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31日 星期六

不忘初心·誠明精進

不忘初心·誠明精進


--愛讀經·泰華耕讀書院揭牌慶典專題講稿


時間:西元2015108日     地點:愛讀經泰華耕讀書院,北京房山蘆西園


演講者:季謙先生(王財貴教授)   錄音:陳星宇


錄入:賀玉斌,陳星宇        校對:陳星宇    核審潤色:趙伯毅老師


    主持人好,各位朋友,大家下午好!(眾鼓掌)


    今天是很特別的,我說我今天來演講的這個過程也是很特別的,因為,以前像這種情況我是不必休息的,大家就不必剛剛聽趙老師(小編按:“趙老師”即愛讀經泰華耕讀書院執行院長趙伯毅老師)“囉嗦”一陣了,我直接講就可以了。那今天很特別,那為什麼呢?因為,趙老師一定要安排我去休息一下,因為,他認為我已經老了!(先生笑,眾笑)嗯,不過呢,這也應該如此,而且我老早就應該如此。


也就是說,在我剛才進來的時候,我雖然只聽了幾分鐘,但是呢我就覺得,我心裡面也是這樣想,我真想再聽下去,趙老師講得真好!講得真好!大家說有沒有講得很好啊?(先生笑;伯毅老師也笑;眾異口同聲回應先生:“好!”;眾鼓掌)


    其實我知道,我們今天的這個活動啊,也是一個讀經推廣的里程碑,一個階段性的發展。有這麼多的朋友來一起共襄盛舉,來參加這樣的一個開幕(揭牌)的儀式,我很感謝各位!因為這是由北京讀經推廣中心(北京季謙教育諮詢中心)、泰華集團以及在謙學堂這三個單位一起合作、一起商量、一起成就的愛讀經泰華耕讀書院。我很有感慨,因為這個書院的成立的過程也有一些波折,也有一些動人之處,最動人的還不是北京讀經推廣中心,因為推廣中心永遠是如此,它從一開始成立就是要為了讀經的推廣,本來是應該服務於讀經界,因為力量還不夠,所以也都只是做一些道義上的扶持、道義上的協助,並沒有對讀經界有實質的幫助。不過我後來想一想,這個道義上的協助跟扶持也有很大功勞的,甚至有些時候比實質上的協助、功勞更大的!所以北京讀經推廣中心雖然力量不夠,但是由於周語欣主任的領導以及她的團隊的努力,確實做了一些事情,至少對於最近整個大陸的讀經推廣、讀經風氣的普及以及深入,想想這五六年來,確實也有相當大的貢獻!這個我們要感謝周語欣主任。(眾鼓掌)想盡各種的方法,抓住各種的機會,能夠讓讀經的推動更上一層樓,這是讀經推廣中心的任務。這次我們在這裡做一個機構,這個機構也是由於在(讀經)推廣的路上必須如此,所以這個是順理成章的事。


    泰華公司肖董事長是地產界的人士,在地產界呢,還有一位李文明先生,他十幾年來創設了一個地產界人士的聯誼會。後來李文明先生他自己讀經,他尤其推動讀《大學》,因為他認為《大學》比較簡短,而且所謂:“一部大學半理財啊!”古人這樣說,說一本《大學》啊,有一半都是講理財的觀念,尤其是這個“治國平天下”,到達治國平天下的大業的時候啊,一定跟理財有關的,所謂“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所謂“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所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像這些都是理財的觀念,所以對企業家的心靈的健康是很有意義的。所以李文明先生就提倡讀《大學》,他也在企業家的地產商的聯誼會裡面一直提倡讀《大學》,他提倡讀三百遍!有時候他也常常舉辦一些聚會,李先生就曾經請過我好幾次到他們聚會裡面去演講,肖董事長說他聽過我兩次演講。演講完以後往往就有晚餐,在晚餐的時候大家就講一些自我的心得,大概都圍繞在演講、圍繞在讀經,那因為周語欣主任聽過肖董事長的發言,認為肖董事長的文化情懷非常深厚,所以就特別注意。後來就有所聯繫,然後就發現有這個麼一個地方,也就是現在這個地方,本來是他企業的會所,但是開用的時候很少,甚至已經幾年都放在這邊了,也算閒置了很長時間,我們就希望這個地方能夠為讀經所用,那麼就這樣談起了。


    但是要怎麼用呢?因為我們推廣讀經一二十年來,最先的時候啊,也是講理論,鼓勵去實踐,那最先的實踐是所謂的少量的讀經的實踐,從家庭開始,從社區開始,有些學校老師在學校裡面把讀經作為補充教育,其實這樣也已經有效果了。但是後來,越來越多老師家長也發現,為什麼讀經的時間不能多一點?因為按照讀經的理論,這樣推起來,如果要把讀經的理論付諸實踐,要完全的實踐,如果這樣的話,好像是在人生的某一個階段當中,越有大量的讀誦,對整個的所謂教育,對人生的、生命的啟發提升,都可以達到最大的功能,好像是讀越多就越好的意思啦。於是,就有人希望能夠讀全天,這樣就慢慢的有這樣所謂的私塾之成立。那現在呢,推廣讀經,好像有人說,越走好像越走向金字塔的頂尖,現在好像一提到讀經,或是一提到“王財貴”三個字,就只剩下兩個觀念、四個字,叫做“老實大量”。認為“老實大量”才是讀經,好像我們排斥了“不老實不大量”,在讀經界流行這樣子的觀念。


那麼其實呢,不是如此說,也不應該如此看。因為剛才說了,推廣讀經有一套觀念,而這個觀念呢,也可以說是一個理想,這個理想我認為不應該是一般的理想,一般人說的理想並不一定是理想。所謂的理想是:“因理而想。”因理而想,“因”就是“依”啊,依靠著道理而思考,這樣子思考的結果,叫做理想。那麼,假如教育這件事是有道理的,我們依照教育的道理而去思考,其實我們有一種教育的理想,我們把它說出來,這個就是所謂的理論。所以我們說教育的理論,它是一種理想。而理想呢,是只在道理上去思考,不過呢,如果它是一個真正的道理,注意啊!這是說如果它是真正的道理,它一定是可以實踐的,一定可以在現實中表現出來,這就是實踐之意義的道理。一個理想要變成實踐是不很容易的!現在我們講讀經,我們介紹讀經,其實是介紹一個理想。尤其是我在演講,如果初次聽的人,他往往會覺得我講得似乎不切實際,講的很獨斷,其實意思就是說:“你講的只是理想。”


    一般人不容易去分別什麼是假的理想,什麼是真的理想。假的理想就是憑著他自己的一個想法,他就去追求,他就去介紹,用不客氣的話來講,他一拍腦袋,他就有一個觀念出來了,這就不一定是真的理想。那麼有的理想是假的,它是很難付諸實踐的;如果這個假的理想付諸實踐了呢?它對人生也是沒有益處的,甚至反而是有害處的!但是如果是真的理想呢,他是合乎客觀的道理的,它才必定可以付諸實踐。


    好了,我們說在講讀經理論的時候往往只是講理想,但是假如這是真的理想,它必定是可以付諸實踐的。不過從理想到實踐是有一段距離的,是要在現實中表現的,他必須受實際的狀況的限制,所以有許多理想並不容易一下達成,那麼如果真的去好好的思考,跟著我們讀經教育的理論,跟著這個理論——如果這個理論是真正的理想,是客觀的道理——依照這個理論要去落實,有些人是比較容易落實的,有些人是比較不容易的。不過,我對於容易落實的人,他表現的很合乎理想,至少合乎我的理想、我的觀點,固然是,我很高興。


    但是呢,有些人是不能合乎的,這分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他一心也想要達到,他很嚮往這種理想,但是現實上有許多條件的限制導致他達不到。像這樣子的人至少我是很敬佩他的,我也是很同情他的,他不管做多做少,不管離理想多遠,他這個心是嚮往理想的,他只是受限於現實,這是無可奈何的。所以這種人是值得我們同情甚至值得我們敬佩的;還有一種情況,是如果這個理想所受到的限制,是由於一個人的觀念和他自我的固執所導致的——唉!這也是一種限制啊——本來理想,如果是真的理想,它因你而想,它就是客觀的,客觀的意思就是:不只是我這樣想,你也會這樣想。乃至於,客觀的就是普遍的,普遍的就是:不只我們這樣想,所有的人也都會跟著這樣想。這就是天地之間的公理!如果是這樣,那麼本來每一個人都要這樣想,但是他還是有些條件的……要真正地讓每一個人這樣想,也是不容易的。


    因為人有一種習性,人往往依照他的習性去過生活。如果他得到一個新的觀念跟他原來所想的不一樣的時候,有人比較清明,他能夠跳出他的習性,能夠跟從道理而走;有的人習性就比較強烈,也可以說他心靈比較渾濁,他雖然聽到了一些別的道理,心中或許明白新聽到的消息是有道理的,但是他的習氣很重,所以他並不願意去承認,因為承認新的道理對他來講是一種痛苦。為什麼痛苦呢?因為他好像要放棄自己,其實真正的自己是理性的自己,那個習性的自己呢,他其實是假的自己!但是,人就是這樣的存在,往往認假作真。他不願服從道理,所以他跟自己的習性產生抗爭,最後還是習性勝利。他用盡各種的方法不承認這個他所聽到的合乎道理的觀念,這也是無可奈何。


對這樣的情況,其實我們不便責備,尤其是在一個並不支援理想的時代,或者說並不以理想來作為教育目的的時代,也就是說,假設我們的教育現在並不教人去追求理想,而整個時代也不以理想為標準,而以習性為標準。以習性為標準的話,各人有各人的習性,以個人的習性為標準,如果很多人都以習性為標準,那整個時代就是一個以習性為標準的時代。


    那,所以縱使一個人自己清明了,有些時候還有別的條件會限制他,比如說來自於家庭的其他人的影響。大家一定有聽過這些故事,就是在一個家庭裡面,假如有某一個人他對於教育,聽到了讀經的觀念,他認為是合理的,他以前雖然沒有這樣想過,他一聽就能理解,而且認為應該這樣做才對,什麼叫才對呢?就是對他下一代、對他的孩子有最大的幫助。幫助什麼呢?幫助孩子的生命的成長,讓他的生命價值能夠更上一層。他如果這樣認定,本來他就可以讓他的孩子讀經的。但是他的環境,首先這個小環境,他的家庭就有人反對,而且反對成員占很大的比例,只有一個人支持,所有其他人都反對。為什麼呢?因為其他人,他們或者是在還沒有完全明白,甚至絲毫不明白之前他就開始反對。他用什麼反對呢?用習性,用他的習慣。何況,有些時候也有很大的力量來支持他們,他用整個社會習慣,不只是整個社會,他用整個世界的習慣來反對。


    所以當一個人想要支持讀經,而他身邊的人都反對的時候,請你不必太過驚訝,因為人的習性是非常深重的。而這個習性,不只是這個人的,如果是整個時代的話,就會更增加他們的固執。如果是整個世界,那一個人更很難從這裡跳出來。


    所以,如果各位聽到讀經,你認為讀經是對的,而你遇到有人不理解,有人反對你,你千萬千萬不要太過驚訝,你要給予他同情,因為認同讀經教育、跳出習性不容易。有些人是還沒有理解,就用習性來抵擋,有些人呢,雖然理解了,像剛才講的一樣,雖然有一點理解了,但是他還認為要改變他的習性是一種痛苦,所以他不會改變。


    我這樣講的意思就是說,我們讀經從家庭的、社區的、學校的少量的讀經一直走向大量的讀經這個階段,從讀經教育來講是一種進步。什麼進步呢?就是越來越接近理想。但是從推廣讀經的立場來講呢,是越來越遇到困難。本來是沒有困難的,本來到處走,到處推廣讀經,任何人都能夠接受,不接受的人是很少的,因為我們說讀一句就好,一天讀十分鐘就好,那麼像這樣大家都能夠接受。我們說一天要讀八個小時十個小時,那能接受的人就少了。因此我們說推廣讀經的道路越走越遇到質疑,越走越艱難。從十年前開始有私塾的成立以後,這種推動讀經就走向艱難的腳步了,因為會有人來對抗。最先呢,對抗的人是讀經圈之外的人,自從有私塾以後,自從大量讀經以後啊,對抗的人是讀經圈之內的人,那就確實讓我們,至少讓我非常的傷心,啊,非常傷心!(先生一臉肅穆、莊重,黯然神傷)。


    但是呢,我還是一直照著理想來說,凡是我說出來的,一定是照著理想來說的,不過,假如會聽的人他應該聽出來我所說的理想不只是純粹的一個理想而已,我所說的理想呢,是要包含現實的艱難、全盤考量之後的理想,這樣才是更進一步的理想。(眾掌聲,熱烈的掌聲!)


    因此,我在推廣讀經或著說一些跟著我在推廣讀經的人,其實也可以說是遵守“老實大量讀經”的這些堂主跟老師以及家長們,其實都有一個共同特色,就是:從不責備別人。我們從來沒有責備別人的,從來沒有說過別人的是非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很多人都認為我們這些老實大量讀經的人太過固執癡迷了,而且認為我們這些人非常霸道,認為我們這些人常常聯合起來攻擊“弱者”。什麼叫做攻擊“弱者”呢?就是攻擊那些不老實大量的人、不走老實大量讀經道路的這些人。這裡其實是一個很大的誤解——誤解,就是有一個不能同情我們的理解在裡面。其實,只有不老實大量讀經,甚至不是真讀經,比如說講國學的、講《弟子規》的,不是真的讀經、不是真的老實大量讀經的,只有那些人來攻擊老實大量讀經的人! 那麼老實大量讀經的人呢?我們基本是不回應的,有些時候是為了說明而回應,這一說明起來,對方就認為他被攻擊了,其實是他首先發動攻擊!我們是在防禦,只是防禦永遠不攻擊。“防禦”的意思就是,只是說清楚我們是怎麼說的,只是這樣。


    這十幾年來大概都是在這種情況下度過。那我一直想,為什麼我們還是會受攻擊呢?為什麼只是防禦,還是會被認為我們是在打壓別人呢?這樣的狀況為什麼?其實是由於他們心靈的一個反應,我認為是不恰當的反應,什麼意思呢?就是,我們所說的道理,比如說我講推廣讀經,其實我是以剛才那個態度,是一個理想,但是呢,卻沒有忘記現實,是把現實都考量在內的理想,那麼,因此假如有人來攻擊,我就把這一套再講一遍,那或許有些別的朋友去回應,也是把這一套再講一遍,那麼這一套再講一遍呢,就會有人認為我們霸道,為什麼呢?因為他發現講道理的都在我們這一邊呢。為什麼道理都在我們這一邊呢?因為我們既注重理想又注重現實!


