流、生命哲學、教育哲學、體制教學理論、演講技巧及電腦應用、試講、問題與解答等。授課方式以王教授講學、研讀資料、分享交流、讀經推廣演說試講為主,輔以經典誦讀、詩歌吟唱、基本武術、團體活動及讀書會、巡迴參訪(時間另訂,經費由個人自行負擔)。

 


九、報名方式及費用:


 


報名截止日期:106年1月9日(一)


欲參加者,請詳實填寫「第八屆讀經教育宣導講師培訓報名表」E-MAIL或傳真至本會。
為積極推廣讀經教育,本次課程六天。請參閱以下為報名費用說明。


● 第八屆新生:教材費及餐費新臺幣3,000元,交通、停車、住宿等費用請自行安排。


● 第一屆至第七屆宣導講師-複訓:新臺幣350元/天(未含教材);交通、停車、住宿等費用請自行安排。


● 第四屆至第七屆學員-補課:新臺幣500元/天(未含教材);交通、停車、住宿等費用請自行安排。


繳費方式:


1) 郵局劃撥:戶名:財團法人臺北市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帳號:1997-4757;
2) ATM轉帳:戶名:財團法人臺北市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帳號:華南銀行 (代號008) 164-100-121-88-6。


完成劃撥或轉帳者,請於收據上註明姓名及聯絡電話,傳真或Email至本會核對;


洽詢專線:02-29455232 / 02-29449589;
傳真電話:02-29449589;
Email: qqdujin@gmail.com。



 

十、修業暨授證:

 

1、全程參與通過試講合格者,由基金會發給「讀經教育宣導講師」結業證書;
缺課者得以下屆補課(依缺課天數計算)。

2、宣講六場次以上者,請將演講場次時間、地點、人數及照片等檔案Email至本會,經審核通過後,由王財貴教授正式授證成為「讀經教育宣導講師」。

3、宣講場次及人數認定標準:(需符合其中1項)

1) 6場次,其中2場次聽講人數,各逾20人以上。

2) 6場次以上,聽講總人數累計逾100人以上。

 

十一、讀經宣導講師之責任與義務:

1、主動舉辦讀經教育宣導活動。

2、接受基金會請託或社會各界邀請,前往宣導。

3、宣導方式有:演講、座談、教學示範等。

4、由邀請單位供給演講費或車馬費。如邀請單位無經費預算,則請免費義務宣導。

 


附註:


1) 報名參加學員,若為教職人員,請詳實填寫服務學校及職稱。
2) 複訓及補課學員請於備註填寫此次參加複訓/補課的梯次。
3) 若需要代訂住宿,請於報名時註明,因名額有限將依預約先後順序安排房間。
    住宿費用約為$1000 /每人(建議二-四位學員合住),費用依實際入住房型定價並於報到當日收取。

4) 為尊重授課講師及維護上課品質,本次課程請勿攜帶小孩一起參與。


 



相關檔案下載:



2016年12月11日 星期日

解除一生教育的煩惱 / 王財貴 教授 (汕頭)

在現今社會中,常聽及有關復興中華文化之說,眾說云云,卻是西一片花招,東一片花招,實在讓人無法完整的、根本的瞭解本族文化,那就更甭說有任何觸動了。於是國民對本國語文能力的不足,青年人普遍不能讀本族的古典文字(文言文),即是代表這個民族文化的衰象,文化的嚴重斷層。這樣的一個民族,有何能力吸融他人文人化,又有何機會走上世界文化融合再造,甚是擔憂! 


由於陪著「兒童讀經」,進而自己也研讀了幾本中國古典經文原著,才了解中華文化精萃是如此美,智慧之高深,我雖只觸及皮毛,體悟甚少,但卻已讓我深覺開卷有益,進而有了安身立命之道。這是我一生求學期間沒有學到的東西,是我的遺憾,我已錯過,不想禍延下一代,這也是為何我有如此堅定的心要給小孩有別於「現代教育」理念之依據,現在,就借以下影片,期望觀眾的您,能和我一樣:[解除你一生教育的煩惱]。



 


2016年11月25日 星期五

影片推薦--【啟功】

昨晚,,台北一位宣導員伙伴傳來這部片子的超連結,,只問我有沒有看過??


我回答,,剛好前天有看到這影片的廣告,,,


接著,,便好奇的進入超連結,,


雖然是平淡的劇情,,,卻讓我停不住的徹夜把它看完,,,


這部片子十分令人感動,,,


北京師大校訓:【學為人師 行為世範】


看到為老師拜壽那一幕,, 真的好感動,,好感動...


今生有幸遇到好老師,,, 今後更加令我珍惜!!


把它分享給各位,


如果您身邊也有一位好老師 那是您的福氣,請您一定要珍惜~


片名:啟功



2016年11月18日 星期五

20161118 后謙書院 - 謝尚佑同學(六年級)包本背誦<詩經>視頻

105-11-18 恭喜 謝尚佑 同學 完成【詩經】包本背誦錄影


經過了一個禮拜的加強複習,尚佑今天第二次挑戰【詩經】的包本背誦。
詩經的內容相似度很高,所以很容易造成包本背誦跳來跳去。
如果沒有冷靜清晰的頭腦,恐怕一但跳出去,就很難再跳回來了。
幾次跳掉的地方有自己跳回來之外,也提醒了一次,恭喜尚佑挑戰成功。


【后謙書院】20161118謝尚佑同學(六年級)包本背誦<詩經>視頻 



YOUTUBE:
https://youtu.be/wjJADASKIHM
優酷:




2016-11-11 后謙書院包本背誦【學庸論語】視頻 - 謝心瑜同學 (四年級)

2016-11-11 后謙書院包本背誦【學庸論語】視頻
今天放假,心瑜來學校進行學庸論語的包本錄影。
心瑜(四年級)今天是第一次包本,儘管昨天驗收時非常順暢,然而第一次面對鏡頭仍難免心情緊張。
告訴自己:不用怕,別緊張,只要大聲唸就可以了。
8:42開始,歷時96分鐘,提醒了三次,恭喜過關!!!


YOUTUBE:
https://youtu.be/f7cGYRyWPIE


優酷: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gxNDk2ODY2NA==.html



2016年10月24日 星期一

2016-10-25 宜霖包本背誦【學庸論語】視頻

今天宜霖(三年級)進行了包本背誦《學庸論語》錄影,
經過二次包本試背之後,面對鏡頭,看起來格外有信心。
9:22分開始,歷時76分鐘,包本成功!
事後檢視影片,發現在中庸第19章最後一句,
因為吞了口口水,結果跳掉了,是有所美中不足。但仍不影響其包本成績。


在向王老師報告成績時,王老師戲言:[純讀經,連個口水都不行~~]
呵呵~


YOUTUBE:
https://youtu.be/vh2WA6uvOQU


優酷: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c3NDMzNDA0NA==.html



2016年10月23日 星期日

2016-10-22 育吳包本背誦【易經】視頻

恭喜  后謙書院---劉育吳  同學,順利完成  易經  包本錄影。


 


自6/22~10/22止,用了4個月的時間準備。
2016年10月22日晚上,從20:30~21:39,歷時72分鐘,優質包本成功。
在此,也歡迎  婧思  和  娜茹  二位老師蒞臨后謙書院。
10/22中午,二位老師從東京遠道而來,預計在后謙見習二週後,回東京設立讀經學園,王財貴老師亦賜名"講謙學堂",二位老師是準堂主嘍。
來台的第一天,剛好看到 后謙書院 有學生要進行易經包本錄影,有二位老師為孩子做見證,真是榮幸。
這是育吳同學的第三本包本記錄,下一個包本目標:學庸論語。加油~

YOUTUBE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lG1kzYmn38

優酷: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c3MTUzMzg3Mg==.html


2016年10月17日 星期一

2016-10-16 曉辰包本背誦【學庸論語】視頻

自2016年6月22日到10月16日,林曉辰同學以將近4個月的時間,超過500遍的誦讀之後,今天終於 完成了《學庸論語》的包本錄影。
過程中,掉了一句《『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中庸第29章),提示無效,只好跳過。
這是曉辰第一次完成包本,下一個目標【老子莊子選】希望也能在4個月內完成.


加油~~

曉辰(國小三年級)包本《學庸論語》記錄片:


優酷: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c2MjE3NzkwMA==.html


YOUYUBE:https://m.youtube.com/watch?v=o3xoAuXjVSU



2016年8月28日 星期日

后謙書院包本背誦【易經】記錄視頻 - 2016-8-28 - 之菱

2016-8-28 恭禧 劉之菱 包本背誦【易經】成功。


自14:21~15:35止,歷時74分鐘。


接著朝第五本經典包本努力,加油!!!