    那怎麼說呢?比如說我講“老實”的意思,什麼叫“老實讀經”?因為一般的人是不很仔細的,或是不願意仔細的去瞭解,比如說我講“老實”的意思,“老實”只有兩個意思:


第一個就是讀真正的經。


    讀大經大典,不要讀小經小典,要讀真經真典,不要讀假經假典。這就是老實嘛,那這樣子呢,就會有很多人受到打擊,他先不問這樣講有沒有道理,他先考慮到自己,認為自己受到了打擊。因為我們把他所讀的東西稱為小經小典,甚至假經假典,他不就受到打擊了嗎?那麼,所謂的“經典、經典”,它如果有一個客觀的意義,是天經地義、歷久彌新、永垂不朽的聖賢之道,這叫做經典。其他的當然就不足以稱為經典!難道不是嗎?!那我們只是把這個道理講出來,別人會覺得受到打擊。為什麼受到打擊呢?因為他所讀的就是我們所說的是小經小典、假經假典,因為他所讀的不是天經地義的經典,不是歷久彌新的經典,不是永垂不朽的經典,他所讀的不是真正的聖賢之教,當這樣的時候,我們認為是不是他可以改變一下?但是有的人是不願意改變的,因為他的習性如此,他認為時代習性如此,他認為世界習性如此,他認為時代這樣,世界這樣,甚至他認為古人這樣。其實,即使古人這樣,也不足以作為理由,只有道理這樣,才可以作為理由。


    所以我常說,任何人所說的都不一定是對的,專家所說的不一定是對的,現代的不一定是對的,美國的不一定是對的,中國的不一定是對的,傳統的不一定是對的,王財貴說的不一定是對的,那什麼是對的?只有對的才是對的!(眾持久鼓掌)


所以,不可以以任何的理由來支持自己的意見,那都只是意見而不是道理,所以我們只服從道理。但是呢,剛才說了,人往往都在意見中生活,所以當這個道理觸犯了他的意見的時候,他會覺得好像受到攻擊,他會不愉快。那麼,其實啊,我們推廣讀經所要讀的書如果是大經大典、真經真典;但是呢,為什麼小經小典、假經假典也會被許多人所接受?會在長時期的歷史所流行呢?各位一定要注意這個問題,為什麼美國式的教育觀念會流行全世界而且流行一百年?中國人為什麼會接受它?而且完全接受,而且實施了100年,連看到了許多的狀況、產生了許多的問題都還一直不改呢?為什麼呢?各位一定要知道,他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他也有道理的,有相當的道理。所以《三字經》不是完全沒有用,他有相當的小用。但是你若把小用擴大為大用,把低層次的用提高為高層次的用,那這裡就產生了問題,所以不是在錯誤的地方產生錯誤,是在片面的地方產生錯誤,在一個低層次的地方產生錯誤。片面的道理也有道理啊,小道理也有道理啊,我們學校的功課也有道理啊,但是他的道理是大道理呢,還是小道理呢?是高的道理呢,還是低的道理呢?如果是小道理、低的道理,我們要不要那麼大的努力去學習呢?要不要把它看做是基礎的教育去做這種教育呢?他做這種教育能不能作為人生的基礎呢?這裡他們卻不想了,卻不去想這個問題了。


    只要他有道理,一看就有道理。比如說杜威的實用主義,教育就是要實用,你教育一個人就是要他能夠表現出來。有沒有道理呢?當然有。所以,教育即生活,教育就是為了讓一個人能夠在現代化的社會當中好好的生活,過一個自由、民主的現代化的生活,做一個自由、民主的公民。有沒有道理呢?有。但是,人生是不是只是如此呢?沒有人去想這個問題。“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有沒有道理呢?要不要學數理化呢?要。要不要用那麼大的力氣,全國人都用那麼大的力氣去學呢?沒有人去想這個問題。學數理化怎麼學呢?學數理化就要認真學。什麼叫認真學呢?沒有人去想“認真學”的道理。認真學好像就是趕快做很多功課。已經做了一百年功課了,我們國家的科學還沒有什麼大的開展進步!但是呢,還是不改!為什麼不改?因為他有“道理”啊,當然我儘量做功課,當然可以看到成績啊,這個成績是不是真成績呢?不管。(全場一片沉默、寂靜)


    這就是人的心靈的限制,人的心靈不能夠高明廣大的時候,它往往就局限於偏見、低層次,而且局限在這裡,他安於自己,他不求長進,當這個時候他遇到道理就會抗拒,跟他講道理他就認為受到打擊。其實何苦呢?我們沒有打擊別人,雖然好像聽我講話我都在罵別人,我都說:“我沒有罵過別人。”像我的老師牟宗三先生,很多人說他常常罵人,牟先生就經常說:“那個笨蛋我罵過他嗎?”我說:“老師,你現在就在罵人。”(先生笑;眾笑)


    其實啊,天下的事啊,是很容易瞭解的,天下的人是很容易相處的,但是一有習性、執著就不容易了。那麼我們要做一件事,比如說,我們現在做教育這件事,我們還要做推廣,我們做推廣這件事,我們就應該瞭解推廣的意義、推廣的價值,我們願意去推廣;但是我們也要瞭解推廣路上所會遇到的艱難,所謂遇到的艱難就是剛才所說的:習性難改!那在這個時候呢,我們也不可以直接就說:“我們都是道理,你都是習性!”這是可以客觀討論的,客觀討論的就是我們要跳出自己,我們不要為了維護自己而跟人家辯論。就像我剛才所說的,我們回到源頭,回到最初的本心。比如說“讀經、讀經”,我們問讀的是什麼?是經。經是什麼?經典。什麼叫經典?就是天經地義、歷久彌新、永垂不朽的聖賢之作。那麼如果回歸到這裡就不應該再有辯論!但是呢,剛剛又說現實往往有許多限制,所以有人讀小經小典我們也應該給予同情甚至給予支持。


再來呢,這個“老實”的第二點意義就是:老老實實。


    老老實實就是唯讀就好,唯讀就好就是不需要再做其他的講解跟花樣,這又打擊到很多人了。不是我們去打擊別人,而是不做老實讀經的人,他來攻擊老實讀經是障礙孩子的,是不能開他們的某種竅門,而只能讓孩子越讀越呆的,這樣來攻擊。那麼其實呢,我們再回到讀經的觀念本身,讀經有兩個基本意義:一個是讀,一個是經。只要把握其一任何一個意義,它就有價值了,它就有教育的價值。所以把握你的教材是經,只要你讀的書是經,就有很大的意義。第二點呢,假如你用的方法是讀,就產生很大的教育的意義。有些人呢,只把握到一點,他把握到經了,但是他不以純粹讀的方式去讀經、去接近經典,這樣子也有益處,但是益處是不完整的。有些人呢,他知道要讀,但是他所讀的東西不是經,不過呢,因為他已經有讀了,反復讀了就有效,所以反復讀白話文也有效。那麼對於經典呢,不是去反復的讀它,你只有隨便讀一讀,就趕快去解釋經典,也有效。只要你的教材是經典就有很大效果,只要你用的方法是反復的去讀,讀什麼都可以。但是呢,假如把“讀”、“經”兩個觀念完全結合,所讀的是經典,用的方法是反復的讀,那效果會非常好。不過能夠把這兩個方面真正結合,做到老實讀經的人,並不很多。也是由於習性,由於時代的習性,由於世界的習性,由於一個人自我的習性,由於這麼多的條件限制,讓很多人不能夠真正地接受老實讀經,就是不能夠接受“讀”跟“經”兩個觀念完全結合的教育方法。這就是有關的“老實”方面。


    那麼一提到老實,剛才說有許多人就會受到衝擊。其實呢,如果真的瞭解我們推廣讀經的用心,應該不會受到衝擊才對。因為我也曾經說“儘量的老實”,我並沒有說“一定要老實”,我說“儘量的老實”。面對現實的人生,一個有理想的人一定會照顧現實的艱難,一定會照顧人的習性之難改,所以一個真正有理想的人一定說:“你就儘量老實吧。”你如果是讀了《三字經》,你把《三字經》讀完就開始讀《論語》吧,這樣也是循序漸進了。但是你讀的《三字經》是不是能夠換一個《唐詩(三百首)》呢?因為會讀《唐詩(三百首)》了,《三字經》就不用教了嘛!你教育孩子為什麼要做那些費力一樣而收功比較少的工作呢?所以假如同樣讀一年,有人的讀《三字經》,有人讀《唐詩三百首》,經過一年之後,讓讀《唐詩三百首》的人,來讀《三字經》,幾乎不教就會,讓讀《三字經》的人去讀《唐詩三百首》啊,還有很多的路要走,還有很多的麻煩要應付。誰吃了虧了呢?那如果讀《三字經》的希望他來讀古文那將是更困難的啦……讀古文的讀唐詩容易啊,讀唐詩再讀古文不容易啊,等等依次上升。


    所以這是有道理可以遵循的,不是誰說了算,而是每一個人只要靜下心來,每一個人心裡面其實都懂得這些,只是剛才說的習性,習性的意思就是:反射反應,立即反應,不思考就反應。這個叫做習氣。如果你能夠靜下心來想一想,就一定能夠改變自己的習氣。所以我們面對的眾生的習性,我們只好說那就儘量吧,沒有關係,讀《三字經》很好,讀《千字文》很好,讀《聲律啟蒙》很好,統統很好,為什麼?至少比語文課本好,只要比語文課本好都是好。(停頓)那我這樣子講也不對,我後來一直在想我這樣講也不對,應該是讀語文課本也很好!(先生笑,眾笑,眾鼓掌)


    所以你就儘量吧,儘量開放自己的心胸,提高自己的眼界,當你認為你現在的心胸最開放了,眼界最高了,你決定的那一點就是你自己認為最高的道理的那一點。你就已經不辜負自己了!千萬不要還沒有思考就開始反對,千萬不要只是順著時代的、順著世界的潮流,順著古人的傳統,而你就這樣決定。所以你一定要經過自己的思考、判斷,縱使是世界的、時代的,縱使是古人的傳統都要經過你的判斷,千萬不可以不判斷。說這是美國的,人家全世界的潮流都走向這裡啊,像這樣子,以這一種方式來作他思考的根據的人是沒有智慧的、沒有頭腦的、沒有理性的!說傳統就是這樣子啊,我們要遵循傳統啊,怎麼可以反對傳統啊,說這樣子話的人也是沒有頭腦的。那要怎麼辦呢?他要告訴我,他為什麼要遵循時代,如果這個時代所做的是對的,是從人性出發的,是天地之道,那我支持你!因為你不是遵循時代,你是遵循天地之道!如果有人說,我跟著世界潮流走。問他為什麼,他有理由,他說他思考過,現在的世界潮流是合乎人性的,是合乎天地之道的,是永恆的,那我就非常敬佩這個人,他所跟從的不是世界潮流,他所跟從的是人類理性,是天地之道。如果有一個人告訴我說,中國的傳統是偉大的,是合理的,是天經地義的,那麼所以我遵循中國的傳統,這一種人是可敬佩的,因為他不是遵循傳統,他遵循的是人性,遵循的是天地之道!


    各位,這是不一樣的心態啊!(語重心長地)最後的結果一樣,最後的結果都是遵循,但是他們的理由不一樣。我們所要的不是你遵循什麼結果,我們所要的是你到底依照什麼樣的理由來走你的路。如果沒有理由,就叫做習性,習性就是業力,自己的習性就是別業,個別的業,時代以及世界的習性叫做共業,一個人往往被共業所籠罩,不得解脫!他還以共業作為他的有力的根據,各位,這是人性的最容易迷茫的地方,人性最容易迷失地方。就是“以多至正”,那麼多人都來做;有的“以古至正”,古人都來做,這是人類最容易迷失的地方。所以,誰能夠從這裡超脫出來,我不是說要一定要反對時代、反對世界、反對古人,從來沒有那樣說;而是要建立自己的獨立思考的能力,不跟著任何人走,不跟著任何一個專家走,不跟著任何一個大的勢力走,這樣才有獨立的意義。在“老實讀經”這裡,要用這種態度來面對。但是話說回來,我又要同情,人總是有習性,總是在共業中,被共業的洪流推著走,洪流滾滾,江河日下!幾個人能夠超脫出來呢?所以對於這些人,我們都要給予無限的同情,無限的支持,我們都說你想過就好,你認為這樣對,你就這樣做,至少他不是為了他的孩子,而是為了天下人的孩子。但是都要提醒一點,千萬不可以攻擊別人!因為你自己有聰明,你有學問,你有許多的人生經驗,你自己用盡了你的聰明、學問跟經驗,你得到了一個你認為最好的路去走,你已經盡到責任了,但是千萬不可以自以為只有你聰明,自以為只有你有學問,千萬不要自以為只有你才是一個有經驗的人!別人也有學問,別人也有才華,別人也有聰明!所以為什麼要攻擊別人呢?!


    如果在一般的社會啊,這樣子互相的攻擊,意氣用事,用自己的意見,還固執互相攻擊,這個我們不覺得奇怪,因為這是人之常情。如果不是這樣子,如果不是以自己的意見去攻擊別人,而別人也以他的意見來攻擊他自己,如果社會不是這樣攻擊來攻擊去,如果不是這樣,那反倒是很奇怪的。所以人間的常情是固執己見、互相攻擊,這是人之所以痛苦的最大原因呐,但是人就喜歡痛苦。所以佛教說,釋迦摩尼佛說我們這個世界是:“娑婆世界”。什麼叫做“娑婆世界”?“娑婆”是音譯,翻譯梵文,它原來的意思是“堪忍”,“堪”就是能夠,“忍”就是忍耐,娑婆世界就是能夠忍耐的世界。什麼叫能夠忍耐?不是這個世界我們真的能夠忍耐,而是我們居然還能夠忍耐這個世界!意思也就是說,用佛的眼光來看呐,眾生所生活的世界是非常痛苦的,而居然這些眾生還能夠活在那裡,那我很敬佩你,說你還能夠忍受啊!這個意思。所以我們這個世界是娑婆世界,娑婆世界就是堪忍的世界。“堪忍”是說為什麼你還能夠忍受啊?其實就是說這個世界其實是不能夠忍受的世界。為什麼不能忍受呢?是因為無明。因為無明所以才不去明白道理,都是用意見、成見在過生活,然後與自己意見不同的就互相攻擊。因此啊,在這個世界上互相攻擊,這是正常的情況。


    但是在教育界,尤其在讀經界,如果互相攻擊,就不是正常的情況了。因為我們所讀的書!讀書為什麼呢?要明理。經典教我們做什麼呢?經典教我們有智慧。我們既然說要讀經,卻還用這種態度來做人,來面對朋友,這個是很不應該的!所以我一直都希望支援老實大量讀經的這些家長、老師、堂主們千萬不要去攻擊別人,甚至到最後呢,也不要做什麼回應了。你如果只是做,別人也都認為你是在攻擊他,何況你如果再強力的推進,那豈不是讓對方受不了嘛?但是,像這樣子的態度也太過鄉願了一點,所以到最後,還是我們一直要把道理說出來,那麼認不認定,是由每個人自己去抉擇,這是我們的態度。


    “大量讀經”更是如此,大量讀經就是越大量越好。但是有的人呢,他就受到打擊啦,因為他所做到的是少量,他就認為我們在打擊他。其實我們並沒有打擊他,我只是說“盡其可能的大量”。什麼意思呢?剛才說,一天能夠讀十分鐘,也可以算是大量。什麼意思?假如一個人他用盡了他的能力,他能夠擠出十分鐘來讀經,那總比不讀好,所以這個人已經做到了大量讀經的地步了。但是如果他能夠讀半個小時卻唯讀十分鐘,這就不是大量了。所以這叫做“盡其可能的大量”的意思。如果盡其可能的大量,那所有的人他經過思考之後,他認為這是他的最大量,這樣子就很值得敬佩啦。我們只怕一個人不思考,從來沒有去想問題,就一直說:“大量不對,讀八個小時不對,讀十個小時會讀笨的!”我們只是不希望有人這樣,我們希望每個人都能拿出自己的誠懇。他說:“盡我的所能,我只能讀十分鐘,請你不要叫我們讀八個小時。”我們絕對不會讓這個人讀二十分鐘,何況讀八個小時呢?他如果真的是思考過,他認為讀十分鐘是他的最大量,那就只能尊重了。因此,我認為在“老實大量”的宣導之中,只要說“盡其可能的老實”、“盡其可能的大量”,一般人都不應該再有意見,自從老實大量的觀念落實之後,就必定要有讀經私塾這種單位的產生。