YOUTUBE:https://youtu.be/3DoORnLA3Ok


優酷: http://player.youku.com/embed/XMTcwNTExODUzMg==



2016年4月10日 星期日

大柢有基方築室——季謙先生談“如何教孔子的仁”

大柢有基方築室——季謙先生談“如何教孔子的仁”
(鵝湖月刊社「四書講會」“如何教孔子的仁”發言稿)
時間:2014年1月26日     地點:鵝湖人文書院(新北市中和區)
發言人:王財貴          整理:語鴻         修訂:王財貴


社長(潘朝陽教授):
  ……很棒啊!看到一個新希望,談到通識教育。財貴兄,您開創了讀經教育,關於孔子的仁,您看,如何教……


王財貴教授:
  好像限制我的發言的範圍。(眾笑)我從另外一個方向來談「如何教孔子的仁」。剛剛各位師長所說的孔子的仁就是孔子之道,孔子之道不只是孔子之道,而且是天下之道,本自如此之道。往廣度說,孔子的生命就是一個人正常的生命,本來人人就應該這樣子。往高度說,仁人之生命上通於天地之真理。如果從這兩方面來說,“如何教孔子的仁”,這個題目就很大了。但我們可以切實一點說,教學是要教出一種生命的學問,要教出一種文化的智慧,這些學問與智慧本來在人人的心中,只是有的先知先覺,有的後知後覺,而先知先覺的覺知流傳下來作為後知後覺興發的機竅和追求的典範。而所謂流傳,是以語文為載體而流傳,所謂的“經典之作”,後知後覺者,必須透過語文來揣摩,所以如果有相當的語文素養,就比較方便契入。當然,道本在人心,不可以說沒有語文素養就完全不行,陸象山也說縱使不識一個字也可以堂堂正正做箇人,但是有了語文的素養,我們在教學的時候就有一些方便指點的共同語言。


  剛才高柏園老師提到我們失去了共同的語言,我們學生的閱讀能力不足,也就是如果學生缺乏閱讀古典的能力,便很可能造成老師教學的困難。牟先生在世的時候,也常常笑學生們古典讀得太少。在這個語文程度普遍低落的時代,一個高中老師要講聖賢之學,學生沒有接受的基礎,是很辛苦的。尤其文化與教養是屬於浸潤型的、蘊釀型的學問,那是需要時間薰習的。之所以稱為文、化,稱為教、養,化是慢慢地由變而化,養是慢慢的醞釀而成。我們現在的學校功課,沒有化和養的設計,一個小孩從小學初中上來,絲毫沒有預備,到了高中,突然跟他講孔孟,講聖賢,老師即使費盡心機,也不容易教出成果――我常說高中的文化基本教材,讓高中生最討厭兩個人,一個是孔子,一個是孟子。但這種課程又似乎不得不教,且如果高中不教,又似乎愈來愈沒有機會,所以,雖然難教,但非教不可!


在這種不得已的情況下,怎麼教?大部份的人都會想到:深入淺出啊!將詞語訓詁一下,白話翻譯一下,舉一些生活的案例等,本來這樣做也無可厚非,但是一直強調這樣做,其實是因民族普遍喪失了高度的語文能力,老師不能以高度的語文表達深厚的義理,學生也不能從高度的語文中領受智慧的啟迪。語文能力的喪失,其實是一個民族文化喪失的最根本的原因,而語文能力的喪失,追根究柢,就是語文教育的失敗。而語文教育之所以失敗,只是因為我們的語文教育違反了語文教學的原理,其所以違反,應歸咎到教育哲學走錯了路。


  我曾用心思考語文教學的原理,語文是屬於浸潤型、醞釀型的學問,它和數學、科學不同,它不是現買現賣的一定要立刻教立刻懂的學問,它是縱使不懂也可以教,尤其反而要在不懂的時候就要教完。高深而一時不懂的文章,反而才有蘊釀的價值。所以我就提倡讀經的教育,而且不是到了高中才讀經,到高中才讀經,已經錯過大好時機了,初中讀經也太慢了。在小學以前,就必須把這些高中想要教的文本讀熟了,甚至會背誦了。如果讓一個孩子從小熟習了經典文句,經過長期默默地蘊釀,到了青年時期,由於青春氣息的涌動,便自然容易生起所謂的“憤悱”之情,作為接受“啟發”的契機。現在的高中生沒有什麼準備,我倒要建議高中老師不要一上來就想教孔子的仁,甚至建議老師最好不講課,把這幾冊文化基本教材的內容全部讓高中生背起來就好了,他就一輩子受用不盡了。


  當然,我知道在這個時代,在這種體制教育的風尚中,要老師這樣教學生光讀誦光記憶,是不可能的。但是一個善於引導的老師,還是可以嚐試做一做,盡量讓學生多背一些文本,那是比講得多還有效的。譬如,近幾年我在大陸推動一種活動,叫做“全民讀經,論語一百”,就是想辦法把論語讀一百遍。每年寒假暑假辦營隊,或六七百人,或一千餘人,參加的有小學生,有中學生,有大學生,也有社會人士,不管什麼身份和學歷,都在一個月的時間內,用同一個方法,讀同樣一本書——《論語》——只誦讀原文,不解釋文句,所以不需要什麼有學問的人來當老師。老師帶著學生,只要類似修行人的“閉關”,每天早上五點起來就開始讀,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之外,大部份時間都在讀。這樣,一個月就可以把論語讀一百遍以上,人人都會有很深的感受,他就覺得經典原來並沒那麼難,孔子原來並沒有那麼迂腐。每一個人的感受不一樣,因為那感受不是聽講來的,而是從各個人自己心中體貼出來的。我想,這種能從自己內心流露出對聖賢人格,對人生智慧的感受,便是“仁”的具體而微的表現了。聽老師講而懂的,不一定是“仁”,考試能考高分的,就更不一定是“仁”了。


  最後,還想補充一點,就是剛剛一直講到如何用一種交流、興發的方式來教學,我想到以前曾看過一本楊祖漢老師有關宋明理學家的故事集,書名也叫做《宋元學案》。他從《宋元學案》裡面的一些動人的故事,用白話的方式寫出來的。其實這本書是一個屏東的朋友告訴我的,是因為他讀了這書很感動,他想如果能夠再出《明儒學案》,就更好了,他說像這樣感動人的書,他願意去推廣,一年銷售幾萬冊是沒問題的。其實一般人對生命的智慧是有所需求的,而我們是有能力提供的。不知楊老師是否可以繼續把《明儒學案》也寫出來,這兩本書就可以當作高中的文化基本教材的補充材料,學生先有生命的感發,課堂上師生互動中就比較親切了。


  我再稍微透露一點,這一次文化基本教材的復活,其中有些密辛。原來文化基本教材已定案為選修課程,而且大學聯考不考。我們的朋友杜忠誥先生看到這兩個條件下來,心想:這不是等於是廢除嗎?誰還來修啊?所以他發憤寫了一封信給馬英九,力陳四書教育之重要,馬總統把信交給教育部,聽說同時交代務必要設法補救。於是教育部成立了研議委員會,我也受邀參加了這個會,經過幾度的開會討論,本來想爭取恢復到原來的情況──維持“必修”和“總共六學分”兩個條件。但到最後礙於“九八課綱”母法和其他課程的爭衡,只能改成“必選”,且只能開出四學分。在將近半年的討論中,有一個“公聽會”的環節,由教育部主辦,到北中南東四區去徵求群眾的意見,我們發現除了在南部有政治意識型態的閙場外,大體上各地的民眾是支持恢復四書課程的,反而有些反對的聲音,是來自於高中老師,他們表示這種課他們講都不會講,學生也沒興趣聽,所以老師教得很辛苦,他們不願意教。


  當然,負責編輯的老師們正在想盡辦法,編出比較多元的、活潑的、可讀性較高的教材,讓它更有“可教性”,以提升教學的興味。不過,不管教材如何好,或老師如何進修,我想,依然不免於捉襟見肘。要釜底抽薪的辦法,還是應該回歸教育的本質,回歸人性,在恰當的時機,用恰當的教法,教恰當的教材。有許多案例都證實了從小讀經的孩子,到了高中,最喜歡這門課。我們如果能夠通盤考量,擬訂出一個語文教育的全程規劃,在小學畢業之前,就把一些比較重要的經典,不要說四書整本,就只是像文化基本教材的選文份量,讀經的孩子不需要一個學期,就全部背完了,到了高中,他就不會排斥這門課了。不過到那時,高中老師可能會有新的煩惱,他們不是不會教,而是不敢教,因為學生的程度比老師高了。我想,能夠有朝一日,讓高中老師有“不敢教”的煩惱,就表示我們的語文教育和文化教養成功了。


  我發言內容與各位師友不同,夸夸其談,不合時宜,又沒有切中主題,很抱歉,但因被點了名,只好說兩句,望不見怪,謝謝!