    而剛才說一有讀經私塾這樣子的產生呢,對於推廣讀經有利、有不利。所謂有利就是理論的完全落實!那麼有不利呢,就是漸漸的好像要做到老實大量才算作是符合標準,其他的都不合標準。於是就有許多人認為越來越生疏,他自己認為對讀經教育越來越生疏,他甚至覺得越走越遠,這樣子是非常不利的。


    我剛剛說推廣讀經,北京中心推廣讀經,後來遇到泰華這個地方,那我們希望這裡能夠作為推廣讀經的一個場所,肖董事長也支持。但是要做些什麼呢?現在我們說推廣讀經,就只有兩件事情很重要:一件是理論的繼續推廣,一件是落實。而落實在天下之間,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有許多人落實了,也有多人在做理論的研究推廣,本來這樣做下去就很好,但是推廣中心還是不能廢除,推廣中心還是要繼續做。如果推廣中心要做事呢,就在這兩方面也要有一些持續的、可大可久的做法。所以就想在這個地方,在理論上,做一個讀經教育師資研習的培訓:那麼在教學的落實上呢,這裡開一個私塾學堂,來作為觀察與實習的地方。因此啊,就希望把這個地方做成以師資研習為主,以學堂教學為附屬的場所。


    那麼要有人來負責啊,所以周語欣主任呢就心中盤算,然後跟我商量,認為由趙伯毅老師來主持是最合適的人選!因為趙老師這兩方面,師資研習與學堂教學都有相當深入的瞭解以及切實的實踐。在理論上有相當深入的瞭解,在經驗上有切實的實踐。一直去商量,但是這是不容易的,因為趙伯毅老師在十多年前就創立了在謙學堂,在謙學堂已經在整個讀經界乃至全世界讀經圈中都是很聞名的!不過如果由中心跟泰華合作呢,請趙老師過來,他也願意,不過他的學堂也需要照顧,後來考慮到兩方面照顧也不是很方便。所以,周主任就有一個很不近情理的建議、一個要求,說在謙學堂的這個名稱啊,就把它放棄掉,把它當作是歷史的一個階段,請趙老師全心全意的在這個地方經營。各位,已經經營了十幾年,而且是全國、全世界讀經圈內聞名的一個,算作是一個招牌的在謙學堂,就這樣子走入歷史……對於一個堂主,對於學堂的老師,對於學堂的家長,真是情何以堪呢!(先生很動情;趙伯毅老師端坐、肅穆;眾熱烈鼓掌)


    但是呢,趙老師不知道經過幾次內心的衝突,或者說並沒有很大的衝突,或者說經過很大的衝突,不知道……但是他到最後也做了這樣的決定!所以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這個新的地方,有新的名稱,這是經過一番波折的,也是一種……很不合一番情理的事情,但是它卻做成了!我後來想一想,其實這也不見得就不合情理,只是趙伯毅老師確實是性情中人,所以只有性情中人才能夠做最合乎情理的事!(眾熱烈鼓掌)


我們讀經界的朋友啊,都是很可愛的人,至少我不只是一次兩次,不只是在一個地方兩個地方,乃至於好幾個地方,我都曾經聽過,這些開創學堂的堂主,他遇到我就說:“王教授,我開這個學堂,是為你開的,你什麼時候叫我的學堂搬家我就搬家,你什麼時候叫讓我的學堂收起來我就收起來,你叫我到哪裡去我就到哪裡去。”不只是一個堂主,好幾個都是這樣子。趙伯毅老師當年也曾經發這種的豪語、豪氣,所以現在我跟他說:“你就把在謙學堂放棄吧。”於是,他就放棄了。(先生笑,趙伯毅老師笑,眾笑,眾鼓掌)


    王教授有那麼霸道嘛?其實並沒有,我也是有一點傷感的,但是想起來呢,這也是一種令人慶倖的事,也是天地間很美、很值得我們欣賞的一件事!(眾鼓掌)


因為我們所為何事啊?我們要做什麼呢?像剛才講了一圈,我們推廣讀經要為什麼呢?只是說這裡好像有一個道理,這個道理好像必須有人去瞭解、有人去宣揚,那麼這個人是誰呢?也不一定是誰,反正自己願意的就來做。所以讀經也沒有人逼迫,只是都是自願。而這個讀經也不是誰發明的,如果知道讀經本來如此,這樣你才能做得更加的篤定,更加的長久。所以我們也說,剛才趙伯毅老師也表示過,並不是我去說服誰,而是聽我的演講如果真的聽進去了,真的認真聽都會聽出來,我不是要說服誰,而是我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夠靜下來自己想一想,最後自己想出來的才是道理。但是,我常說,你如果想出道理來了,可能你的道理是跟我的道理是一樣的,那如果這樣子的話,我就覺得我並沒有去干擾別人,我並沒有去障礙別人。


    老子就說:“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天地之間自然有它的道理,不是由誰主張了算,如果有人有主張,我們一定要很小心去面對,為什麼呢?因為那些有主張的人他並不一定是公正的,所以有些學者專家並不一定是可信的,或者說他們如果可信的話,他們只是有少量的可信,他在某個方面是可信的,在某個層次是可信的,像剛剛說,有些意見是單方面的,有的意見是低層次的,那這些專家學者他若有單方面的發現,他這單方面是可信的,其他方面就不一定。


    但是人的心靈,有一個基本的願望,他總是希望包山包海、包天包地,所以人往往會自我迷惑。雖然他所研究的道理只有人生的某一個方向,但是他很不自覺的會以為天下之道就在這裡。就是莊子所說的,這些方術“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就認為天下的學問都在他那裡,以為“不可加也”,沒有學問比它更好了,所以“道術將為天下裂”,整個道術完整的學問就被這些天下的才智之士、這些專家學者所分裂了,每個人都主張他那一套,而每個人都以為他那一套是天下第一。


    莊子有這樣的反省,他不只是對當時那個時代,有那麼多的思想,所謂諸子百家的言論,讓他有這種感想,其實這是人類的通病,現代的學者、專家依然如此,他發現的某一項的道理,他把這個道理認為全天下第一,最完美的,這個代表就是杜威,杜威他對教育有研究,有新的發現,非常偉大。但是他認為他這個新的發現是絕對的真理,是天下的真理,他對於他之前的教育不屑一顧,甚至去攻擊打倒,那麼這是學者的通病,所以學者有貢獻,我們一定要好好的去面對他,好好的去思考,他這個貢獻是全面的呢?還是片面的?是高層次的呢?還是低層次的?如果是全面的呢,必定能夠包含片面;如果是高層次的呢,必定能夠籠罩低層次的。所以最好是有全面的思考而又高明的思考。但是一般人是很難的,縱使那些所謂大師級的人物也不見得能夠達到。


    因此,這個責任不在那些大師,責任在每個人自己。他講他的道理,雖然他自以為他完滿了,但是贊成不贊成、使用不使用是在你啊!那你說:“我怎麼辦呢?我就尊重專家啊!”那麼專家如果是不合道理的或片面的又怎麼辦呢?難道就要放棄自己的責任?那我們的教育其實就是要建立每一個人有這種獨立思考的能力,不被專家學者、不被時代世界潮流所牽引所籠罩。


    那麼,這雖然有一點困難,但是話說回來,我們只要盡一點心,隨時盡盡心,其實也就對得起自己了。那什麼意思呢?就是現在我們之所以迷惑,其實不是由於問題很困難,而是由於自己不思考。還是用教育做例子吧,我們今天講教育嘛,就用教育做例子,中國100年來的教育都跟著世界走,其實就是跟著美國走,其實是跟著美國的20世紀以來走。美國的19世紀也不是這樣子的!所以中國現代化那個時候,就是民國建立的那個時候,剛好是20世紀初年,20世紀初年的美國正好是走向“以科技為主、思想以實用為主”的時代,中國受美國的巨大影響,影響了100年。到現在還很少人去思考這個問題:“我們要不要跟著走?”所以現在不是美國的對不對,而是我們有沒有想過它對不對。


    先建立第一步,讓他學會自我思考,這第一步是改變命運的關鍵,先把這個關鍵打開!要不然永遠不能夠改變我們的命運,我們的命運就會受著時代跟世界潮流所掌控。要改變中國人的命運,首先要建立這個思考,中國人或是中國的領導者,他能夠走出這第一步:我們的教育為什麼要跟著美國走?先問這個問題。假如中國人能夠思考,思考的結果認為美國是對的,美國是真理之所在,美國之道就是天地之道,所以我跟著美國走;如果是這樣,他不是跟著美國走,他是跟著天地走。這樣子的話,我佩服中國人,中國必定有前途。但是如果什麼都不思考,問他說:“你為什麼這樣做?”他回答“因為美國人這樣做。”縱使美國人做對了,中國還是沒有前途!


    所以各位,現在不是問你知道什麼、你在做什麼,而是問你為什麼這麼做?有沒有想過?你說想過了,但是你認為你這樣想是最好的,這樣就可以了。人人要先做到這一步!所以對於你的孩子要不要讀經?要讀什麼樣的經?要用什麼方法去讀?要用多少精神、力氣、時間去讀?這個統統沒有固定答案。我也不是來強力的主張要怎樣要怎麼樣要怎麼樣,我只是說道理是如此。


    那麼如果有人思考的結果,認為道理不是如此,道理在別的地方,那叫他按照他所說的道理去做就可以了,我們就很支持他,也請他能夠支援不按照他思考的這些做法。因為他應該問我們這些人:“你們為什麼要老實大量的讀經?你們有沒有道理呢?你們有沒有想過呢?”其實這些老實大量讀經的人都是曾經用盡心思去想過的。所以假如互相都問這個問題,支持老實大量讀經的人,去問那些不老實大量的人,問他說:“你有沒有想過?”他說:“有。”那我們就應該尊重他!但是,很少有人問老實大量讀經的人“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他知道老實大量讀經的人都是想過的!都是很小心翼翼的想過的!為什麼呢?因為這也是環境使然,歷史使然,因為整個時代都不讀經。你要開始讀經呢,跟時代最接近的就是少量的、不老實的讀經,這樣子比較安全。你要老實大量讀經,是跟時代差很遠的,跟它差那麼很遠,必須有經過非常嚴密的思考你才敢做決定,所以就逼得這些老實大量讀經的人一定要通過很謹慎的思考。只有那些比較接近現實的人不知道需要經過思考。所以這是歷史環境所決定的,有些人是真正思考過,有些人是沒有好好思考。那麼,我們說思考過就是值得尊敬的,值得同情的,以這個態度來面對所有人的所作所為,我們人間就沒有紛爭,人間就充滿了同情,充滿了互相勉勵,這樣子這個世界該是多好的一個世界呢。我們為什麼不追求這樣的世界呢?


    所以在我們推廣讀經的一步一步推進當中,必須要有這種理論的研習,像我們這個耕讀書院(愛讀經泰華耕讀書院)最重要的活動就是讀經教育的師資研習。師資研習就是培訓讀經的師資,包括讀經教學的師資以及讀經推廣的師資。但是不管你是實際教學還是去推廣,最最重要的一個能力是你要深入瞭解讀經理論!而深入瞭解讀經理論最重要的一個心態,就是要教他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所以應該第一堂課就教他說:“我們要研習讀經理論,其中最主要的理論教材是王財貴教授的演講以及他的文章。”——‘但是’,第一堂課就要告訴他這個‘但是’——“你千萬不要被王財貴教授所忽悠,你千萬不要被他所洗腦。”注意哦,這是我們的教法!我們的教法就是我給你學這個,叫你不可以隨便相信這個,這樣才是偉大的教法,因為我們有自信!(眾鼓掌)


    有什麼自信呢?就是當你好好的去研習的時候,你如果是蒙著頭就跟著走,那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宣揚王財貴讀經理論的人,也會是按照王財貴讀經理論去做的一個實踐者,也會成為這樣一種人,但是這一種人其實是我們不歡迎的,我們是希望你讀了這些理論之後,你用自己去思考,你思考完以後覺得果然是如此——縱使我來思考,我也要這樣思考!於是,我要推廣,我自己願意這樣推廣!我要實踐,這是我自己決定的實踐!這樣子的決定,這樣子的推廣,到最後才是符合原來的道理、原來的推廣讀經的理論。


    如果這樣子,那這種人叫做成熟了。所以成熟是由於自己,自己的覺醒,要自覺,要自己覺醒,這顆心要清明的,你要把聰明拿出來,不要再糊塗,因為一個人本來是聰明的。這個這麼簡單的問題,教育問題就在目前啊,如果連教育問題都思考不清楚,那不要做別的事了;別的事情是很複雜的,教育是很簡單的。連教育問題都思考不清楚嗎?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教育問題是很簡單就可以思考清楚的,只是一般人就是不用心不用頭腦,他的聰明放在那邊,然後睡(一笑)。


    所以第一步就是喚醒他的聰明,讓他覺醒,叫做自覺,自己覺醒之後,他就會自己思考,自我思考之後,就會自我決定。所以思考以後的決定叫做“自決”,這是“決定”的“決”,我決定要這樣,我決定要這樣認識,我決定要這樣做。那麼,自決之後,他就可以自己選擇了,選擇他要怎麼做,這個叫做“自抉”,這個“抉”呢是提手旁的“抉”。所以先自覺,自我覺醒,然後自我決定,然後自我抉擇,自己選擇。當這樣的時候,我們的培訓才算成功!


    那麼這個培訓呢,有短期的也有長期的,當然可能越長期的效果越好,但是也不見得。因為人的智慧是不一樣的、有個別的差異,有人智慧比較高,有人智慧比較低,說智慧比較低不一定是罵人呐。其實呢,現實如此嘛,但是,不是命定如此,就是現實上人確實有智慧高低的差異,但是並不是天生決定,不是命定,不是宿命的,不是說這個人智慧是低的就永遠低,不是如此!所以智慧高低往往都要在現實中每一刻來檢驗。


    因此我們說智慧要高,其實每個人都能可以成為一個高智慧者,那麼什麼叫高智慧呢?我把智慧定義為:對深遠的事物之洞見的能力,這個叫智慧。什麼叫做深遠的事物呢?深,就是高深,大概指道理而說;遠呢,就是在時間上還沒有到來,還在比較長遠的未來,這個大概是指時間,這個大概是指事物,事情的表現。對於深遠的事跟物,對於比較高深的道理,對於還沒有到來的一些結果,而能夠事先洞若觀火,就是洞見,洞見不是在眼前看見,是在遠遠的地方看見,像(在海上)看到燈塔,這樣叫洞見。


    對高遠的事物,不在你眼前,他可能在比較高的地方;不在現在,可能在未來的時候——你卻老早就看見了,這種的能力叫做智慧。所以智慧跟知識不一樣,知識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智慧是不明不白的、不清不楚的,但是在某些人心中,它是比較清楚的,甚至是非常清楚的,那一種對高遠事物的認識的能力叫做智慧。


    所以孔子說“知及之,仁不能守之”中“知及之”的“知”就是智慧,智慧老早就看到了;《大學》所說的“知止而有定”的那個“知”,“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的那個“知”,你老早就知道,你遠遠的就看到,你看到了人生的目標在那裡,這個不就是有智慧嘛。如果沒有智慧,你怎麼能夠“定、靜、安、慮、得”呢?你所作所為都是遊移不定的,人生都是迷茫的,你為什麼這麼做都沒有理由的,自己都安定不了的,叫做不能安身立命。所以一個有智慧的人,他是看到人生的總目標,那人生的總目標是在未來啊,乃至於是一輩子的努力、乃至於幾輩子的努力都還不能達到,像這樣子叫做智慧。


    而一件事情還沒到,你就知道將來有什麼成果。比如說現在孩子讀經,像這樣子一天讀8個小時,讀上三年五年,對他一輩子有多少效應?一輩子還沒來啊,二三十年之後還沒來啊,甚至五六十年之後還沒來啊,一個孩子現在才七八歲,他到了六七十歲還要經過五六十年,五六十年的事你現在就看到了!雖然你或許不能夠陪孩子達到六七十歲,但是作為一個父母老早就為了孩子的六七十歲著想,這不是智慧嘛?!


    哪一個人有智慧啊?很少的啦,很少的啦!所以這個世界就是受苦的世界啊。所謂“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你事情要預先就決定了,你有這樣子的高遠的認識,你就是有智慧。那麼有人智慧高,智慧高有些時候可以自發這個智慧,有些時候可以受啟發。受什麼啟發呢?最好是受聖賢啟發,因為聖賢是有最高智慧的人,像孔子的智慧就非常高,耶穌的智慧也很高,釋迦摩尼的智慧也很高,這個高到不可思議。


    孔子的智慧高,高到什麼地步,並沒有像耶穌跟釋迦摩尼的傳說,因為他們是宗教,他們有很多傳說,孔子不必以傳說來證明他的身份,老老實實的真真實實的記錄就可以看到他的智慧,像子張問:“十世可知也?”“世”是三十,這一撇把它引過去就變成“世界”的“世”,所以說一世就是三十年,子張就說:“十世可知也?”因為子張是一個狂者,孔門的狂者,狂者就是他志氣很高,但不一定能夠手下做出來,是一個眼高手低的人,理想很高,所以他一問問題就問理想,問說十世,三百年,說:“老師啊,三百年的事情能不能知道?”你看這不是狂者嘛,專門問這些大的問題。那麼他往高處問,虛處問,孔子就往低處答,往實處答,答得很實在。所以孔子說:“殷因與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說你要問三百年的事情能不能知道,那我們就看看歷史吧。歷史才不過三百年,那麼我們就看看歷史是不是可知,他說“殷因與夏禮”,商朝繼承著夏朝,不只是繼承他的時代,繼承他的朝代、政治、權利,也繼承著他的治國之道、典章制度,所以商朝繼承了夏朝。“周因于殷禮”,周朝繼承著商朝的典章制度。而他們繼承不只是繼承,“所損益可知也”,他們其中有損益,“殷因與夏禮,所損益可知也”,損就是減少一點,益就是增多一點,他們總是要改變。


因為這個禮啊,典章制度啊,這個人情世故啊,都是要依照現實而有些調整的,所以有禮的精神在背後支持這個禮,但是這個禮用在現實中,現實必須有現實的考量。所以他會有增加、有減少。


    “殷因與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講到這裡,孔子之所以為聖賢啊,這種心靈之活潑,就看他下一句,“其或繼周者”,夏商周嘛,孔子那時候是周朝的一半,是東周時期,周朝還沒結束,周朝除了春秋還有戰國,孔子說“其或繼周者”,將來如果有朝代繼承了周朝,孔子是周朝人,孔子老早就知道了,多少年以後一定還有朝代繼續下去,“雖百世可知也”,子張問十世,問三百年,孔子說“雖百世可知也”,三千年的事都能知道!


    早上說(108號為書院揭牌時先生另有簡短致辭)孔子距離現在2566年,孔子當時說三千年的事都可以知道,可見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還在孔子當時這句話的籠罩之中,在他的“如來”掌心中逃不出去,“雖百世可知也!”(先生笑,眾笑,眾鼓掌)


    所以現在的問題,我們說讀《論語》能夠解決現在的問題嘛,我們說孔子老早就說了,三千年以內的事情,統統是知道的,統統瞭若指掌,三千年代表什麼意思?百世!百世啊!這個百啊,千萬啊,都是虛數,百世就是千秋萬世,所以孔子說一切都是可知的,這叫智慧。所以你能夠看到天地間永恆不變的真理,那叫做智慧。那麼有人智慧高,有人智慧低。我們說智慧高的,或許是自己了悟,或者說看到別人的言語,看到別人的行動,他有所啟發,最好的參考點是聖賢。


    當然我們一般讀書也讀到一些人的觀念,這些觀念我們接受的越快,這種接受是我們剛才所說的,我們用理性來接受,他對的地方我們認為對,不對的地方我們就不要接受。像這樣子的人叫做有智慧。像讀經理論剛才說的,跟現實的教育理論差別很遠。有人智慧高,雖然差別很遠,他能一步到位;那有人智慧比較低呢,就半信半疑;智慧最差的呢,就只會嘲笑,一直嘲笑。《老子》也說了:“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我這樣講,好像是先認定了讀經理論是真理,所以才說有智慧的人比較快,中等智慧的人慢慢磨,低等智慧的人是絕不接受,我們現在是這樣看。但是呢我們還要再開放一步,並不一定說讀經的理論是真的真理,但是希望一些人能透過研習讀經理論,能夠對教育有深度的反省,因為一般人對教育是沒有反省的,他為什麼讓孩子上學,他是沒有理由的,有一個理由的:大家要上學,所以我孩子只好也上學。剛才有講過,這樣的理由不成為理由!縱使是對的,也不可以成為理由!何況往往是錯的呢?!所以不能夠當瞎貓,瞎貓或許會碰到死老鼠,但是你千萬不可以妄想說瞎貓常常會碰到死老鼠。所以,只好睜開眼睛,比較容易碰到老鼠。不是嗎?所以千萬不要只跟著走。


    我們希望有些人來研讀讀經理論,就用比較長的時間、比較多的理論讓他去研習,同時也會有人做討論,這樣子或許他比較能夠靜下心去接近讀經理論。接近了以後,他自決,他自己決定,他自己選擇,這樣子就可以成就一個讀經的理論的教師、有讀經觀念的教師。他不僅可以當老師,還可以去推廣。


    當然這主要的,還有一項課程,就是要他體驗,體驗讀經是怎樣一回事。一般人只知道讀經讀經,自己沒有讀過,他的那種習性往往又上來了,他說:“讀經很枯燥,孩子會對讀經沒有什麼興趣,那孩子讀經一定要被壓迫著才能讀……”所以家長老師教孩子讀經一定要壓迫他,這樣才能夠讓他讀起來。因此啊,我們希望老師,是要有實踐的,我們培訓老師,希望讓他自己體驗看看,看看讀經是不是枯燥的。所以,師資研習班最重要的課程是讀經,每天如果有10個小時的功課,其中有68個小時是讀經,只有一兩個小時是理論的研習。


那為什麼要用這麼多的時間來讀經呢?首先,是為了讓他體驗一下讀經;其次最重要的是,也要讓他能夠在研習期間之內有最大的長進。所以縱使將來他不從事讀經教育的工作,其實他來參加了這個師資研習班,不管是三個月還是一年,將來可能還要設置兩年、三年、四年的師資研習班,他經過這麼長遠的時間來讀經,他自己也有很大的長進!所以我們這裡的這個愛讀經泰華耕讀書院的課程最主要是讀經師資研習,其次是學堂的讀經教育實踐。


    剛才說了,天下已經有很多的學堂,而且有很好的經驗,但是有的學堂呢,是比較能夠按照我們讀經教育原本的理論來讀,就是所謂“原教旨主義”了,比較“原教旨主義”就是老實大量,那麼其實大部分的學堂呢,是不夠老實大量的,我們在推廣中心下所設立的學堂,希望也能夠做一個老實大量的示範,有這樣一個示範,大家也可以過來考察,跟天下的各個學堂做交流,這樣也可以算作是推廣讀經的一種工作,甚至是很重要的工作。


    這兩種機構,我都希望他是為天下而服務的!開學堂並不是要跟天下的學堂做競爭。其實也不必認為競爭,因為每一個學生、每一個家長有他的,可以說有他的命,他並不一定就要來中心的學堂,所以不必因為中心要開學堂了,只有我們這一個地方是推廣中心開的,就一定是教得更好,不是看誰開的就能教的更好,是按照教育的道理去做,才能教得好!尤其是有許多的條件和地方的限制,還有家長接觸的機會,家長先接觸某個學堂,他可能就比較有機會去上那個學堂,他並不一定都要來我們這個耕讀書院的學堂。


    所以,我們只是希望做一個理論的驗證的基地,尤其是作為這些研習的老師,為他們搭建一個觀摩的地方,甚至是實習的地方。所以這個書院,最主要的是負責這兩方面的工作。這兩方面的工作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對於理論的宣導應該是最純粹的,那麼除了純粹是以王財貴兒童讀經教育理論為主之外,我也希望研習中心也能夠做更多的研究、做更深入的探討,看看能不能夠讓王財貴的理論更加完滿,甚至有錯的地方能夠改善,我也希望能夠如此。但是我很不客氣的說,要做到這一步是不很容易的啦。(先生笑,眾鼓掌)


    這裡不是我多麼偉大,不是這個意思啊,其中有一個意思很重要,就是我自從推廣讀經以來,甚至我還沒有推廣讀經,或者說我即使不在推廣讀經的事情上,我也有一個對自己的鼓勵,就是:我不會只是我自己來思考,我不會只是我自己來宣揚,我所思考的,我都要重新做思考,我對我的思考一直在思考。就是說我會去想:“我這樣想是不是對的,是不是合理的,是不是依照自己的意見,是不是因為我讀這樣的書,比如說我讀新儒家的書,我就用新儒家的觀點來看教育,還是本來就應該這樣看教育。”


    那我自己對於我的一生、我的人生的求學歷程,我認為我的求學歷程是不恰當的,所以我不是用自己的求學歷程來要別人跟著做,所以有很多人會說,你這樣推廣兒童讀經,請問你在兒童時期讀過多少經?我說我在兒童時期沒有讀過經。那個人就很驚訝,他以為我是在用我自己的成功的案例來讓別人跟著走。


    各位,我當然不是成功人,縱使我是成功的,比如說我有學問,我有很高的學問,我有很高的品德,縱使我是一個這樣成功的人,我也不會用我自己所走過的路來讓別人這樣走。那我都成功了,為什麼不用我這個成功的例子做例子呢?我不會的。


    那要用什麼來作為標準呢?只有一個標準,就是:該怎麼走就怎麼走。那麼結果該怎麼走就怎麼走,剛好符合一個成功的人所走的路,那這個時候怎麼說呢?怎麼看呢?就是我們不是跟著成功人走的這條路走,我們是按照道理走。原來的那個成功的人也是按照道理走的!所以我們不必按照成功的人走過的路走,我們是按照道理走!這樣子我們才叫做有獨立思考的人。(眾熱烈鼓掌)


    所以我既沒有成功的經歷可以提供給大家,縱使有,我也不會因為這樣而去做。所以我一直在強調,天地之間是有道理可循的,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回歸到道理!


    我之所以辦研習的這個班級,讓有興趣的人來三個月、半年、一年、兩年、三年,之所以這樣辦,其實是給他方便,給他讀一些理論,然後隨時要教他問一問這些理論對嗎?我應該怎麼想才對?這是我們辦學的精神,所有的教讀經的老師,都應該具備這種的精神,都應該隨時自我思考。那要自我思考,最好自己也要有相當的智慧;在智慧之外,如果有學問幫助,那樣更好,所以所有的老師也要有學問。


    這個學問從讀經來也是一個簡便的方法。但學問不只是從讀經來,天下學問非常廣大,所以教讀經的老師如果只有讀經,也還是是不夠的。不過呢,如果連經都不讀那可能更不夠!


    因此,我也勸導所有的,我們的堂主、老師都要儘量利用時間、精神、力氣,再來多增長自己的學問,都修煉自己的品德。這樣子,除了你教讀經的工作之外,你從教學之中、教學相長之外,你還有向學之心,讓你自己的生命更加的成長。這樣子我們推廣讀經,請你來教讀經,我們才認為對得起你。如果天下教讀經的老師,都一天忙到晚,然後自己只是知道工作工作工作,生命並沒有長進,那又跟別的行業有什麼不同呢?所以別的行業就是工作工作工作,拿一份薪水回家,這樣子大家平等平等平等,這樣子過一輩子,這是非常可憐的,到最後是一無所有。那,我們希望讀經的老師不要這樣,要隨時長進。


    早上有位董可賢老師說,曾經他引用我的話說:“我們讀經界的人都是比較窮苦的,從窮苦中來,我們從底層的社會中來,從草莽中來。”所以我最先說:“任何人都可以教讀經,阿貓阿狗都可以教讀經。”有人認為這是權宜之計,暫且這樣說。因為誰有學問呢?誰有品德呢?誰能夠做人家的經師人師呢?那如果沒有,我們是不是就不教讀經了呢?不是!所以讀經是非讀不可,我們這一代被犧牲了,不要再犧牲下一代。被犧牲的我們這一代,確實一時找不到真正合格的讀經老師,所以只好說阿貓阿狗都可以當讀經老師。


    這個好像有一點無奈。不過呢,它並不見得只有無奈,而這也是合乎教育的法則的一種提倡。為什麼呢?因為教育如果有一種方式叫做讀經,那麼讀經其實就是以經做教材,以讀做為教法的一種教育,這樣就可以達成教育的很高的目的。如果這樣,這個就非常簡單。沒有學問的人、沒有品德的人,他也可以把讀經教好。


    所謂沒有學問,不是故意去找那些沒有文化的人,所謂沒有品德不是專門去找壞人,而是你不必去挑選的意思。你能夠開始了,就要馬上開始,我們沒有故意去找劣質的老師。但是你也不必一定要強求一定要有非常合乎理想的老師才能夠開始教,因為當你要去求那個合乎理想的老師的時候,你如果一直找不到,你只好等待,那你要等待多久才可以找得到呢?再要等,也要等到二十年到三十年,等到二三十年之後,你的孩子已經老了!不必讀經了!也讀不了經了!