附錄
“大柢有基方築室”語出鵝湖之會,陸九韶(子壽,號復齋)之詩句。


鵝湖之會三詩如下:


鵝湖示同志詩:


  「孩提知愛長知欽,古聖相傳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築室,未聞無址忽成岑。留情傳注翻榛塞,著意精微轉陸沈。珍重友朋勤切琢,須知至樂在于今。」


象山和韻詩:


「墟墓興哀宗廟欽,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積至滄溟水,拳石崇成太華岑。易簡工夫終久大,支離事業竟浮沈。欲知自下升高處,真偽先須辨只今。」


紫陽和韻詩:


「德義風流風所欽,別離三載更關心。偶扶藜杖出寒谷,又枉籃輿度遠岑。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轉深沈。卻愁說到無言處,不信人間有古今。」


2016年4月6日 星期三

顏回的生命境界

顏回的生命境界


主講:王財貴(季謙)先生      時間:2012111       地點:北京海澱上地上第MOMA社區先生會客廳


活動:季謙教育員工培訓        整理:包宇 、杜虹陶       修訂:王財貴(201446日)


 


(夢鴿問:請老師給我們講一下顏淵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他可以有那麼清明的生命。)


 


       這個題目不太好講,尤其問為什麼有那麼清明的生命,怎麼說出個理由呢?他是天賦比較清明嗎?或許也可以這樣講,但不儘然。既然大家有興趣,就隨意談談吧。


        


顏淵生命的特別,是因為平常


       顏淵的生命特質是很有代表性的,所謂的特質是有其特殊的品質。所以這個題目應該不是要說顏淵的生命為什麼這麼好,而是要說顏淵的生命有什麼特質,這樣,就有得講了。不過,如果我們說顏淵的生命很特別,也不對,因為如果特別的話,就不合孔子之道,不合儒家之道了。不過如果反過來說顏淵的生命是很平常的,也好像不對,至少一般人不容易把握,因為“平常”這一個詞語太平常了。古人也曾經這樣說:“做事沒有什麼巧妙,只是恰好;做人沒有什麼巧妙,只是平常”。所以我們說顏淵的生命之所以“特別”,就是因為他“平常”。如果從特別顯特別,這不是孔子的標準,也不是人生的標準。所以我們換另一個辭語說:顏淵的生命是很“正常”的。正常是:本來應該這樣,所以這樣。這也就是剛剛說的:做事沒有什麼巧妙,最巧妙就是恰好;做人沒有什麼巧妙,最巧妙就是平常,就是本該如此,本該如此不也是恰好麼?所以顏淵這個生命的特別,是因為平常,因為正常,可見一般人的生命都不正常。我們不可以以我們不正常的生命來看顏淵,說顏淵的生命是特別的。


       為什麼說他是正常的呢,我們可以從孔子的人格看出來,孔子也是一個正常的人,一個平常的人。天地之間的學者、英雄、豪傑,都不平常,乃至於其他各教的“聖人”也不平常,只有孔子這一種聖人是很平常、很正常的,就是他沒有戲劇性,他只家常便飯。顏淵是孔子最讚賞的學生,從孔子的性格來看,他讚賞的人一定也是平常的。


   


好學的顏回


       孔門有奇特的人物,像子路、子貢就顯奇特。但是顯然孔子還是以顏淵為最得意的門生,為什麼顏淵獨得孔子的意呢?我們可以想一想,剛才夢鴿說是不是他的天賦比較清明,確實有人這樣看,而且大部分人都這樣看。這樣看並沒有錯,不過有一個人不這樣看——孔子不這樣看。孔子從來沒有說哪一個人聰明,連聰明都不說,何況說哪一個人天賦比較高、比較清明呢?翻開《論語》,孔子評論那麼多弟子,評論那麼多古人,從來沒有說哪一個人聰明,從來沒有說一個人天賦高。孔子稱讚人都有保留,譬如有人問哪一個人是不是仁者,他屢次都說“未知,焉得仁”,“仁,則吾不知也”。可見孔子稱讚人是有保留的而整部《論語》裡面,孔子對人最高級的稱讚,就是“好學”,他只稱讚好學的人,稱讚誰好學呢?三千弟子裡面只有一個人——顏回。所以我們常說孔子是模範老師,顏淵是模範學生,假如你想當學生,以顏淵做榜樣,就沒錯的;如果你要當老師呢,請你要以孔子做榜樣,要時時刻刻這樣想,你才能當好老師。想要以顏淵做榜樣,你要知道顏淵的生命“與眾不同”的地方。但我們怎麼知道它的“特別”呢?我們可以從他的一些表現上看出來。不過,他只活了三十多歲(顏淵年歲,有二十九、三十二、三十九三說),沒有什麼學問著作和事業功績,如何得到足夠案例來參考呢?其實,善讀書者——古人叫做“善觀聖賢氣象”者,只就著一些少量的記載,已足以把聖賢形象形塑出來。


      《論語》中,孔子獨贊顏淵好學,如果知道孔子所說的“好學”是什麼意思,光這兩個字,就可以琢磨出一點消息了,所以我們先把顏淵的生命集中到“好學”這個詞語上。《論語》有兩次記載了孔子稱讚顏回好學的話。魯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回答:“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無,未聞好學者也。”季康子也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也答:“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無。”好學是不容易的,孔子自道:“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孔子認為自己是好學的,而群弟子中堪稱好學的人就只有顏淵了。魯哀公和季康子問孔子同一個問題:“弟子孰為好學? ”孔子對兩個人都作了同樣的回答:“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有一個好學的人,但是現在又死了,所以“未聞好學者也”,沒有一個好學的了。據我們一般地看,孔門之徒哪一個不好學?但是孔子只推許一個人,這個標準不是很高嗎?要知道這標準有多高,我們就須要考察一下孔子心目中的顏淵是如何“好學”的。


      《論語》有幾章曾提到顏淵學習的狀況,譬如孔子說“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還有“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悅。”從這兩章表面上看來,這種學生似乎很平常,沒什麼了不起,一般人很少注意這種章節。程子教人讀《論語》,要把“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聖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如果我們把自己和這兩章中的顏淵比較一下,就不得不服氣了。要做到“不違如愚”且“無助于老師”,是容易的,像我教過的許多大學生都能做到。上課中我常問:“有問題嗎?”大家都低著頭,倒是期末考的前一周,有個問題:“老師,下周要考哪裡?”整學期就提這麼一個問題,我常稱讚他們有顏淵之德。不過,孔子稱讚顏淵的重點不在“不違如愚”和“非助我者”,而在“無所不悅”和“亦足以發”。我看我的學生們聽課時是“無所用心”,退而省學生們的“私”,也都沒有“發”,可見現代的學生跟顏回還是不同,他們不是“如愚”,是真愚。當然,我也要自省,顏淵面對的是孔子這樣的老師,孔子所教,應是句句清明,語語真切,才能讓學生句句入心,語語感悟。此兩章雖是孔子贊顏淵,其中也隱含了孔子教學的“功力”。孔子善教,顏淵善學。師生俱美,好一幅“聖門教學圖”!這兩章,可讓天下學生反省,也可讓天下教師自照。我從年輕到老當教師,都想讓自己成為讓人“心悅誠服”的老師,我也希望遇到像顏淵這樣的學生。當然這願望是不容易達到的。不過,我確曾遇到讓我心悅誠服的老師,如掌牧民先生和牟宗三先生。尤其牟先生,聽他講課,看他的書,至少在學理上句句清明,語語真切,真是“古今無兩”。可惜我自己有愧于顏淵,我很希望將來我的書院的學生以孔子為師,以牟先生為師,而能有像顏淵“無所不悅、亦足以發”的人。不容易啊,不容易,這是人類有教育以來,永恆的期待。


 


顏淵所好何學


       陸象山曾說《論語》中提到不少“學”字,到底學些什麼,如果讀書沒有“本領”,將不得其門而入。所以我們今天提到孔子所說顏淵的“好學”,到底所好何學?或許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除了一般人所知道的讀書講論孝弟謹信之外,應該還有進一層的意義,也就是它可能關乎整個生命的“嚮往”和“長進”。這種嚮往和長進,不僅讓顏淵“好學不倦”,甚至進一步的“樂學不倦”。顏淵是歷史上有名的“窮學生”了,照孔子的形容,顏淵的日常生活是“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不過在那“人不堪其憂”的環境中,他居然還不改其樂——這也顯示顏淵的另一種“不同凡響”——何以如此?孔子說:“士志於道矣,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可見如果生命有了更高意義的嚮往與追求,便不會被現實的飲食與居處所干擾,這是一個人保持永遠安樂的第一步,也是安心好學的第一步,如果連這一步都做不到,真是未足與議也了。北宋程子兄弟曾向周濂溪問學,周濂溪教他們“尋孔顏樂處”。後來胡瑗(安定)又曾以《顏子所好何學》的題目考太學諸生,當時程伊川也在太學中,他的答卷有特別的見解,說“聖人之門,其徒三千,獨稱顏子為好學。夫《詩》、《書》、六藝,三千子非不習而通也,然則顏子所獨好者,何學也?學以至聖人之道也。”這番議論深得胡安定所賞識。雖然後來朱子曾說“說樂道亦不是”,因為怕有人以為“樂道”是去樂一個“道”,於是把“道”往外推了,這又壞了。朱子這樣說是進一步的說法,一般來說,說“顏子所好是好聖人之道”應不算錯。


       那麼,我們可以問:聖人的道是什麼道呢?我們或許可以說是“仁”。孔子另外一章說:“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三月不違仁”是什麼意味?孔子說自己“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論語》當中有兩個三月,一個是孔子的,一個是顏淵的,這兩個三月是可以聯想在一起的,三月或是三個月九十天,或者這個三不是實數,是好幾個月,就是很久的意思,譬如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可以解作對“為人謀、與朋友交和傳習”三件事的反省,也可以解釋成常常多次地反省。總之,孔子在齊聞《韶》,很久都不知肉味,因為感動至深,有如餘音繞梁,不能一時或忘。而顏淵三月不違仁,他也是整個生命一直沉浸在仁德之中,或者說整個生命就是仁德的煥發,這樣連續很久而沒有喪失。孔子曾稱歎顏淵說“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一個心靈如何可以如此精進不已呢?《中庸》曾引詩經“唯天之命,於穆不已”,說“文王之德之純,純亦不已”,天命不已是天德創生的奧秘;而人德的不已,則是由於心靈之盡去雜染,回歸純淨,才能如此健行不已、自強不息,達到所謂“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的境界,這才是孔子理想中“仁德”的表現啊。而顏淵常常一連三個月都在這種純淨無瑕的境界中,這是何等難得的心靈啊!這有什麼難得呢?我們可以用下面的話來比較,“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其他的人是偶爾達到,維持個或一天,或一個月,走走停停。當然啦,能日月至焉走走停停也已經不可小看。我的一個朋友杜忠誥讀到這裡說:“孔門中顏回三月不違仁,其他弟子日月至焉。那我們呢,我們是分秒至焉而已了”。我說:“不要臭美了,我們連分秒都沒有,我們連什麼是仁還不知道呢,哪有什麼分秒的仁呢?”  