    所以當你的孩子現在正需要讀經的時候,你要趕快教!以至於這個阿貓阿狗的也可以當老師,但是這個阿貓阿狗呢,是要有智慧的阿貓阿狗。你說阿貓阿狗怎麼會有智慧呢?有知識的人不一定有智慧,智慧不是靠知識來的;你說有修養,有修養不一定有智慧啊!智慧不是靠修養來的,智慧是要有洞見!所以這個有洞見的人,他知道讀經教育的重要,它就立刻教讀經。但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呢,又有一個保障,他開啟了智慧之後,必定會帶動他的生命去追求學問跟品德。


    所以有智慧的人他將漸漸地能夠有知識跟品德,只有知識、只有品德的人,他如果沒有智慧,他的知識跟品德是死的,他不再長進。因此我們提倡阿貓阿狗都可以當讀經老師,他的背後有非常深遠的人生之道。當然,這些老師不會永遠是阿貓阿狗!要不相信的話,我們問問趙伯毅老師,看看他十年前是不是口才這麼好?他一定會說:“沒有。”他以前是不敢上臺的,現在他面對百萬群眾絲毫沒有畏懼,開口見膽!(先生讚譽地笑;眾鼓掌)


    如果他不是走在讀經的路上,他這十年來……當然歷史不能重複啦,但是呢,可以看看他的身邊的人,以前跟他在一起的人,等等等等,那麼他們十年來到底有多少進步?其實一個人進步的機會是很少的,我們父母教導只有三年多一點,聽父母的話;三年之後,三歲到六歲,就要聽幼稚園老師的話,那你有真正的老師給你教導,你或許會進步;然後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等到大學畢業一個人就很難進步了,除非你碰到很好的上司,好的領導,或者說你再去找老師,要不然的話,往往一個人到它從學校畢業就停止成長,不再進步了,自己捫心自問都知道。甚至還要退步,不管是學問還是品德,往往都在退步中,這是很可惜的現象。縱使是學校的老師,中學以下,就是高中初中小學這些人,這些老師也很少有進步的,因為他一上手就教這些課程,一教就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不進步的!乃至於如果是教小學,他會退步的。


    我去美國的時候遇到一個人,他說他很熱心於教育,他很注重中國文化的教育,所以他就投資于中文教育。在外國教華僑子弟,是教他們讀漢語,他們的語文課程呢是比國內的語文課程少一半、淺一半,又少又淺,但是這個老師是非常認真的一個老師,他認真準備課程,認真教學,他說他教了十幾年,他到最後好像連中國話都不會講了(眾大笑),他越教越笨了知道嗎?(先生笑)他一聽到讀經就想:“噢!……”十幾年來他如果教讀經,他現在不知道到什麼境界了。


    所以,做什麼事,我們要衡量衡量的。如果是同樣做教育,做讀經的教育,是能夠教學相長的,能夠給孩子最好的教育,又能夠在教育孩子的同時,自己也教育自己。


    我們培養讀經老師,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就是推廣讀經一定要做的,而且對於每一個參加培訓的人,我們都也不辜負他。不只是為了他將來做這一份工作,而同時也為他整個自我的生命有一個提升,這樣我們才對得起人。


    總之,我們思考問題是全面的,不會辜負哪一邊來完成哪一邊,就好像我們不會辜負孩子的現在,來完成他的將來。什麼意思呢?因為有人說:“你現在這麼小就教他讀經,讀這個書做什麼?讀的這個書是長大以後才要用的,你現在犧牲了他的童年然後為了他的將來。”其實這個有什麼錯呢?好,那如果是,真的是這樣子,固然沒有錯,除了沒有錯之外,難道這叫做犧牲嗎?


    我們想問題一定要全面性的思考,難道教一個孩子學他現在所不瞭解的課程就是犧牲嗎?我們說他將來就有用!那他現在沒有用,現在就教他學,是不是就辜負了他的現在?各位,這也是要值得思考的啦,什麼叫做不辜負他的現在呢?有的人就認為,孩子的天性就是好玩,所以我們要讓孩子玩的夠,我們才對得起他。各位,我們剛才說過,思考問題要有全面性、完整性。孩子喜歡不喜歡玩?喜歡。我們要不要滿足他?要。但是我們再問,我們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孩子是不是只喜歡玩?”各位,很多人就答不上來了。如果他硬要抬杠的話,他就會說:“對,孩子就是只喜歡玩!什麼都不喜歡!”這一種人的話你能夠相信嗎?他自己講話的時候都心不安。難道孩子只喜歡玩嗎?不一定的啦。孩子有時候是很專注的啦!他只有喜歡蹦蹦跳跳嗎?那些多動症的孩子他真的靜不下來,我們如果好好去觀察這樣的孩子,其實我觀察過這樣的孩子,我心中忽然發現,我覺得我心中感受到這個孩子他是相當痛苦的,他這樣子動來動去他是很痛苦的,他不是很幸福的!所以誰把自己的孩子教的讓他多動了,這個父母是有罪過的,不只是為他將來說他有罪過,因為多動學習就不好,對他現在就是罪過,因為現在孩子不幸福、不愉快。你看他這樣高興嗎?如果一個高興的孩子不會這樣耍,耍他的脾氣。


    所以,各位,孩子是不是只是喜歡玩?這是一個非常有難度的問題啊。一般人是不去思考的,其實這很簡單啦,這個孩子喜歡玩,但是他不只是喜歡玩。當這樣思考的時候,那我們就可以想一想:“那孩子喜不喜歡讀經?”有人就立刻回答說:“孩子不喜歡讀經!”“為什麼不喜歡?”“孩子不懂,孩子不喜歡坐在那邊靜靜的。”我們就說:“難道是這樣子嗎?”所以這些問題都要經過思考,甚至都要經過實證。


    一般人,剛才說了,一般都是習氣做主,一下子就上來了,他的習慣這樣思考,他所看到的時代、所處的世界都是這樣,所以一下就上來了,以後一定要改變這種習氣,要不然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們推廣讀經,其實就是要接受智慧的啟發,一個有智慧的人就不會只有習氣,像這一種的內容到處都是,在我們的讀經理論當中隨時都會表現出來。所以誰能夠來研習讀經理論,其實所得到的不只是讀經的問題的解答,我們希望他能夠得到思考的方法的提升,能夠刺激他思考,能夠讓他有思考的能力,最後呢,希望他能夠過一個非常篤實、非常光輝的人生。


    我們希望,我們的工作能夠帶給參加的人以幸福,而這個參加的人所得到的,他的這樣的能力,也能夠廣布出去,能夠對整個天下有益處!這是我們最內在的期待,而且是一輩子念茲在茲的期待!希望我們各位一起來維護,一起來攜手共勉,從今以後,做多做少都好,不要再互相攻擊,各有各的價值,每個人都可以依照他自己所認定的、他已經思考過的結果來做事,我們只要問他思考過沒有,他說思考過了,那我們就要尊重他,那他也要尊重已經思考過的我們。如果這樣,那我相信我們的環境會越來越清淨,越來越祥和!那麼我們祝福,我們只有祝福,讓我們祝福我們自己啊,祝福我們的環境,祝福我們的社會!祝福我們的國家!祝福這個世界!我就講到這裡,謝謝各位!(先生演講結束,向眾人行禮;眾報以熱烈而又持久的鼓掌)


2015年10月19日 星期一

新儒家的志業(2008 高雄)

新儒家的志業(2008 高雄) 


時間:200831日       地點:高雄崇義大樓


主講人:王財貴           文字錄入:宋育錚           修訂:王財貴(2014/11/08)修畢 



各位朋友大家好。今天這一場演講,是臨時多出來的。自從1994年元月開始,我每個月都舉辦讀經的師資研習,本來十幾年來,所有師資研習都在臺北,兩年前基金會成立後,就想多擴大服務,於是北中南每個月輪一個地方,所以每隔三個月,我就會來南部一次。我聽說,今天的聽眾大部份是讀經的推廣者,對讀經理論已經有相當的瞭解了,所以我今天就講讀經以外的題目,因此今天的講題和平常不一樣,今天講“新儒家的志業”。 


別人看我——或是我自己勉勵自己——是一個新儒家之徒。本來自古以來,有所謂“儒家之徒”,現在加一個“新”字──“新儒家之徒”。我是不是能夠當新儒家的門徒,我不敢自居,我只是努力,看看能不能跟著新儒家,做一個新儒家的追隨者。什麼叫做“新儒家”?今天的演講首先要解釋一下“新儒家”這一辭的意義,從這說明中,瞭解新儒家的特色,再進一步說明新儒家的志業所在。 


201510日本巡講拼貼1.jpg - 北京第一屆王財貴讀經教育宣導講師培訓20130418~26於北京


我勉勵自己成為新儒家之徒,而且我也希望大家都成為新儒家之徒。為什麼呢?在還沒做解釋之前,我有一個思考的方法,需要介紹給各位:我們面對問題,大概有兩種思考模式。有一種是比較容易的,大家常在用的;有一種是比較不容易的,也是一般人不常用的。對於特別的事,我們要用特別的模式去思考,就是要用不常用的那個模式,才能夠把問題想清楚。世間的道理,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總起來也只不過兩個類型,只要我們思考問題的模式走對了路,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有些一般人認為很難解決的問題,往往是因為他思考的模式沒有選對而已,所以一個人同時具備兩種思考模式以隨時運用,是很必要的。 


哪兩種思考模式呢?第一種是平列的,是“並立式”的,也可以說是“橫剖面”的思考模式。什麼意思?就是當面對一些不同的觀念,不同內容的東西,我們把它們看成是並列的,就是一樣、兩樣、三樣、四樣,我們一般人常說的“多元化”,可能都是這樣思考的。這樣在我們眼前,左邊有一類學問,中間有另一類學問,左邊又有另一類學問,有好幾種學問,可以擺開來。譬如談教育,我們說學生的個性和才華是多元的,我們要尊重個別性,順著這些個別差異,培養多元的人才,所以要有多元化的教育。現代美國迦德納(Gardner)教授確實地指出人類有所謂七種智慧或八種智慧,所以我們的教育就要有七種課程、八種課程,來應對學生的各種智慧。我就請問各位,你對這所謂的多元化,這人類的多種智慧,還有世間的多種學問說法,你是怎麼看的?又,譬如東、西方的學問,你怎麼看?是不是東方文化一邊,西方文化一邊? 


迦德納教授所謂的多元智慧,有語文、數理、音樂、美術、體能、自我反省、與人相處等七種,後來,他又加上一種觀察自然,總共八種。像這樣幾種智慧,請問你是怎麼看的?是不是橫列的12345678,如果是這樣平面的思考,我們把它歸為“平列的思考模式”。但除了這樣排列之外,我們是不是可以由下而上的12345678?如果是這種層次性升進的思考,我們就歸入另一種模式,叫做“縱貫的思考模式”。原則上,我們面對問題討論問題時,應該採用相應的思考模式,才能夠使問題與答案其各得其所、各正其性。假如我們頭腦裡面只有單一的一種,那麼,不管人生問題是平列的關係、抑或縱貫的關係,你就只能用唯一的一種思考模式去思考。如果你只有平列的思考,而它剛好是平列的,你的思考就可能是相應的;但它如果是縱貫的關係,你卻用平列的方法去看它,那就不相應,你就不能夠確實地處理這些問題。 


剛才我說人類至少應該擁有這兩種思考模式:“平列的”和“縱貫的”。但一般人往往只具備一種比較簡單的、比較常見的、大家常用的,你猜是“平列的”還是“縱貫的”?(眾答:平列的”)是的,是“平列的”。因為“平列的”比較簡單,“縱貫的”比較難。所以我們應該培養一種能力,這種能力就是——我既可以平列又可以縱貫。面對著多種的學問或多種的理論,應該用平列式的思考就用平列的,應該用縱貫的就用縱貫的,運用自如。如果沒有建立好這兩種思考模式,只用一般人常用的“平列的”思考模式,遇到縱貫的事件,你就會把高的看成低的,這往往會產生“狗眼看人低”的效果。 


以上,我先提出兩種思考模式,因為你如果仔細聽,在我的演講中,隨時都在運用這兩種模式。現在回頭講新儒家,要瞭解“新儒家”,首先要瞭解“儒家”。講到儒家,就先要講到“經典”,你瞭解了“經典”,就比較能夠瞭解“儒家”,乃至“新儒家”。 


什麼叫做“經典”,我就想要用四庫全書“經史子集”的觀念來說明。“經史子集”號稱“四庫”,中國圖書的總集稱為“四庫全書”。我們提到“四庫”,要聯想到另外有一個民族的學問,叫做“三藏”,三藏就是“經、律、論”。“經律論”是佛教書籍的分類,“經史子集”四庫是中國書籍的分類。書籍的分類,就代表學問的分類。請大家注意一下,佛教的書籍分成三大類,這三大類都是寶藏,所以叫做“三藏”,這三藏的排列是“經、律、論”;我們中國的學問分成四庫,用四個倉庫把收藏起來,也是四個寶藏,四庫的排列是“經、史、子、集”。我剛才口氣比較強調的是哪一個字?“經”!經都排在第一位。 


要知道,這不是偶然的、隨意的“剛好”,而是不謀而合。因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有學問的人、有理性的人、有智慧的人,所見自然略同。也就是說,這是真理的所在,是人類共同的智慧見解。所有有智慧的人來安排這些書籍,次序大體都是這樣的,“經”一定是在首位。佛教的書籍裡,凡佛所說的記錄,叫做“經”;佛說了以後,或者當下有人聽聞了佛的說法,或者經過了幾十、幾百年,有人讀了記載佛語的書,有自己的心得,並發揮佛理教導眾生,這些人通稱為菩薩,這種菩薩發表他的心得和解說,叫做“論”。佛說為經,菩薩造為論,這種分別是不能亂的。而律”也是重要的東西,是佛教團體的法律,叫做戒律,戒律的重要性,還在菩薩的論述之上,所以佛典的排序是“經、律、論”。 


而中國的典籍這麼多,請問,那一本可以稱為“經”?普通常說四書五經、十三經。什麼叫做“經”?為什麼稱它們為“經”?我們可以簡單地這樣說:凡是跟孔子有關的書叫做“經”。何以如此?剛才說,在印度,佛所說叫做經,在中國,凡是經過孔子的編輯、經過孔子的解釋、或者孔子的手筆,孔子拿來做教材的,這些書,後來都叫經。自孔子以後,依循孔子的經,而作注解、討論、補充的,也就是令經書可以更好流傳的書,叫“傳”。傳,就是轉述、傳述“經義”的書——有的傳轉述得很好,到後來也被尊奉為“經”。所以,本來的經有六種,號稱六經,西朝設經學博士時,《樂》已失傳,只有五經──《易經》、《尚書》、《詩經》、《儀禮》和《春秋左傳》。其中《左傳》雖然是傳,因為把春秋解得好,當作經看;西漢時,加上《論語》、《孝經》,號稱七經。到了唐朝,講春秋的《谷梁傳》、《公羊傳》,講禮的《周禮》、《禮記》,和解經的工具書《爾雅》也成為經,就有十二經。五經加上這四經,就有九經。到了宋朝,也把《孟子》升格為經,總共有十三經。為什麼後來的一些書也被稱為經呢?因為它很貼切於道、很貼近孔子的學問,也就是說,他很貼近聖人的心靈,所以本來是“傳”或“記”,後來也升格為“經”。 


再說“子”。什麼叫“子”?我們說孔子、孟子、老子、莊子,都稱之為子。“子”就是“先生”,“先生”本義是“年長的人”,這裡指教學的人。教學的人,大體年齡都比學生長些,當然更重要的是因為他的生命有高度的成就;是高度的思想家、高度的思想者,才能成為有高度的老師,才能流傳後世,才能在歷史上留名,而稱為“諸子”。不是一般曾做過老師的都可以稱為子,如果只要他做過老師教過學生的都可以叫“子”,像我,我也成為子了,是什麼子?(眾答“王子”)對啦,我是“王子”!但你們如果稱我為“王子”,會成為笑話,因為歷史是不承認的,我沒有那麼高的學問啊。所以在歷史上被公認成為一個“子”,也不簡單,都是高度的思想家。 