 


不遷怒,不貳過


       古人說顏淵是“具體而微”。“具體”——已經具備聖人“體段”,已具備聖人的“基質”;“而微”——只是比較小一點比較弱一點。照古人的說法,如果讓顏淵再多活幾歲,他或許不在孔子之下——當然也不能說他會在孔子之上,因為沒有人可以在孔子之上,但是可以有人不在孔子之下。什麼意思?因為聖人就是聖人,雖然不是只准一個人是聖人,但是聖人的境界只准有一個境界。所以如果後世有聖人,他可以不在孔子之下,但是不可能在孔子之上。這樣我們才真的是把孔子當聖人看,如果還有孔子之上的人,那孔子就不可以稱為聖人。因為聖之所以為聖,就是至極的意思。荀子說“聖者盡倫,王者盡制”。盡制,就是對於制度,制禮作樂,典章制度都燦然明備。而且推行得非常順利,這叫王者,所以王者是盡了制;聖人盡倫,人倫,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理序,各方面都完美了,這叫聖者。所以聖是一種人格達到明澈無瑕的境界。


       那麼我們從什麼地方來瞭解仁德的具體而微呢?談境界,並不只是說空話,我們可以從一些實事看出來。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孔子所說的“不遷怒,不貳過”。這不容易呀,心靈要非常的清明篤定,才能夠不遷怒。“怒”往往跟“憤”放在一起。“憤怒”兩個字是同一個意思,古人造“怒”這個字,上面一個“奴”,下面一個“心”。這個“奴”呢,本是做苦力的罪人,做工是需要用很多力氣的,引申而有“大”的意思,凡是以奴為形符的,也都有大的意思。譬如奴加上力的“努”,是很用力的意思,加上弓成“弩”,是很大很有力的弓。這個奴心的怒,也有大的意思,表示心氣很盛大,我們說生氣,我們說發脾氣,因為脾虛,所以肝火旺,情緒高亢,控制不住,叫“怒”。“憤”也是一樣,賁本是文彩豐富的意思,以賁做字形,也有大的意思。總之,心裡有一股氣,這股氣力量很大,這叫憤怒。


       既然氣那麼大,孟子說:“志一則動氣,氣一則動志”。 氣是生命的一種勁道,有力量,但沒有方向。你如果是一個有志氣的人,生命有了方向,而且很堅定專一,便可引導生命之氣跟著走,這時的氣愈大愈好,乃至於有“浩然之氣”,更佳。但如果一個人沒有志向,或心志不夠堅定,生命的勁道強于心志,氣就會影響到志,志反而跟著氣走了,人生就盲目了。有時一個平常似乎有志的人,但是一發起脾氣來,他的氣往往轉強而動志了,所謂“法力強,則法力勝業力;業力強,則業力勝法力。”那時他非理性一發,不平和,不中正,他的生命立刻一片黑暗,處於危機之中。


       不過,也不可以把顏淵的“不遷怒”理解成他一概沒有“怒”,怒有時是可以的,甚至是必要的。孟子說:“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但是顏淵未至於聖人,或許還有不恰當的怒,只不過他的怒已經能夠“不遷”。遷是轉移的意思,轉移有兩個意義:一個是時間的轉移,一個是空間的轉移。空間的轉移就是從怒這件事,這個人,轉移到怒別的事別的人。時間的轉移是一時怒了,還持續在怒中,解消不掉。每個人只要反省自己,都很容易覺察到自己會有這兩種習性——你不要太過自責,因為這是人類普遍的習性,往古今來也只有一個人不遷怒而已,就是顏淵。所以你若遷怒了,或許可以暫時自我安慰一下,你是正常的。但那種正常呢,在孔子看來就不正常了,因為你的人格不夠“健康”。一個人心性越健康就越不會非理性地發怒;發怒了,也不會遷怒,這叫做修養,這叫做工夫。所以看一個人有沒有修養的功夫,首先可以從會不會遷怒看出來。宋明儒教人修養,第一要“懲忿”,第二要“窒欲”。也就是對“發於外貌”的憤怒不平要知道自責改過;對“存于內心尚不為人知”的欲望要儘快覺察遏止。其實人之所以憤怒,往往因為內心有“貪欲”。貪而不得,轉為不滿;不滿的擴大並且向外發出,就是怒了。追根究柢起來,貪和怒,是一種自私的表現,因為總為自己著想,只管維護自己——或維護自己的名,或維護自己的利。甚至越過本份,貪得無厭,一不如意,好像自己的生命被侵佔了,自己要垮臺了,便惶惶恐怖,於是暴跳如雷,而且久久不能釋懷——自私真是一切惡德之源。


       這個不輕怒不遷怒的功夫,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你能做到不輕怒不遷怒,你是何等的自在;假如你的親人能不輕怒不遷怒,你所交的朋友能不輕怒不遷怒,那你的生活是很幸福的,真是所謂“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不過,那是可遇不可求的,自己先做不輕怒不遷怒的人,先帶給人幸福,才是自己可把握的。


       接著說“不貳過”,那更談何容易!人都有習性,怎麼可以不貳過呢?還有,這個“過”,看你怎麼解釋。過有大有小,有深有淺,當然古人用“過”這個字,來形容所謂的過錯。或許沒還到“錯”的地步,只是過了,也算錯。什麼叫“過”呢?本來這個字是“經過”的意思,引申為“超過”,也就是“太多”,甚至就多了那麼一點。總之,凡不是“恰好”,不能“中庸”,就算“過”。而且過,不只是太多,即使太少,也算是過。因為本來不可以那麼少,你那麼少,不也是“過分”了嗎?所謂過猶不及,不及也是過。那如果是無關緊要的過,叫小過;事關重大,叫大過。而這裡所謂“不貳過”,是說有過不犯第二次。如果大過不貳過,這或許比較容易,連小過都不貳過,這個就不容易了。而所謂修養,所謂功夫,是越做越細膩的。那是無窮無盡的功夫,古人謂之“慎獨”,即是指人所不知而己獨知之處,皆要注意,皆有工夫可做。別小看這兩句,不容易啊!這就是修養,很落實的修養。


 


顏淵與“複”卦


       如果問他為什麼能夠“不遷怒,不貳過”?最實在也最虛泛的說法是:他的心靈非常得清明,他的心靈很敏銳。當然,也只有清明才能敏銳,就像一片清淨的藍天,稍微有一絲雲影都看得出來。如果本來就是霧濛濛的,其間翻雲覆雨也看不清楚了。我們怎麼瞭解顏淵這種清明與敏銳的程度呢?我想可以從《易經》繫辭傳的一段文章來烘托。《易經》有一個卦叫複卦——地雷複:上面是坤卦,坤卦三個爻都是陰爻,代表地;下面是震卦,震卦下面一畫陽爻,上面兩畫陰爻,代表雷。震卦在下,坤卦在上迭起來。這個卦體我們一看就可以立即記住,除了乾卦六爻皆陽,坤卦六爻皆陰之外,最容易認的就是這個複卦了。它只有一個陽爻在最下,上面全部是陰爻。奇特的卦體,常有奇特的卦義。所以你要讀《易經》,可以從那些比較容易記住的幾個卦讀進去。稍有易學觀念,懂得卦象的人,一看到這個複卦,就會升起一種很特別的感受。有什麼感受呢?易經的六十四卦,每卦不就是六個筆劃嗎?會有什麼特別感受呢?但如果知道那些筆劃的象徵意義,就會有感受了。古人把一實畫稱為陽,一虛畫稱為陰。陽代表剛健、光明、積極等。陰代表柔順、黑暗、消極等。複卦只有最下一畫是陽,其他都是陰,這不很怪嗎?那它象徵什麼呢?在群陰之中,有“一陽生”,什麼叫生?原來卦爻的畫法,是從下面畫上去的,所以最下面叫做“生”,它有態勢,有力量,會從下面慢慢生長上去。群陰之中有一陽生,就叫複卦。


       現在我們說恢復,說復興,這個“複”的原典就是出於複卦的複。所以如果不瞭解《易經》的複卦,你連什麼叫恢復,什麼叫復興的意義都把握得不準確。因為《易經》用卦爻中陰陽的變化象徵天下的一切事物,氣候寒暖的變化,是人類很容易關心到的事,古人就曾用卦爻的陰陽變化來表示氣候的變化。為什麼有氣候的變化呢?氣候之所以有變化,關鍵不是地球的自轉,地球的自轉只造成白天黑夜的變化,四季的冷熱是因為地球公轉時太陽對地面照射角度的變化所造成。複卦的最下一陽爻,就象徵著太陽。有些人或許還不知道中國人為什麼把那太陽稱為“太陽”的原因。西方人叫做“sun”,似乎沒什麼道理,但中國人叫“太陽”,是有道理的,這個稱呼和《易經》有關。它本來不叫太陽,它本來叫日。這個“日”是象形字,一個圓圈點一點。圓圈是畫太陽的輪廓,為什麼中間還點一點呢?表示它是實在的,而念做“日”的發音就和“實”相近。《易經》用陽爻象徵光明、開朗、剛健的東西,而天下最剛健、最實在、最光明的東西就是那個sun,它是“陽中之陽”,所以叫它做“太陽”。


       由於地球的公轉而造成太陽對地面照射角度的變化,形成了四季的變化——春夏秋冬。什麼叫做夏天呢?夏是大的意思,太陽大叫夏;夏天為什麼熱呢?因為太陽直射。那麼冬天的冬是什麼意思呢?冬跟終的意思相關,眼看太陽日漸遠離,冰天雪地,生機消滅殆盡,叫做冬。所以太陽離我們最近就是夏,太陽離我們最遠就是冬。也可以說夏的陽氣最盛,陰氣最弱;冬的陽氣最弱而陰氣最盛。中國人講究風水,為什麼建房子喜歡坐北朝南?因為中國在北半球,太陽永遠在中原地區的南邊,希望向著太陽,多得陽氣。而太陽一過夏至就一直南移,到了冬至,如果太陽繼續遠離,整個大地就要凍僵了。中國古人到冬至那一天是要慶賀的,但沒聽說慶賀夏至,古人觀測天象,發現冬至那一天的晚上12點,太陽停止往南遷,12點過後,它就往北再來了。太陽又回來了,那不值得喜慶嗎?


       易學傳統中,用陰陽爻累積的變化象徵氣候的變化,一個卦有六個爻,六爻各有陰陽的變化,這樣就有了十二種變化。你看有一陽生,二陽生,三陽生,四陽生,五陽生,六陽生;六陽到頂了,就一陰生,二陰生,三陰生,四陰生,五陰生,六陰生。陽生六階,陰生六階,加起來總共十二階,中國古人就用來配合十二個月。你想一想,一陽生,也就是剛才說的複卦,配哪一個月才恰當呢?一般人或許會說春天來的時候吧?或許是二月或許是三月。其實不然,古人不這樣看,中國古人想事情都想得相當細膩。唐朝詩人楊巨源有一首題為《城東早春》的詩,說“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一個感受敏銳的詩人認為大地的清新景色是在春天剛來的時候,那時候綠柳才黃——一般人的印象柳是綠的,但剛發芽的時候不是綠的,是黃的,所以“綠柳才黃”是指柳樹剛剛發芽,而且還“半未勻”,還沒有全部發。剛這邊發一個芽,那邊發一個芽,這個時候,詩人就知道,春天來了,他賞春去了。“若待上林花似錦”,如果等到國家公園的花都開得像錦繡一樣了;“出門俱是看花人”,大家都知道要去看花了。當一般人感覺到春天來的時候,陽氣已經升了一段時間了,“春氣“已經過大半了。那麼陽氣什麼時候升起的呢?陽氣就剛好在最寒冷的下一秒鐘產生了。所以,複卦代表冬至那一個月,就是夏曆的十一月,西曆的十二月。


      “一陽生”,就是複卦。所以複卦的初爻,是這一卦的精神所在。在《易經》複卦初爻的爻辭說:“初九,不遠複,無祗悔,元吉”。“不遠複”的意思就是說幸好還沒有離得很遠,它就回復了;“無祗悔”沒有造成很大的悔恨;“元吉”,這是大吉大利的情況。因為天地都不能保證不會有差錯,何況是人生?所以人生難免有昏昧,但是你的昏昧不可以走得太遠,不可以繞出圈子,脫離軌道。如果太過離譜,恐怕你就會闖禍了,甚至就永遠回不來了。所以要“不遠複”,才能“無祗悔”,天地自然如此,如果人生也能如此,真是大吉大利,可喜可賀。在《易經》繫辭傳裡面,就特別有一章引孔子的話,來解釋這個複卦的初爻: “子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也。”整部《易經》裡面提到的人物是很少的,但是在這裡提到顏氏之子――顏淵,“其殆庶幾乎”大概差不多是可以代表這個爻了吧,所以這個複卦的初爻就以顏回做代表,顏回就是冬至,冬至就是人類的希望。在群陰之中,一陽不死,時刻躍動,真如海底湧紅輪,借用新詩人鄭愁予的話說:“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了不起啊!如果沒有顏回這種人格,你的人生還有什麼希望?孔子為什麼以顏回代表複卦初爻呢?因為“有不善未嘗不知”,他心中有一點不善;“未嘗不知”,馬上就知道; “知之,未嘗複行也”,知道了就不會再繼續下去,心靈馬上恢復它原本的純淨。所以剛才說顏回的心靈為什麼那麼清明,他不是生來就是清明的,他就算是稟賦比較高,比較清明,他也不可能保證隨時都那麼清明。只有孔子善於形容,形容他為什麼清明,因為“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這不是不遠就複嗎?他的不遠是真的不遠,甚至比天地還不遠,因為人心可以隨時不遠即複,所以顏淵的生命是和風煦日,生機盎然,一片吉祥,幸福滿溢。顏淵的生命代表了人類永恆的希望,而且可以是“四季如春”永不凋零的希望!


 


才動即覺,才覺即化


       所以一個人想要自己的人生吉祥幸福啊,要從這裡去參透,不可以去怪你的命運。你怪命運也沒有用,只有怪自己為什麼離那麼遠才後悔,你的心靈為什麼染汙到那麼嚴重了才覺醒,乃至於一輩子不覺醒,那不是太離譜了嗎?所以,剛才說修養,“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也”,這就是大修養啊!王陽明弟子王龍溪說:“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未嘗複行,正是德性之知,孔門致知之學,所謂不學不慮之良知也。才動即覺,才覺即化,未嘗有一毫凝滯之跡。”這是以王陽明的良知之教來說致知之效,良知是不慮而知不學而能的,它是隨時清明隨事可致的,本來沒有一絲凝滯,順良知之本性而發,便可以“才動即覺,才覺即化”。這一句“才動即覺,才覺即化”,說得很美。 “才動即覺”,心裡一有所動——人心本自純浄的,而難免有所偏失波動,一有不恰當的“動”,馬上就警醒覺察;而“才覺即化”,一察覺,便警醒,就立即化除,而回歸純浄。這才可以“其心三月不違仁”,乃至於三個月根本不動其心,孔子說:“過,則勿憚改”。如果是在還沒有“過”之前,就化掉了。那更不得了了。不論是“不遠複,無祗悔”,還是“才動即覺,才覺即化”,還是“其心三月不違仁”這種句子,都讓我們眼前彷佛出現一個形象——一個純良雍容溫恭好學的顏淵的形象——古人善於形容,你用什麼言語能夠比這些文辭更精確呢?怎麼可以說古文不精確呢!是我們讀書讀得太不用心了。好好體會像這樣的話,每一句都可以讓我們終身受用不盡,也讓我們知道這種生命的難得,而產生一種敬意。要不然的話,一提到顏淵,就想到活不過三十多歲就死了,有什麼了不起?要知道,自有人類以來,顏淵真的很特別,很了不起!


 


以聖賢為志


       顏回的了不起,也可以引用他自己的話來證明。《孟子》引顏淵的話說:“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顏淵平生以舜為典範,可見志氣之高。陸象山曾教人“要當軒昂奮發,莫恁地沉埋在卑陋凡下處。”如今看來,善立典範,是好學的第一步。以聖賢為志,才不會沉埋在卑陋凡下處。當年劉邦和項羽看到秦始皇出遊,劉邦說“大丈夫當如是也”,項羽說“彼可取而代之”;現在顏淵看到大舜,說“有為者亦若是”,志趣真的不同啊。天下有誰能像顏淵以舜為典範的?又有誰以聖人為典範之後,真地奮發有為的?這不簡單啊!大部分的人都白白沉埋一生了。