此外,我們一說“諸子”,往往還會接著說“百家”。什麼叫做“家”?家就是一個家族。古時大夫稱家、諸侯稱國,天子稱天下。“家”本是一個家庭,引申為一個家族,是傳宗接代的意思。在貴族政治的制度中,凡是大夫以上,都有封地,其爵祿位可以世襲,父傳子、子傳孫,好像一個“家族”一樣。所謂“諸子百家”,這個“諸子”的“子”,指的是一個個人,而這個“子”所傳授的學問高明,一代傳一代,儼然像一個家族,就稱為“家”了。先秦傳下來的學問,有儒家、道家、法家、墨家、陰陽家等,這個“家”的意思就是一個學問的家族,也就是一門學問的傳統,有許多學問傳統,所以說“百家”。百家是由一個思想者所傳下來,於是百家之學,就稱為“子”學。他們的書,稱為“子書”。 


至於“史”,是關於歷史之書;“集”是經子史之外,個人的文集或經過彙編的總集,義理辭章考據都有,但畢竟文學類為多。“經”跟“子”本都屬於思想性的學問,性質是相近的,但為何還要分為兩類呢?剛才講佛所說稱為經、菩薩所造稱為論,經跟論不同。那麼經跟論的不同,請問它是平列的不同,還是上下的不同?(眾答:上下。)是的,就如同憲法跟法律的不同,它是上下的不同。同樣的情況,剛才我們講了諸子百家,諸子可以包含我們所常講到的孔子、孟子、老子、莊子、韓非子、墨子等等,學問都流傳至於後世。孔子、孟子,我們現在稱為儒家;老子、莊子稱為道家;韓非子我們稱為法家;墨子我們稱為墨家……假如諸子就是很多的思想者,請問“諸子”的意思是橫列的還是縱貫的?(眾答:橫列的)是橫列的。但是,假如依照慣例,《論語》這本書應該叫做《孔子》;因為老子的書叫做《老子》;莊子的書叫做《莊子》;孟子的書叫做《孟子》……我們剛才說諸子是平列的,但是,我們看到後來,《論語》和《孟子》——孔子和孟子兩個人的書可以當成經,而《老子》、《莊子》、《墨子》、《韓非子》,等永遠是子。 


本來,唐朝的皇帝、王公貴族往往信奉道家,因為聽說老子姓李,唐朝的皇帝也姓李——李淵,李世民認祖歸宗。他們非常尊崇道家、虔信道教,所以那時候極力地推崇老、莊之學:《老子》一書被稱為《道德經》,《莊子》一書被稱為《南華真經》。他們升格了。但這種推崇並沒有成功。一般人或許知道《道德經》是《老子》,但《南華真經》是《莊子》就不太有人曉得了。而在正式場合,譬如在學術界、在大學或研究所開課,從來沒有一門課叫做“道德經”或“南華真經”的,只有開的《老子》課、《莊子》課。從古到今,為什麼讀書人要區分經和子的不同?其中就有思考模式的問題。當說“諸子”的時候,孔子、孟子和諸子是平列的,當說“經”、“子”的時候,經和子的關係就是縱貫的了,孔子和孟子就被推上一層,和諸子不平列。請注意這個問題! 


自古以來中華民族的讀書人都有縱貫的頭腦,不管任何朝代,都是以“經”為首要,都是推尊孔孟,至少推尊孔子。就是道家老莊思想發達的魏晉時代,也沒有人敢將老莊放在孔子之上。比如說,《世說新語》記載斐徽問弼說:“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也,然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者何﹖”王弼曾經注解《老子》,當然是老子專家,所以斐徽有一次問他:老子所說的“無”,真是萬物的本源,是人生很高的境界。但聖人不肯說“無”,而老子一直說個不停,是為什麼啊?各位,這裡所說的聖人,是指孔子而言,那時,聖人的地位已經很穩固了,即使道家之徒也稱孔子為“聖人”。我們讀過《論語》、讀過《老子》,你或許心中也曾有這個疑問,是啊,無的作用這麼大,境界這麼高,為什麼孔子沒有強調呢?假如你心中不曾有這種疑問,可能你讀書的功力還不夠,沒有體會到那學問“玄遠”的意境。但假如你曾起了這疑問,而後來已經解答了,那我就恭喜你,你真的是一個有智慧的人!我們看王弼怎麼回答,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不說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其所不足”王弼不是魏晉時代的名士嗎?他們那個時代不是談三玄嗎?他們特別喜歡談《老子》、《莊子》、《易經》這三本書,其實就是談境界問題,形而上問題。這個談玄的時代,不是最推崇老子莊子嗎?但有人問:老子一直講,孔子並沒有常講,是什麼原因?王弼回答說:“無”是最高境界沒錯,但“聖人體無”,孔子是整個生命在“無”裡面,他體貼了“無”,從自己的生命中表現出“無”;但“無又不可以訓”,無是不能講的,無是要做出來的,不是拿來嘴巴說的,而且無既然是超越的境界,也不能用語言表達,所以聖人不講;“老子是有者也”,老子的境界還沒有到“無”,老子還在“有”裡面,“故恒言其所不足”,所以他天天講,天天講就代表他不夠,不夠才要拼命講。縱使是魏晉時代這麼推崇道家的時代,這些真正有智慧的人,都還知道儒家跟道家不同,他們的不同不是“並列”的不同,而是“上下”的不同。到了宋明理學,那就更不用說了,──宋明理學繼承儒家的精神而表現,西方人為了研究方便,為宋明儒取了個名字,叫做“新儒家”。宋明理學家號稱“新儒家”的意思,是它有“新”意,它不同於先秦儒家,因為它吸收了佛教以及道教,他受過佛家跟道家的刺激,有一些新的發展。本質還是儒家,而有新的發展,所以叫新儒家,新儒家當然還是儒家。既然是儒家,那推崇儒家,乃至貶低道家,他們看儒家與諸子百家的學問,是上下地看,就更不用說了。 


中國幾千年來,每一個讀書人都有非常清楚的認識,一方面知道諸子百家,一方面知道諸子百家有層次。這是一種智慧,是一種很可貴的“辨別力”,它維持住人間的“價值感”。這種能力,大概到中華民國的開國,就消失了。從五四以來,我們中華民族的子孫,喪失了這一種智慧,也就喪失了這一種分辨的能力。有些人說:“我喜歡老子!”你可以喜歡老子,但是他說:“我覺得老子比孔子偉大!”我就可以判斷你的智慧並不高!你不服氣,我雖然不能說服你,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說服你:你認為你很聰明、你認為你很有學問、你能言善道、你有批判精神、你不受古人欺騙……那我就問你:“兩千多年來的這些讀書人,哪一個人聰明不如你?哪一個人學問不如你?哪一個人能言善道不如你?哪一個人懷疑批判精神不如你?”你不要認為你自己聰明、不要認為現在是現代化就可以隨便亂說。學問有沒有,只有有學問的人能夠看出來,你不可以騙人的,騙人就是騙自己!只有從五四以來的中國人才會那麼愚昧,愚昧到現在!所以,假如有人提到儒家,你沒有振奮起來,你就是一個沒智慧的人,因為你就不懂什麼叫儒家嘛!就好像你信佛,提到釋迦牟尼,你沒有精神一振,那你信什麼佛教?所以,我們先分清楚經史子集的地位,用這個來對照,讓我們先瞭解儒家地位的特殊:只有儒家的智慧,或是,只有完滿的儒家智慧的人,才可以稱為聖人,其他人不足以稱為聖人!所以“聖人”這一個名號,不是隨便說的,也不是容易得到的,不是誰給了就有的,孔子不敢說自己是聖人,他一直表示:“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所以,聖人不居聖,不自居為聖人,如此才能稱聖人。 


瞭解“經”的意義、瞭解“聖人”的意義,那麼我們再來講,什麼叫儒家呢?我們說諸子百家,儒家固然是家,因為他一直在傳授,其他家也一直在傳授,像道家也有傳授,但有些家就傳得七零八落。只有某些家才傳得久遠,久的意思是時間上很久,遠的意思是空間上很廣,叫做“久遠”。一門學問成個家,本就不容易,而這個家要能夠流傳久遠,更不容易。傳個一代兩代或許還可以,但經過幾百年,甚至幾千年,誰還去管它呢?智慧與學問能夠流傳,不是靠哪一個人的力量,不是靠任何政治、經濟的力量,而是靠一種特別的力量——人性。有人對人性的瞭解越深、領悟得越透澈,就能夠解答人生越內在越核心的問題,這樣就越能夠感動人!為什麼?因為只要是人,一定有這樣的人性,有這類的問題要解決。所以,能夠深切地見到人性之本然;而能夠開發人性之本然,或者我們這樣說,能夠深切地看到人性之苦惱,而能夠指引人生走出迷茫的道路,它就可以流傳越久遠。這樣,它教導了許多的人、影響了長久的時代,這種學問就成為一種“教”。影響深遠、廣大,這種“教”便可叫作“大教”。縱使有起伏——有些時代,人心淳厚人才鼎盛,大教便弘揚得大;有些時代,智慧低落,人心渙散,不能瞭解大教的深度意義,雖然本是大教,也似乎沒落了——雖然有這樣的起伏,但是它永不斷絕,歷久彌新,這樣子的大教,就是永恆的教。所以一個教之流傳,不是靠有人傳教。佛教的流傳,最主要的不是靠和尚;儒教的流傳——我們方便叫儒教,此教不是宗教的教,是教化的教——儒教的流傳最主要的也不是靠一些秀才、儒者;基督教流傳也不一定要靠牧師,基督教流傳靠誰?靠基督本人的生命!靠他的教化、他的登山寶訓。他碰觸到人類最深層的一種罪惡——原罪,它能夠解除你的罪惡,只要你順服、只要你祈禱,這樣就給人很大的安慰。一般人都是很需要安慰的,只要你需要安慰,他就對你有效!所以,只要人類不能免於被安慰、人類不能免於恐懼,基督教一定流傳;只要你不能免於苦惱,佛教一定流傳;只要你有良心在,儒家一定流傳。 


這種流傳,既然是出自人性的本然,所以我們如果看到有這教流傳廣大久遠,就要注意了!注意它為什麼會這樣。當你去瞭解它的時候,你就很可能因此而悟入自己的心性,所以,一個人想要覺醒自己、開發自己,最好的途徑是用這些經教開發自己,因為它是人性的表露。以智慧來讀書的人,可以由此深入到人性的深處、體會到人性的本然。這個本然,借用佛家的話講──來自于諸佛,而諸佛同一佛。而且真俗不二,諸佛是覺者,覺什麼呢?覺人性,諸佛的心靈往上講,通于廣大高遠的境界,往下講,通於任何人的心性,所謂眾生皆有佛性,如果有人不如此自信,不如此覺悟,就代表他辜負自己的生命!所以,這個教導對眾生都有效,於是它就流傳久遠。這是所有大教之所以為大的特色,儒家之教,更是如此,孔子說:“我欲仁,斯仁至矣。”一個人要成為一個仁者,他必須實踐,憑什麼實踐?是憑被老師教導、被父母要求嗎?儒家說:“不是!”是憑著你內心的深度願望!仁在哪裡?在每一個人的心裡!仁在你心裡的什麼地方?很深的地方。既然那麼深,我怎麼能夠知道呢?孔子說,雖然很深,但是,你想要的時候,它就來了。為什麼想要的時候它就來了呢?因為它本來就在那裡啊!否則,怎麼可能一要就來呢?孟子講得更清楚,孟子提出了“本心”和“良知”的觀念,這個心就是你的本心,這個知就是你的良知。良者,善也,也可以解釋成長也、深也,如長久,說成良久,深夜說成良夜。良知是知善的知,是永遠知道、隨時知道的知。因為那是永遠的隨時可以自己省覺的知。假如你說:“我沒有那種知!”那是你自己對不起自己。所以一個人想要開發他內在生命的品質,想要成為一個活得有價值有意義的人,他接觸到這種學問的時候,立刻就有一種很強烈的感受:“這是我自己的生命,不是聖人的生命,於是聖人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陸象山說:“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這樣的心同理同,並不是只有聖人才如此,當年陸象山兄弟和朱熹鵝湖之會時,象山的兄長陸九齡作詩說:“孩提知愛長知欽,古聖相傳只此心。”說良知是聖聖相傳的心法,但陸象山以為這樣說還不穩妥,於是自己作詩說:“墟墓興哀宗廟欽,斯人千古不磨心。”意思是這樣隨時感應的良知,是從古以來任何人都有的,未曾有一點消磨。所以,只要你體貼到,原來不只是作《易經》的人可以自強不息,如果你體會到自己的真生命,便會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原來是活潑的,原來是嚮往于光明的,也就會有所謂“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的生命力;不只孔子中的生命是一片悅樂,如果你體會到自己的真生命,你也會“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你跟朋友來往,也會“不亦樂乎!”而任何待人處事,都視為自己份內的事,你也會“人不知而不慍”。你將體會到自己原來就是個君子! 


當你做到這個地步的時候,你整個生命是開展的,這叫作“君子坦蕩蕩”,這時候是愉快的。孔子用三個詞語來表現:一個是“悅”、一個是“樂”、一個是“不慍”。“不慍”就是沒有鬱悶,連鬱悶都沒有,當然也就不會什麼憂愁了。現在很多年輕人得所謂的“憂鬱症”,那不是生命原來的樣子啊,他生命沒長進,他辜負了自己,真是活該啊!當然這也是我們教育所要努力的——要把人性指點出來,把人性啟發出來。但如何啟發呢?孔子說“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原來一個人心靈的本質是可以憤悱的,只要我們不破壞它,它是會要求上進的,而聖人只不過是來點醒一下,讓那生命的力量能如實地迸發出來。 


如果能夠這樣瞭解自己的生命,你就知道為什麼聖人之教會流傳那麼久遠、為什麼儒家的教導被稱為經典了。其他的諸子、其他的百家,它對人性的瞭解沒有這麼深刻,它對人的問題,沒有解決得這麼徹底……你說法家吧!法家對人性有多少瞭解?它解決人生什麼問題?它當然有用,但是它這個用是沒有根的、沒有源頭的,它只有在社會上、在現實的社會上用。它不能夠讓一個人,跟自己的生命直接照面,它沒有生命內在本質的發揮,百姓只是耕戰的工具,有如螞蟻的存在,所以最後不能安定人心,不能給人帶來真正的幸福。墨家也做不到這點,所以孟子要批評墨家。有人說,孟子批評墨家,批評得太嚴格了,這是你沒有孟子的智慧。所以我們讀書要小心,不要隨便發議論。有些時候,古人傳下來的議論是定論。你不要說,“為什麼我要聽古人的?他們有他們的定論,我們現在有現在的看法……”你不可以隨便有看法的!因為,只要那個定論是從人性出發的,只要你是人,你也應該這樣看。它就不是主觀的意見,而是客觀的定論,那種客觀的定論,是永遠的定。所以,不是有一批人故意要推崇孟子,然後把孟子捧上天、替孟子打圓場。我們不要這樣輕看古人! 