       再如《論語》記載顏淵喟然而歎,說:“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這段話當然是說孔子了,能夠瞭解一個高度生命的高度,已經不容易,而能誠心嚮往之,就更不容易了。“仰之彌高,鑽之彌堅”,你不仰就不知道高,你不鑽就不知道堅,可見顏淵一定仰過鑽過,才知其高其堅。有人說,《論語》有什麼了不起?中國文化有什麼了不起?當然啦,你不去看它嘛,你不去理它嘛!一座山在你面前,你不抬頭看你怎麼知道它高呢?一塊花岡岩在你面前,你不拿著鑽子鑽鑽看,你怎麼知道它硬呢?當然了,有些事情、有些人物不值得我們去仰去鑽,因為它被人一仰,就垮了;一鑽,就爛了。但是孔子不怕你仰不怕你鑽,你越仰他越高,你越鑽他越堅。而且“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你看看他原來在這裡,又跑到後面去了,為什麼?圓潤周洽,無所不在!所謂“可以行則行,可以止則止,可以速則速,可以久則久”,無可無不可,所謂“聖之時者也”。既然如此難以把捉,那作為學生怎麼學呢,夫子還是有辦法的:“循循然善誘人”,一步一步來告訴你。所謂“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既竭吾才,如有所立”,用盡了我的才華,我仿佛看到他站在那裡了,被我把捉到了。“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我向前趕上一步,卻又消失了,還是抓不到。這一段文字,叫做“善於讚歎”。文句精彩,其修辭之藝術已達極致,可算是最高明的文學。你再念一遍看看:“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光這四句話就是千古名作。所以《論語》的文學沒有人能夠比得上的,韓愈能夠做出這樣的文章嗎?杜甫、李白的文章有這麼巧妙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又能夠歸納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的教學模式。我在我們“文禮書院“成立的講話中就講過“文”跟“禮”這兩個方面攝盡天下的學問。顏淵的歸納很“到位”啊!“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顏淵自歎竭盡了才華,都沒能跟上。這沒跟上的感歎,不可以當壞事看。這種感歎,有積極的意義,它一面表現了顏回好學悅服的程度,一面也襯托出夫子之道的高深莫測。


 


莊子眼中的儒家與顏淵


       顏淵的生命是真的特別,今人或許不知道,但古人幾乎都知道。除了《易經》提到外,在《莊子》中,尤其是內七篇,顏淵也是常被提到的人物,而且都在重要的地方提到。《老子》這本書裡面,沒有提到任何一個古人的名字。《老子》整本書都是在講道理,而《莊子》整本書都在講故事,那一講故事當然有很多名字了。莊子的手法很奇特,他把所有的人都卡通化,我們要把《莊子》當卡通來看,因為那書裡的人物和事件幾乎是莊子捏造的,叫做“寓言”。不過,雖然人物和事件是捏造的,其中的道理卻是認真的。所以解《莊子》,一來,在文句上不要太過執著;二來,在義理上也不可太過輕薄。莊子肚裡明白,該用某一種人物來講某一種道理,不是隨便的,是精心挑選的,用得很恰當的。我們如果仔細讀讀《莊子》,可以發現凡是他要表現主要意旨時,幾乎都用儒家的人物做主角。比如《逍遙遊》這篇,“逍遙”是道家嚮往的最高境界,而在《逍遙遊》裡真正代表逍遙的人物,是儒家人物——堯。堯是《莊子》一書中第一個出現的人物, “堯治天下,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就這幾句話,表示了莊子最高的理想。看《莊子》這種書啊,跟讀現代論文不一樣,或許他寫了一大片的地方不一定是重要的,或許只有幾句的地方卻很重要。“堯治天下,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只有這四句話,就把莊子心目中的逍遙的境界和逍遙的人物,點了出來。不僅莊子心目中的逍遙人物是儒家的人物。莊子要宣示他心目中的修行工夫,也借儒家人物的口來說。在《人間世》裡,提出莊子最主要的修養功夫——“心齋、坐忘”的觀念,就是借孔子跟顏回的討論交待的。可見莊子並不糊塗,是後世讀莊子的人糊塗,連太史公都說莊子“剽剝儒墨”,譏諷儒家跟墨家,其實不是這樣的。如果連道家的莊子都能見識到顏淵的特別,可見顏回的地位在春秋時代就建立了,一直到戰國——莊子是戰國人——都還是赫赫有名的。


 


司馬遷筆下的孔子和顏淵:惟我與爾有是夫


       到司馬遷《史記》寫孔子世家——孔子的傳。《史記》記載分十二本紀,三十世家,十表、八書,七十列傳,總共一百三十篇。敘事是在本紀、世家和列傳;表和書都是資料的整理。本紀是以帝王為線索寄託天下大局的記載;世家主要指諸侯,能夠一代一代的傳家叫世家;列傳就是列出來一個一個的傳記。孔子是布衣,他沒有封侯,沒有建國,如要寫入歷史,應是在列傳。但是司馬遷寫孔子傳的時候,把他列在世家。古人做學問很有趣味的,司馬遷尊崇孔子,不直接說,在寫書的時候改變體例——叫做“特例”,讓人驚醒一下,知其用意。我們因為其“特筆”一事,可以窺見司馬遷高度的文化意識。世家的原意是政治上世襲的代代相傳,我們看孔子有沒有世代相傳的意思呢?這個傳有兩個意思,第一個意思是孔子的子孫一直被歷代的王者封賞;但司馬遷的意思應該不是孔子的子孫都有俸祿,而是另外的意思,是孔子的學問將代代相傳,永續不絕,比於“世襲”,這個叫做“文化意識”。司馬遷了不起呀!中國幾千年來,堪稱大歷史家的人物,從孔子以後就是一個司馬遷了,因為這點“文化意識”後人不及就是不及。所以人物就是人物,了不起就是了不起,你不能否定他,他永遠是一座大山,讓後人很難超過。二十五史裡面還是以《史記》為第一,不僅是從黃帝開始時代第一,他文章也第一,見識也第一。最重要的是這見識第一,而見識之第一,即因他的文化心靈第一,他寫歷史是緊緊追隨孔子《春秋》精神的,後世寫歷史的人,都要以他為表率。


       司馬遷寫孔子世家,也把顏淵寫得相當精彩,有一段孔子在陳絕糧的故事”。這個故事在《論語》裡面的記載是:“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但在《史記》中就鋪陳得很戲劇性:孔子知弟子有慍心,乃召子路而問曰:“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孔子叫子路來問:《詩經》上這樣說,“匪兕匪虎”——“兕”是犀牛,我們又不是兕也不是虎,我們不是野獸,但是卻在曠野中到處奔走,無處可依;“吾道非邪”?難道我們的道錯了嗎?“吾何為於此”?為什麼我們落到這個田地呀?子路啊你說說看。子路說:“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我聽說如果一個仁者,大家一定很信賴他,一個智者,大家一定會遵奉他,現在天下不信賴我們的道,不遵行我們的道,老師啊,我看我們的道可能有問題吧,我們是不是要反省反省呢?孔子說:是這樣嗎?仲由啊!如果仁者都得到信賴,怎麼會有伯夷、叔齊餓死的事?如果智者都受到遵奉,怎麼會有王子比干受害而死的事?孔子當然不滿意子路的回答了。“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孔子再叫子貢進來,說:“端木賜啊,《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同一個問題,子貢說:“夫子之道大,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啊,您的道太大了,所以天下的人容不下你——能講出這樣的話,可見子貢的見識不低啊——但子貢所提出的建議是:“夫子蓋少貶焉”,老師啊,您何不降低一下格調?或許就有人能用您哩?——可見子貢的聰明,通達人情。但這下壞了,因為落俗了。孔子不免教訓一番,說: “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修爾道而求為容。賜,而志不遠矣!”——一個好的農夫能把田耕好種好,但不保證能有好收成,一個好的工匠能把器物做得精美,但不保證人人喜歡。一個君子能修好他的道,而且有安邦治國的策略,有統領人民的才華,但也不能保證被世俗所接受。現在你不修明你的道,而求世俗接受你。賜啊!你的志向未免太淺近了!潛臺詞是:你很令我失望啊!接著,孔子又叫顏淵進來,說:“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淵和子貢一樣,一開口也說:“夫子之道大,故天下莫能容。”但是下面就不一樣了,“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既然夫子所懷者是大道,夫子依道而行於天下,不被天下所接受,又有什麼可遺憾的呢?不被天下所接受,正可以顯示君子的本色啊。 顏淵又進一步講述理由,說:“夫道之不修也,是吾醜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如果一個人沒有道,是他自己的不對,但如果其道已修明,而沒有人採用,反而是天下諸候的恥辱——然後再強調一句:“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就笑了:“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吾為爾宰。”—— 有這回事嗎?顏回呀,你如果是個員外,我幫你管賬去!——我們當然不便以為這是真實的事,但也不能輕易否定,況且即便故事是假的,它的道理依然是真的。古人照子路、子貢、顏回這三個人的學問、性格,推定出會有這樣的問答。孔子為什麼特別滿意于顏淵呢?從這個故事也可以知道了,因為“當今天下”只有顏淵瞭解孔子。


       我們從《論語》的記載中,也可以發現孔子看當時天下,能跟他心量境界相當的也只有顏回一個人。“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一個人的人品學問能夠達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無可無不可,這不容易的。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我不是講過這個故事嗎?我用曹操“煮酒論英雄“來襯托這個故事,曹操對劉備說:“當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可見羅貫中是讀過《論語》的。因為當時可以稱得上“人物”的,孔子認為只有他跟顏淵。