從此我們可以順便討論一個學術史的問題:有人以為,因為漢武帝時,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漢武帝採取董仲舒的建議,把百家罷黜了,讓儒家唯我獨尊。自從那個時候開始,中國讀書人就信奉了儒家、以儒家為標準、中了儒家的毒……你不要那麼小氣──如果用罵人的話說:你不要那麼“狗眼看人低”。為什麼董仲舒要那樣做?董仲舒也是個大學者啊,他的所作所為,或許不是我們可以隨便批評的。進一步說,難道就像一般人所道聼塗説的,是董仲舒建議漢武帝採取“政治手段”打倒百家?把百家“掃地出門”?不是的!所謂的“罷黜百家”是“不立百家博士”,就是朝廷裡不供給百家的研究費,等於我們的中央研究院沒有百家的研究機構,而只設儒家的研究機構。並不是把百家的書都燒了,也不是把研究百家的人都抓起來,只是政府不提倡罷了。民眾還是可以學習啊,政府並不禁止,但是政府不提倡,只是這個意思。為什麼政府不提倡?我們要想一想,是因為政府只提倡儒家,所以儒家才這樣風光?還是本來儒家就值得提倡?這個因果關係要先弄清楚才好。 


此外,我們可以從另一方面來看這個議題,說,儒家縱使被獨尊了,它也不會排斥百家。剛才我們說,假如我們認識到儒家的特質,會知道儒家為什麼會流傳廣大,我們應該從它對於人性的開發這一點來思考,如果儒家對人性確實有根源的認識、根源的提醒,你就不要去怪古人為什麼要把孔子尊崇為聖人,把儒家的書尊為經典了。如果我們瞭解了所謂聖人之道,就不會只盯著外在的政治經濟社會的現象去議論了。我們可以這樣說,“儒家”這一家的特色是:它沒有自己的家。諸子百家都有它的家,儒家沒有家。沒有家不是什麼都不是,成為遊魂,反而它什麼都是!它以天地為家、以人性為家。天地之道在哪裡,儒家就寄託在哪裡;人類的本性在哪裡,儒家就寄託在那裡。所以道家好把握、道家好瞭解,因為道家就講他那一套,墨家好瞭解、陰陽家好瞭解、法家也好瞭解,其他家都好瞭解,因為他們各有固定的一套……只有儒家不好瞭解,因為儒家沒有一套,所以叫作“中庸”——因時置宜、因地置宜。儒家是完滿的,內聖外王全部都在。而全部都在也不是混亂的、氾濫的,它有一個根源,根源在哪裡?根源於人性。所以它有本有源,本可以長出各方的枝葉,源可以分成各支的流派。儒家既是整全的學問,則儒家可以涵蓋世間百家的學問。我常用一句話來說儒家的心量:凡是天下有理性的學問都是我要尊重的;凡是人性所必須擁有的價值都是我要追求的,只不過有本有末、有內有外、有輕有重,所謂“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百家各有其理,各有其用,為什麼要排斥呢? 


於是,我們可以這樣說:原來天下只有一家,叫做“儒家”。而儒家的學問包含百家,任何一家只要你有一技之長、你開發了某一面向某一層次的人性,儒家都給予承認──在它的範圍內給予承認,但是不容許氾濫而超出它應有的範圍──所謂“某一面向”,是橫列的問題。問:它在東邊還是西邊?;所謂“某一層次”,是高度的問題,問它發展的高不高。不論是東是西,是高是下,都各有其理,既然各有其理,都各有其用。做為一個儒者,對所有學問理當一五一十地對之恰當地認識、給予恰當的安排,讓天下所有學問都各安其位、各正其性、各得其所,這樣子的心量就是儒家的心量。孔子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又說:“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不固執、沒有成見,該怎麼看就怎麼看。這是了不起的生命! 


現代人喜歡說多元,但多元不只是橫列的,有時候可以是縱貫的,當縱貫看的時候,那最高的位次,就涵蓋了籠罩了較低位元次的內容,所以這裡就有“一元”的出現。而這個一元,包含了多元。一般只知道有橫列的多元,往往不知道縱貫的一元,更很難知道一元是涵蓋多元的。儒家就是有一、有多,一多兼備的學問。“一”在裡面,“多”在外面;或,“一”在上層,“多”在下層。假如我們能夠用這種方式來思考人類的學問,你便有大心量,就代表你有儒家的精神。而假如你沒有這種思考,沒有這種心量,就代表你對自己的生命沒有負起責任,你的心量不夠大。心量狹小的人叫做小人,“小人”不一定是指做壞事的人,而是心量不能打開的人。請問我們要做一個君子還是做一個小人呢?(眾答:君子)好,要做一個君子。做君子,就要打開心量。先秦的孔子、孟子再加上荀子,他們都有這種心量,“內聖外王”這是最簡單的講法。而儒家這種內聖外王,剛才講過,內聖是內斂的理想,外王就是將那展開在整個現實世界中,內外都是無窮無盡的,尤其外王的學問和事業是要隨著時代而變的,有人說先秦的時候,世界並沒有那麼複雜,現在時代不同了,所以儒家已經過時了。這種說法,又是從表面上來看學問了,他沒有從根源上來看學問!所謂「為有源頭活水來」,儒家有一個從心性而發的、對內在光明的自我體證、嚮往,有這種態度、這種人生的理想,這一個人的生命就是活潑——程明道所謂“鳶飛戾天,魚躍於淵……活潑潑地”,這個活潑的生命可以面對所有的問題──在所有的時代,而有新的處理模式。這一顆光明的心永遠在。現實的事情一定是多變的,而道理是可以不變的,廣大光明的心是可以不變的。有些人說讀兩千多年前的《論語》、《孟子》有什麼用?這種人是不會讀書的,他把書讀死了,他只認得表面上的意思,執著在那事件上,古人叫做“死於句下”。事情過了,道理不一定過,人性是一樣的,只是事情不一樣,而所有的人間事都是人性的表現,所有多元的學問都是人性一元的表現。老實說,人間只有一門學問。 


所以,不管先秦儒家講了多少內容,留下來多少書,他只要把這個本源點明給我們,他就足以成為大教——廣大而永遠的教。在中國歷史發展中,漢朝時傳進佛教,到了魏晉南北朝,佛教漸漸興盛……為什麼佛教會在中國興盛?這不只是歷史的偶然事實而已,我們必須探討到人性的理由,甚麼意思?印度的學問傳到中國,這個學問是有價值的、合乎理性的,它是真理。而這一方面的真理,中國以前的人並沒有講,“非聖人之道”,請問中國人要怎麼辦?你如果是當時的讀書人,你該怎麼辦?告訴各位,面對這個問題,很簡單!《論語》第一章的第一句話就教導我們了!所以,人生只要把《論語》第一章第一句話讀好,就永遠沒問題!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知道《論語》的第一章的第一句話,這個國家民族也沒問題!因為它是永遠的開放、永遠的創新。什麼是“學而時習之”?學,學甚麼?凡是人類理性的成就,都要學!所以孔子沒有說:“你只能學我、你只能拜我為師……”孔子從不講這個話!孔子說:“見賢思齊。”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學習而自我開擴自我長進,是我們人類自己內在本性之所要求的,這內在的本性有無限的潛能,有無限的光輝,一個人要日新又新地長進,才能滿足自己,才有悅樂可言。凡是接受儒家教導的人都好學,而這好學,不是隨便學,是學道理,有道理才學,沒道理不必學,甚至要轉換。 


而佛教有沒有道理?我們中國人認為有道理,雖然他的道理跟我們儒家不一樣,但是他有道理,我就要學。所以許多中國讀書人去學佛教、甚至對佛教有很精深的了悟,開宗做祖。反過來說,真正的對佛教有深度了悟的人,從來不批評儒家。近代以來,有一些和尚肆意批評孔子,那是他們對不起自己的祖師、對不起釋迦牟尼佛,對不起諸佛菩薩。佛菩薩不會這個樣子!所以有些人說:“一切和尚都是釋迦的罪人。”大家不要以為我在罵和尚,因為也可以這樣說:“一切神父牧師都是耶穌的罪人”,“一切秀才都是孔子的罪人”。因為他們不瞭解他們教主的心量和智慧的廣大深遠,他們把自己的教講得小裡小氣了,他們以為把別的教貶低了打倒了,就是在弘揚自已的教。其實,剛好相反,他那樣做,首先違反了人性,他還能代表智慧、還能傳播智慧嗎?我看只是擾亂世間,成個罪人而已!所以,當時的中國學者,從小首先讀儒家的書,後來兼讀道家的書,再後來有機會又讀佛家的書,經過了五六百年,終於把佛教吸收進來。中國的學問本來是儒家為主、道家為輔,諸子百家在週邊,現在再加中國讀書人並沒有把佛家擺在週邊,而是把它擺在核心,跟儒家道家並列為“儒釋道三家”,所以一提到中國文化,便是以儒釋道為主流,佛家的地位還在道家之上。自己民族的諸子百家,不在主流之內,而外來的佛學卻在內,這是什麼意思?這代表中華民族的理性,中華民族的大方,由於中華民族有這樣的心量和氣度,使他成為一個大的民族。所以,中國古人為我們打下這個江山,他們用心靈的力量永遠護佑著這個民族的子孫!現代的一些知識份子知道這種道理嗎?我們有像古人這樣的本事嗎?我們面對古人,還能批評什麼呢?還在抱怨什麼呢?從此我們要認清中華民族的生命力,這個生命力是誰給的?不是老子莊子給的,是孔子孟子給的!光這一點我們就要敬佩聖人,因為再也沒有一個人教我們要這樣學習,沒有一個人教我們要這樣開拓生命的。因為人的本性就是要這樣開拓,不這樣開拓,就是對不起自己,對不起祖先、對不起民族、對不起天地。 


吸收了佛教,從此,中國文化就更加豐富,並且提醒了中國儒者,使他們也用心來建構儒家的心性論和形而上學。先秦儒家當然有心性論,有形而上學,但是並沒有多講,因為儒家重實踐,人生實踐的主題不在那裡;道家一開口就講形而上學,老子的書,一開頭就是“道可道,非常道”,這就是形而上的興趣;而儒家一開頭是什麼?“學而時習之”,老掉牙了。接下來,怎麼改過遷善,這似乎是幼稚園的教導……不過,孔子說“下學而上達”,古人的批註是:“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德啊。所以,不要小看儒家、不要認為儒家只是粗茶淡飯。下學而上達,其實,工夫做到極處,“下學”即是“上達”,粗茶淡飯就是天道。但是,畢竟在文獻上篇幅並不多,也沒有系統的理論,相對來說,佛家的心性論和形而上學,更是連篇累牘說了很多,而且有相當完整的體系。原始的儒家有沒有這一套呢?只要讀讀經典,便可發現,當然有啊,譬如孔子說:“知我者,其天乎!”孟子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易傳》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又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中庸》表示得更清楚,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又說“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等等。中國古人有心性和形而上的體會和論述啊!為什麼說沒有?只是篇幅不多,不成嚴整的體系,但吉光片羽,便足以顯露其洞見,後人可以由此確立其特性,依循這個思路,進而窺探其內涵,也不難講出一整套。這一整套,在文句表達上,或許是古人所未有,但其義理乃是古人所涵攝,多說少說,沒有本質性的差異。有人看到宋明儒多討論了心性,多講了形而上的話,就說什麼陽儒陰釋,表面上是儒家,骨子裡是佛家。這些人啊,或許讀書讀不通,或許不曾讀書,道聼塗説,跟著亂講。為什麼講無為,講玄妙,就是道家?講圓滿、講圓融,就是佛家?難道儒家境界就只能卑下嗎?尚書說“無有作好”、“無有作惡”,孔子“無意、無必、無固、無我”,這不是無為的工夫嗎?孟子說:“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大而化,聖而神,神而不可知,當然是“無”的境界,也可以說是“空”的境界啊!。《易傳》說“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孟子說:“上下與天地同流”,為什麼儒家以其道德的學說,就不能說真俗不二,不能說圓滿圓融呢?所以,不是什麼陽儒而陰釋,儒家就是儒家!要從內容上來看,不是從形式上看。從本質上看,是看它的根據,看它的路數,而不是看他講了多少話,甚至也不是看他用了哪些概念。若從形式上看,形式是“共法”,大家都可以用的。譬如講“真俗不二”,凡是超越與現實兩面俱備,都可以算是真俗不二,只不過,真與俗的內容意義不一樣罷了。宋明儒者從一開始講的心性,就是道德的心性,講到兩界不二的境界,依然還是道德的境界。那些說宋明儒是陽儒陰釋的人,就是以形式來看學問而沒有以內容來看學問。請問,看一門學問是要著重它的形式、還是看它的內容?假如我們知道了,我們就不會這樣糊塗,就不會再說宋明儒是陽儒陰釋了。宋明儒者,是繼承先秦儒家繼續地往前發展,發展出心性論和形而上學,讓儒家的成德之教,坦然明白,確然不拔,後世有所遵循,不致異化,這是很大的成就! 


順著儒家的見解,從本到末,立基於人性,而到達高明完滿的地步。這樣就可以是一個教,而且是一個大教。有的“教”是以宗教方式表現,像基督教就完全以宗教方式表現;佛教,有的宗派以宗教方式表現,有的宗派不以宗教方式表現;道家跟儒家縱使也有超越意識和宗教情懷,但卻不以宗教的形態表現。我們千萬不要認為只有以宗教表現的才有教化功能,或說才是真正的高明,你千萬不要這樣看,有些時候反而要倒過來看:不以宗教形式表現的,才是了無遺憾,才是真的大教。從這個觀點,我們就可以更加認識儒家的特質。儒家的特質就是完全的理性,根於內在。從本心開出去,涵攝所有理性的成就,面對現實所有的問題,給予恰當的安排和解決。於是儒家就是一個永恆的學問、不死的學問。縱使有時隱晦了,但人生不死,儒家是隨時要復興的! 


在我們所處的當代——“當代”大約從民國初年開始,直到目前——當代我們又面對很大的人生問題,這個問題是甚麼呢?——中西文化,中國文化跟西洋學問衝突的問題。近一百年來我們遇到西方文化,西方文化跟中國文化一樣不一樣?(眾答:不一樣),但是我們要馬上再問:這個不一樣的文化,有沒有價值?有。不過很少人去問“有多少價值”,因為這是比較深、比較難的問題。現在我們先不討論這一層問題,我們先問:“有沒有價值?”有,有價值。而只請問我們如何面對一個有價值的學問?你說怎麼辦?(有人回答:學習)不錯!古人已經替我們做了一個典範,這個典範應該是人類有史以來難得的典範!很少民族能夠像中華民族這樣把另外一個民族的高度智慧吸收進來,而且吸收得非常深廣——廣度很廣、深度很深——印度人有佛經,讀佛經中國人翻譯了佛經,也讀佛經,印度人可以修證悟道,中國人也可以修證悟道;乃至於印度人不信佛教了,中國人還一直信,信到現在兩千多年。不為別的,就因為佛教是智慧,既然是智慧,那就不只是印度人私有的,乃是全人類的共有的,偉大的中華民族啊!我們是這樣愛惜人類的智慧! 