       所以顏淵的死,孔子是非常傷心的,“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老師您不要太傷心了,孔子說“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我這樣子叫做傷心嗎?不為他傷心我還為誰傷心呢?也就是說在這個時候,面對這個人,這樣的事,就是要這樣傷心的。又有一章說:“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孔子老淚縱橫,大歎:“這是老天要毀滅我,老天要毀滅我!”孔子知道顏淵一死,他的道就沒有人能傳了。所以後世有人——尤其是王陽明的弟子王龍溪,說孔子之道並沒有真正傳下來,因為顏淵早死,而子貢、子游、子夏等所傳的不算,甚至是曾子,也未得孔子真傳。說子游、子夏沒有傳下孔子的道,可能說他們在於典章文物用功多,而在文化義理的體會少。說子貢沒有真正傳孔子的道,因為子貢是從學問事功,也就是從外在的表現去學孔子,不是孔子之道的本色,在《論語》裡面也記載了子貢不能夠把握孔子的一貫之道的問答。“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孔子講學,大部分是答學生問,有部分是就普遍道理說,點名而專說的很少。在這章裡,就點了子貢,說:賜啊,你認為我是一個學得多、記得多,學問廣博的人嗎?子貢馬上回答:“然!”,對呀。子貢是個聰明人,反應很快,難免一想,老師今天怎麼了,這個問題,不是白問了嗎?您當然是一個博學的人,還問我?但子貢也立刻警覺,老師點名發這問題,可能有另有用意,所以馬上反問,“非與?”,夫子,難道不是嗎?孔子可能老早料到他會有這樣反應,就趁機說:“非也!”,我不是這種人,“吾道一以貫之”,你不要只看我的這些學問的廣博,我的學問其中有道,而學問不管多大,道只有一,那些學門是用那“一”貫起來的。子貢一直羡慕多,孔子就跟他說一,孔子想要點醒子貢,但是子貢悟不上來,這個沒辦法的,即使像這麼聰明的人,點都點不破,可見傳道之艱難。


 


孔子之道的傳承——曾子


       我們從《論語》上看,似乎有一個人能傳孔子之道——曾子。為什麼呢?因為孔子也對曾子說了“吾道一以貫之”這一句話,這是孔子“傳道”的標誌啊!就如同五祖在梅山傳法,出個考題讓大家作文章,看誰道出法要,就把衣缽傳給他。五祖說:生死事大,諸君到此何為? ——你們在山中跟我修行了幾年,我看你們一向都只想著種福田,你要知道生死事大,福田不福田不是重要的,生死才是重要的。我現在老了,你們每一個人去作一首詩偈來,誰作的中我意了,我就把衣缽傳給他。大家把眼光轉向神秀,因為神秀是“首座”——師兄、助教,全寺上千和尚都早知道,得法的非他莫屬,我們省省心,也不必再做什麼偈了。神秀心想:大家都看著我,我非作不可了。神秀壓力太大了,他幾天日夜,左思右想,心神恍惚,終於想出來一首詩來。又覺得不妥,但是只能作到這個地步,又不敢去跟師父當面說,所以半夜把詩寫在一塊剛粉刷好的牆壁上。他想:我把詩寫在這裡,明天假如師父看了,說這首詩好,我就出來說這是我所作,如果師父說這首詩不好呢,枉費我在山中數年了。他誠惶誠恐地寫下:“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這四句偈。隔天天一亮,大家起來看到這首詩,七嘴八舌整個寺廟傳遍了。師父聽說,也過來看,說:“這堵牆本來刷好是要畫‘地獄變相圖’的,現在這首詩寫得這麼好,就不再畫了,大家把這首詩供奉起來,按照這首詩去修行,會得到許多益處。”於是教大家設下香案,頂禮膜拜。五祖卻把神秀叫來,私下跟他說:“你這偈並沒有悟道,我怎麼把衣缽傳給你,你趕快再去作一首看看吧。”神秀心神俱疲,垂頭喪氣,再也作不出詩偈。全寺歡欣鼓舞都來念這一首詩:“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一個小和尚念著這首詩蹦蹦跳跳走過廚房,惠能本來被安排在廚房當雜工,這時正在舂米,聽到了,說:“小師傅你在念什麼?”“我在念我們大師兄的詩啊!”“那你念給我聽。”“你這個野人,你不懂的啦!”“小師傅,這樣吧,你帶我去參拜參拜,我也要種種福德。”惠能被引到牆前,就說:“這偈語沒有見道。”大家很生氣:“你又懂得什麼東西?”他說:“我也作一首,但我不認識字,我不會寫字。”大家笑,“你不會寫字還想作偈?”他說:“莫輕初學呀,有誰來幫我寫?”於是一個人說:“好,我幫您寫,但是你果真得道了,要先度我。”惠能不會做詩,但他會改詩,於是念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大家一看,咦,好像有點意思,於是又鬧哄哄地傳開來。師父一聽,不得了了,趕快跑過來,一看,著急了,就一面罵:“亂寫,亂寫!”一面把鞋子脫下來,擦擦擦,把惠能的詩擦掉了。大家哈哈大笑。接著,五祖偷偷跑進廚房,看到六祖在那裡滿身大汗地舂米,說:“為法忘軀啊!”好一個為求法而忘了勞苦的人啊!惠能趁機報告師父:“弟子心中長生智慧。”五祖不理他,問道:“你的米舂好了沒有?”惠能說:“米熟久矣,尚欠篩哉。”——稻穀的殼早已舂掉了,但還欠篩子篩呢。五祖想:這個人太厲害了!為什麼?“米熟久矣”——我都準備好了,“尚欠篩在”,——什麼叫“篩”呢?篩者,“師”也,竹字頭一個師,這兩個字當時是同音,現在的閩南語還是同音,臺灣叫師傅是“shāi夫”,一語雙關——我就欠個“師”來給我印證一下罷了!這樣的問答,叫“鬥機鋒”,禪門的鬥機鋒似乎是從這裡開始的。五祖不再跟他講話,用拐杖朝灶頭叩叩叩,敲了三下,走了。六祖就知道這個意思了——這是真人真事,但這種故事也出現在西遊記裡:孫悟空不是很調皮嗎?但他也知好歹,打聽得師父有七十二變法,膩著師父一定要教他,師父不理他,照著那潑猴的頭敲了三下,孫悟空就知道意思了——其實這本是五祖傳法的故事,被吳承恩借用了,用得絲絲入扣,所以要多讀書,你才能寫文章啊。惠能就半夜“三更”時分偷偷跑去見師父,五祖果然房門沒有關緊,正等惠能來。惠能進了門,五祖把簾子放下來,因為傳法不僅要非常秘密,而且也非常危險。你看那些武俠小說,得一本秘笈,全天下都要殺了他。現在達摩衣缽在誰手裡,假如沒有兩下子,怎麼保護得了?如果神秀得衣缽,沒有人敢動,因為他是大師兄啊。而一個南蠻鴃舌之人,一個舂米的下賤之人居然得了衣缽,那五馬分屍都有份啦!所以才這麼神秘。五祖當晚就給惠能講《金剛經》,惠能果然言下大悟,得了師父的印證,五祖捧出衣缽,交給他,成為六祖。五祖叫他連夜逃走,連一天都不能等。這六祖後來果然不失所望,禪宗大行於天下。可見天下果然有道,道就在那裡,但“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你見到就見到了,見不到就見不到,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孔子用“一以貫之”來測試,考子貢,子貢沒有通過。考曾子:“參乎,吾道一以貫之!”都是這一句話,考的方式不一樣。對曾子是直來直往,對子貢是先迴旋了一下,因為要先破子貢的執著,才能告訴他進一步的道理。所以先問子貢“汝以予為多學而知之者與?”對曰:“然,非與?”孔子說:“非也。”一下把他打回去,期待他的生命更上一機,不要老是在現實的光彩裡做活計,可惜子貢還是跳不上來。到曾子這裡,曾子的生命是很樸實的,所以就不必來這一套拐彎抺角,直接就說“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馬上領受,說:“唯”。唯,就是“是的”,意思是我老早就知道了。孔子只講一句話,曾子只講一個字,不囉嗦,這是人間最美的一刻——如斯傳法,如斯領法。群弟子只聽得老師講一句,曾子應了一聲。難免有疑,等孔子出去,就問曾子:你們剛剛在講個什麼意思啊,我們怎麼聽不懂?曾子說:“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我們老師向來教我們的,只不過是忠恕兩個字罷了。這一段故事變成儒門的千古佳話。


 


讓顏淵之學複明於此世間


       但是後人,如剛才說的王龍溪,他連這一點都不滿意,他一直設想,假如傳道的人是顏淵,那中國文化的發展就會更加精彩了。


       然而,《論語》中的顏淵對孔子除了“不違如愚、無所不悅”之外,有沒有得孔子之傳的記錄呢?我認為有的,想當時,顏淵問仁,孔子答以“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而顏淵請問其目的時候,斯道就已傳了。《論語》中問仁何其多,孔子回答均不同。最簡單易懂的回答應該是對樊遲的“仁者愛人”,而最高明深遠的回答應該是對顏淵的這一番話了。我常說《論語》有個眼目,就是“我欲仁,斯人至矣”。孔子教人,以此最為當機直捷,而對顏淵說的“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就是這種“欲仁仁至,不假外求”的親切指點。而且“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一己之心可以與天下人之心一氣感通,這種境界,已階及神明。整部《論語》沒有這種話頭,這也顯示孔子對顏淵的另眼相看。顏淵默然領受後,並不以境界為足,反而又往下請問實踐的細目,而孔子告以“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說得似乎很平凡,如在目前,當下可為,人人能做。但仔細想來,人生的一切活動,不是就只是視、聽、言、動四樣麼?如果視、聽、言、動四樣盡皆合禮,豈不幾近於“從心所欲,不踰矩”了?顏淵深知此工夫似易實難,就說“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這句話看起來像是謙退,仔細想來,實在是一種勇猛的承當啊。聖賢的工夫,本不虛懸,也唯有在視、聽、言、動上勘驗,才能真實,可見顏淵的學問的扎實是上下俱到的。


       可惜顏淵早死,繼承孔子講學的人,要麼是子貢、子夏、子遊之徒,要麼是曾子,這些人還不夠完全把握孔子的大道。曾子所體會的“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雖然孔子沒有正面批評,但也沒有正面認可啊。後世高明的人認為曾子這樣體會,還不足以呈顯夫子之道的真髓——禪宗就有這樣的故事:達摩說法時,令諸弟子表述心得弟子這樣說……,“哦,你得到我的皮”;有人這樣說……,“哦,你得到我的肉”;又有人這樣說……,“哦,你得到我的骨”;最後一個叫慧可的不發一言,達摩說:“你得到我的髓”,就把衣缽給了慧可。


       所以對於法的認識,有各個層次,孔門之內,已經沒有更高的人才了,只剩下曾子了。曾子不是以天賦勝,不是以才華勝,曾子是以他的緊守、堅強、剛毅勝。他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這種堅毅的精神從另外一個地方說就是“坤”的精神,以“坤德”勝。畢竟還有一些偏差,一些不足,就是陽氣不足,陽剛不足。他以陰來做陽,堅來做剛。反觀顏淵,不以堅強取勝——顏淵自在,但也不是無所謂的自在,其一片春意,滿心悅樂,圓潤飽滿,天下歸仁,是本來如此,不著一點奮鬥的痕跡——無相,這才接近聖人之德。


       中華民族後來儒者的氣象,以及民族歷史的發展,果真帶有某種“任重道遠”的樣子——顯艱苦之相,少了那點“悅樂之情”。陸象山就批評二程兄弟,說他們拜訪周濂溪,周濂溪教他們尋“孔顏樂處”,兄弟吟風弄月而歸。後來,明道還能保持“吾與點也”的氣象,而伊川就失去了。更後來朱子以伊川之學為宗,號稱集北宋理學之大成,舉世宗奉,象山對此深感不滿。其實,程朱的學風,其來有自,這就是曾子傳法的遺憾。講到這裡,我難免要告誡各位,這種話頭,不是隨便可以亂講的,你們也不能隨便傳的。只有當你有更高眼界的時候,才可以這樣批評,要不然你怎麼可以隨意批評曾子呢?怎麼可以隨意批評先賢大儒呢?怎麼可以不滿於民族的歷史呢?學問講到這裡很精緻,很高明,我也不敢常講,這種學問只能默而識之,感而歎之,終身踐行不已,缺憾還諸天地。


       誰敢說孔門諸子不夠,說程朱不夠,甚至說宋明儒不夠?或許只有王龍溪了,他的眼界,他的心願比王陽明還要高。他依著孔子和顏淵的心志,依託在這麼高明的地方,才可以不滿於子游、子夏,伊川、朱子,甚至連子貢、曾子都在批評之列。當然,這並不意味著王龍溪的修行工夫超過子游、子夏、子貢、曾子,只是說理時的眼界高了。但眼界太高,不免又顯出一個“高明相”。受教的人,容易不切實際,不知天高地厚,也會出毛病的。劉蕺山就批評這些好講高明的人是“虛玄而蕩”。不過,我看王龍溪不是“虛玄而蕩”,他是要從道理上來說一個完滿的道法,認為這一門學問要開出來。這一門學問,可以稱為“顏淵之學”或“悅樂之學”。顏淵當時來不及傳,但是顏淵的這一套心胸,這一套志氣,這一套為學的功夫,不能夠任其在天地間泯滅失傳,而失傳不失傳不在乎顏淵活了幾歲,也不在乎顏淵有沒有弟子,更不在乎顏淵有沒有功業留在史冊,而是我們能不能依照人心人性推出來,讓顏淵之學複明於此世間。


       傳“顏淵之學”,就是王陽明以及他的弟子們所要做的工作,所要完成的志業。但是如今看來,這種高明的境界,也沒有人能達到。王陽明或許可以說有一些樣子,他的弟子們當然更沒有了。不過這一門學問不可以令其遺失,隨時都要再講。“守先待後”,期待有人能傳。而最高明的學問其實就是最簡易的學問,為什麼最簡易?因為當下即是。為什麼當下即是?因為人性本來就是這樣,活出人性,這是最平常的事,最正常的人。人常常是一個不正常的存在,你如果想讓你的人生回歸正常,你就要這樣做。一個正常的人就要隨時“不改其樂”,就要“博文約禮”,要“擇善固執”;一個正常的人就要“不遷怒,不貳過”; 一個心靈正常的人,他應該是 “無伐善,無施勞”; 一個正常的人就要“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而這些品德,都是在 “才動即覺,才覺即化”中自然流露,這是不需要努力的。努力都是不對的,努力都是因為自己太差了,在外面做人做太久了,所以,回歸吧!趕快回歸到自己的內心之德,內心之德本是完滿的,叫做“見在良知”。它明明顯顯地存在在心底裡,明明顯顯地心要呈現出來。從這裡立根基,一下子就到達聖人的境界。“成聖之學”要講到這裡,以顏淵做標準,才是一了百當。


       王龍溪最敬佩的人是顏淵,他想要傳的道,就是顏淵之道。這種學問,縱使沒有在歷史上真實地流傳,但是在人類的理想中,也永遠存在,永遠是我們嚮往的標準。所以不要感歎顏淵三十幾歲就死了,不要因此認為顏淵之道就不傳了,這就是我們講學的重要性。人類還要活下去,但是人怎麼活得像個人——要回歸到人的本色,這是人類永遠是要去探討的主題,但從古以來能夠探討這種學問的人並不多。我們能夠自己想一想,或者能夠聽到這樣的學問,要為自己慶倖,也要為自己立志。照王龍溪講,要做簡易的學問,不要做繁難的學問,曾子和子貢以下,都是繁難的學問。只有顏回以上,才是簡易的學問。所謂簡易,就是本來就在,所以當下即是。


 


本來即是,當下即是


       有人聽到“本來就是”、“當下即是”的說法,認為就是禪宗。因為禪宗也說本來,講當下。但是這是形式上的高明,在形式上任何一門學問,尤其是實踐的學問,都可以講到高明,而且高明一定要講到超越,才是真高明。講到超越才可以當做終極的關懷,這一門學問才可以成為永恆的學問。蘇格拉底、柏拉圖,當然還沒有達到這樣的層次。古今中外,學問能夠達到超越、永恆的,就只有儒、釋、道,跟西方的一神教,但西方一神教有超越性、永恆性,卻沒有“可證性”,當然也沒有“當下性”。有超越性、永恆性、又有可證性、當下性的學問,就只有儒、釋、道三家。儒釋道三家都可以講當下,不過,對教門的分判不在這些形式上,而是在乎其內容。凡是承認人類有“自由無限心”的教法,最後都可以講到“當下即是”,基督教不承認人有自由無限心,人只能有宗教的信奉,根本無所謂“悟道”,故亦無所謂當下不當下。佛教是半宗教的,有的宗派不能說當下,有的可以說,譬如禪宗就大講特講。儒家、道家不以宗教的形態表現,都可以說當下,而道家是虛的表現,儒家是實的表現。所以講到徹底,只有儒家是最直截了當的,講“本來就在”、“當下即是”是儒家的本色。孔子說:“我欲仁,斯仁至矣”。剛才提到陽明的“見在良知”,所謂“欲仁仁至”,所謂“見在”, 不就是最真切的“原來本在,當下即是”嗎?怎麼就是禪宗了呢?


       在宗教形態下,道的表現是不容易的,因為它被寄託在遙遠的地方;道家和佛家的道在起修時,是虛的;虛的不容易把握,儒家從一開始就是實的,實的就容易把握,所以其“本來如此,當下即是”是真實的,坦然明白的。這種學問不是佛教禪宗的專利,反而是儒門的特色。從孔子、顏淵、孟子以來,到程明道、陸象山、王陽明,就都這樣講的啊,怎麼一講高明,一講當下,就是禪宗了?中國有些讀書人的頭腦真的糊塗了。


       今天我們講到這裡,確實講得很高了,它籠罩所有學問,所有學問都歸屬在這個學問裡,並得到它的恰當位置。希望我們大家多多體貼體貼,如果你體貼不了這麼高,也可以從最先講的,比較切實的“好學”、“不遷怒,不貳過”等去體會,漸漸到達“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才動即覺,才覺即化”的境界。你如果自己反省一下,就會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裡。這個叫做修養——修而養之,令其有得;這叫做操守,操而守之,令其貞定。這叫做情操,情者實也,對自己的生命實實在在地自主。遇到什麼事情,應該怎麼反應?從粗到細,這就是你的功夫,所以功夫是要下工夫的,下了工夫你才有功夫。每個人都要下工夫、有功夫才對得起自己。要不然統統都是恍恍惚惚,行屍走肉,每天渾渾噩噩,這樣一天過一天,一年過一年,只是活著活著,如何是個了局?


       所以,時刻要覺醒,一覺醒,你就在;一昏沉,就沒有。人生存亡就在旦夕之間,在分秒之間,這是實在的學問,願與各位共勉,謝謝各位!(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