很不幸的是,在當代,我們遇到另一支有價值的學問,至於它是不是可以稱為智慧,我們先不管,至少是有價值的。對有價值學問應當怎麼辦?剛才說了,效法古人“學而時習之”—學!請問怎麼學?古人怎麼學佛教的?從根本處學起,從心性學起。佛教大講心性,而中國古人,不管是儒家、道家,也都講心性,所以很方便的地心性學起。西方的學問,他們的心性在一神教,不過,一神教重點在啟示和祈禱,不在心性,其心性講得當然不夠透徹,不是我們學習的重點所在。西方學問的長處,不是他們的宗教,乃在於科學與民主。那麼一個有智慧的中國人,應該怎麼學西方那一套學問呢?其實,學問是有本末的,我們應該從人性的根源上來看學問,看看西方學問是根於人性的哪一層次哪一面向,然後反問我們自己有沒有這一層次這一面向的根源?這是不言而喻的,人性同然,不管西方的學問是立根於人性的哪一層次哪一面向,中國人也一定有。因為西方人是人,我們也是人,因此我們不必緊張、害怕、恐懼,更不必眼紅崇拜,我們應該知道那些學問都出於“人性”。如果一個民族從來沒有從這一層次這一面向去開發人性,並不代表他們沒有這一方面的能力。但是,近百年來的中國人並沒有這樣想,尤其自從五四以來,被西方文化沖昏了頭了,五四那輩名流的思考是:第一點:西方文化有價值。這一點我們都承認,沒有人說西方文化沒價值,民主科學有價值、有很高的價值。第二點:有價值的學問我們應該學。這一點,我們也承認,對有價值的學問,應當學。但是,第三點:西方文化跟中國文化是不同的,凡是不同的學問一定是衝突的、,一定是水火不容的,一定要你死我活的。既然西方學問是有價值的,而且有很高價值的,我們要學西方文化,那就一定要打倒中國文化才能夠學!這是他們的結論。而既然打倒了自己的文化,讓整個民族心靈倒退到粗俗鄙陋的境地,又有什麼能耐去見識其他民族的內在世界?又怎麼可能從人性的根本處去學習其他民族的學問?於是,中國即使學習,只重外表,只佔便宜,一百年了,也只變成一個移植仿冒的國家。把自己打倒了,別人的也學不成,豈不是“邯鄲學步”?既沒有學到新步,又失了故步,只好用爬的了。各位,孔子是這樣教我們的嗎?不是!孟子是這樣教我們的嗎?不是!甚至老子莊子也沒有這樣教我們,釋迦牟尼佛也沒有這樣教我們!而中華民族居然出了不肖子孫,怎麼會笨到這個地步? 


    中國人喪失了立體的思考能力,喪失了君子學而時習之、見賢思齊的風範。自從五四以後,中國人中了一種毒——很惡毒的心靈之毒,這一種毒就是:“打倒”兩個字。現在我們回看一下五四時代的文章,滿篇的“打倒、打倒”,所以中華民族就不再是一個安祥的民族了,開始內鬥,鬥得不亦樂乎。首先用西方文化打倒中國文化,再用現代打倒傳統,然後用白話文打倒文言文……這樣打倒打倒的結果,讓中國人養成一種習慣:凡是跟我見解不同的,我都要打倒,我才能夠存在。我曾追究這種惡毒的起因,原來是受了達爾文物種進化論——物競天則、適者生存的影響。是胡適之把它用在民族、文化上,而我們國家民族採用了他的思想,教育一百年來的中國子孫。於是造就了中國這一百年的命運。我們可以從一件事情看出胡適對於這種理論尊崇的程度。胡適之的父親原來是個秀才,胡適出生時,給他取了一個好名字:胡洪騂—洪水的“洪”,洪者,大也,他的音通於紅色的“紅”;騂就是《論語》裡面“犂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豈舍諸?”的「騂」。孔子跟仲弓說:“你就像一頭犂牛——犂牛是一種黑毛的牛。如果生的小牛,竟然毛是紅色的,這種紅色毛的牛叫“騂”,而且如果這騂的兩角又長得很端正,那這只牛是很稀有尊貴的,只有這一種牛才可以用來祭山川、祭天地,山川天地之神都會喜歡它。意思也就是說:一個有德有才者,一定會被重用!胡適之的父親是秀才,當然有學問,就把他孩子叫胡洪騂,這個名字有學問吧! 


胡適之不知道長大到甚麼時候,改名為”適“。這一改名,註定了中國百年的命運。整個胡適時代——從胡適出頭的民國二三十年代,直到如今,整個中國可以說是“胡適時代”,就是一個“打倒”的時代,打倒來、打倒去,把文化都打倒啦!首先用西方打倒中方,打倒自己民族的自信;第二用現代打倒傳統,使中國的傳統完全斷絕;第三更狠毒,用白話文教育打倒文言文教育,讓一個處在語文教育關鍵期的孩子只能學白話文,使他一輩子都不能讀文言文。一個中國人不能讀文言文,就等於不能讀中國書,不能讀中國書,談何瞭解繼承發揚中國文化?所以中國文化就被連根拔起了,這才是真的打倒了。“澈底打倒中國文化”是胡適以及同時的名流發起文化運動的主要目的。他們知道一時間不能夠把中國文化完全消滅,但是,如果由政府的教育政策,暗中讓一個孩子、讓全民族的子孫永遠不能讀他祖先的書,久而久之必定把這一個文化澈底消滅!經過將近一百年的國家教育——我們的國民果真都不能讀經史子集啦!不能讀經史子集就代表你不可能瞭解中國文化、不可能瞭解中國人的智慧!現在大部份中國人所瞭解的中國文化是怎麼來的?聽人家說的!聽誰說的?聽五四時代以後的人說的,這還得了嗎!要毀滅一個民族,很重要的方式就是——讓他們離開他們的祖先。要離開祖先最很重要的方法就是讓他們不會讀祖先的書、不瞭解祖先的智慧。各位,我們今天推廣讀經就是為了這件事啊,它的意義深重啊! 


中國近百年來的浩劫厄運,其根源就在“打倒”這兩個字。政治是這個黨打倒那個党,學術界常有相互詈罵之聲,各行業中為利惡鬥,網路上一片潑婦駡街的髒話,更不用說了。各位,如果你是一個讀書人、一個知識份子,如果你自願做一個好國民,你想端正你的心靈,應該從那種變態的心理爭脫出來,不被這一種浮薄的風氣所影響。但是,請問哪一個人可以脫離這一種時代風氣?你憑甚麼脫離?假如沒有從心性的根源去找、找到生命的源頭,怎麼清除這種時代的毒素呢?所以,今天我們就來講一個學派,這個學派滿懷中華文化的真情,面對時代的憂患,奮力抵擋時代的風氣,備受打擊而屹立不搖,這個學派叫做“新儒家學派”。 


在這個時候還提儒家,笑掉那些“新進”人士的大牙了,大家都不提儒家啦!提儒家就是保守,提儒家就是封建,提儒家就是迂腐!只有新儒家這一門,他敢站立出來,說:我就是儒家。儒家還沒有死,儒家從來不死;儒家只是隱藏,儒家不會消亡,這樣就活給你看!這叫做新儒家、當代新儒家!當代的新儒家秉承著儒家一貫的精神——理性的精神,凡是有理性處,就是誠心尊重處。哪裡有文化,就是埋首學習處。自古中國人發揮了相當高度的理性、印度人發揮了相當高度的理性,而印度的高度成就在佛教,佛教已經被中國所吸收。所以,整個東方文化,都彙聚在中國,所謂儒釋道三家。人性是很難完全開發的,一個民族能夠開發一點點,已經了不起,何況中國古人把東方的兩大文化融匯貫通了,還傳給附近的民族,形成所謂的“東方文化圈”,其實就是“中國文化圈”,其實也就是“儒家文化圈”。現在我們又遇到了西方文化,本來這是中國人的機會,我們可以秉承古人的方式,將西方文化吸收進來,消化它融會它貫通它。怎麼可能吸收消化?因為我們確定西方文化也是根於人性的,假如不根於人性就不值得吸收;既然根於人性,它就根於我們自己中國的人性,我們並不需要打倒自己以後才能吸收西方。所以我發明了另一個觀念,叫“全盤化西”。能夠這樣立志的人,就是儒家之徒,就是當代新儒家之徒。當代新儒家既然有此大理想,則應面對大現實,而有其所願完成的大事業。 


牟宗三先生曾舉出當代新儒家有三大志業,可以作為我們考查當代新儒家的標誌。有此志業,即是當代新儒家,無此志業,即非當代新儒家: 


第一大志業,是所謂“道統的繼承”。道統是指剛講的“儒釋道”三家的傳統,尤其是以儒家傳統為主,兼備兩家。三家傳統皆根源于天理人性,故謂之“道”,而因為根源於人性,所以可以流傳久遠,叫做“統”。一個人想要成為儒家之徒,想要為自己的生命負責,首先請你繼承這個道統。這個道統並不是任何私人的造作,這些是通於天地宇宙之理的,但現代的中國人能不能體貼繼承,就要看每一個人自己努力了!關於道統的體貼和繼承,讀經是重要而有效的途徑,因為一切智慧都記載在經典中,從經典中我們可以方便地領悟道統之所在。百年來,道統的失落,而且越離越遠,這跟讀經風氣的斷喪有直接的關係,所以我認為繼承道統的基礎工作就是及早恢復讀經的風氣。 


繼承道統之外,我們剛剛說的,所謂儒家是永遠開發的生命,當代新儒家有當代所要面對的問題、所要解決的問題,所以,面對西方文化,又開出兩大志業: 


新儒家的第二大志業,是“學統的開出”。“學”專指知識型的學問而言,從邏輯數學開發出來的物理化學等學問——所謂的自然科學,以及用思辨的方式構造系統的方法,這是西方文化的特長。“學統的開出”。其中“開出”這一辭語,有些奇特。剛才說繼承,大家很容易瞭解,這個“開出”,就不容易瞭解。牟先生在這裡用了佛教“一心開二門”的觀念,而說“開出學統”。因為真俗兩門,都是一個佛心所開展,類比於此,認為中西文化,也都是同一理性所開展。所以中國人繼承自己的文化傳統,是順當的,而吸收西方文化,不是硬著頭皮改造自己成個西方人,也不只是照搬移植仿冒式的學習,乃是可以在中國人的心靈中生根。西方人從邏輯數學表現出文化成就,而是中國人也有邏輯數學的本性。既然我們有,我們就可以開出像西方文化一樣的科學!科學是沒有國界的,因為理性沒有國界。所以新儒家面對西方,不像五四那批人的心懷恐懼,新儒家知道我們可以有科學,而且中國要達到目前世界科學的水準,學習科學比起西方發明科學是更容易的;因為他們發明了,我們來學就快了。自從民國初年以來,我們全國的教育花了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和力氣來學西方的科學,為什麼我們花那麼多的力氣、學了這麼久還有沒學成呢?因為我們只學到仿冒,而沒有學到真正的科學精神。現實的科學成就是從科學精神來的,科學精神是從人性而來的,所以,如果中國人不從科學精神學起,只學到科學成就,便永遠不能成為科學國家。按照新儒家的理想,從人性出發,科學就有根,有根的學問就能發展,乃至於能夠超越。所以,不遵從、不用新儒家的精神來發揚科學,中華民族只能永遠跟著西方後面跑。我們的孩子太辛苦了,大部份的辛苦都來自於學科學!五四時代教我們要全盤西化,最應西化的是科學,是科學教育,為什麼不學學西方的科學教育呢?西方人學科學是從遊戲開始的,而且對科學課程的心態很健康,一個孩子科學成績好不好,是沒多大關係的,這樣培養了國民敢於思考喜好思考的習慣,他們就可以成為科學先進國家!我們把科學教育看得太嚴重了。科學學得好,父母老師很高興;學不好,很生氣。而我們考核“科學學得好”的標準是什麼?考試成績好!其實大家都知道,考試成績好並不代表有研究精神。我們的科學教育,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走向正途。 


我們的科學教育跟西方不同,西方人是引導學生思考:思考得好,很好;思考還不好,以後再學,這樣保護思考興趣。我們中國人的科學教育不是教學生思考,而是叫學生做題目,而且超前學習,學不會就要被壓迫!於是大家都不敢思考了!這樣,中國永遠不能成為科學國家,因為不通人性!科學只好移植,移植的科學永遠沒有根!所以新儒家提倡:學統的開出。當然,不只是科學,包括哲學系統,因為西方的哲學也是用邏輯來發明、來建構的,這對於邏輯的訓練是很有意義的,所以我們也應該學學西方的哲學。西方學問還根源在思辨的能力,在邏輯;邏輯在哪裡?在每一個人心裡。就好像印度人信佛,佛教所說的佛性在哪裡?在每一個眾生的心裡,開發的可能性是一樣的。中國古人學佛學,從信念開始學習,但現在我們學科學學錯了,只從表面學起! 


但是,學統的開出,不是拿西方的學問來淹沒中國學問,就如同中國從儒道兩家成為儒釋道三家一樣,將來中國又開出了西方的學問了,將成為儒釋道西四家。講四家融會,是有根據的,根據什麼?人性! 


新儒家的第三志業就是“政統的完成”。“政統”就是政治的統序、政治的傳統。中國的政治傳統,最早期的理想是“禪讓政治”,稱為“公天下”;到了夏朝大禹傳子開始,成為“家天下”。到周朝,貴族分封諸侯,就成了典型的“貴族政治”。到了秦朝,廢封建,置郡縣,中央集權,實施所謂的“君主專制”。漢朝劉邦並沒有改回去,不過,朝野還有很多人嚮往於禪讓,王莽就是講禪讓講出來的,可是王莽這個人不行,失敗了。劉秀中興以後,中國的君主專制才定了型,沒有再講“禪讓”了。從此兩千多年來,改朝換代,就專靠打天下,打完天下,天下就他這一家的。本來貴族政體下夏商周三代的更替,是因為商湯周武的革命,後來專制政體下的改朝換代,也說是革命,其實他們不是革命,他們是逐鹿中原。中國歷史中,只有商湯和周武可以稱為“革命”。“革命”是有特定意義的,“改革天命”。什麼叫做“天命”?“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合乎人民心民意,就受天命;不合乎,天命就要斷喪,所以變革天命叫革命,變革天命是順乎天聽乎人的“弔民伐罪”,那還是道德的意識,後來的革命都是打天下。所謂天下大事,分久必分合久必分,每回打天下,百姓就遭殃。打到最後,西方人出現了民主政治,成為世界共同的價值。 


各位,我們現在的政治傳統,應該學習民主政治,假如人間還要有政治,民主政治是比較合理的一種政治,雖然它不是完美的,但是,人間沒有“完美的政治”,只有“比較理想”的政治。中國人將近一百年的社會紛擾,其實就是要學習民主政治。到現在還沒學會,所以,我們要求政統的完成,就是要完成民主建國、完成立憲,由憲法授與政權的合理性,由憲法主導法律、制定法規,以保障全民的自由平等,不會再有政治的恐懼,這樣中國人才可以安居樂業,人性才得以正常的發揮,整個民族才能安身立命。要不然中國一直在內鬥,這樣的人生是浪費的,民族也發展迉緩。所以,儒家有悲憫之情,悲憫民生是這樣的苦難,一定要提倡民主,這個民主不僅是民主的制度,還要有民主的內容、民主的修養。民主的修養就是每一個人都要當君子,要有良心!你內在有良心,外在有制度,這樣才能完成真正的民主。像現在的臺灣,有民主制度卻沒有民主的內容。聰明的,有背景的人耍民主,欺騙百姓、愚弄百姓。百姓被欺騙、被愚弄,就是因為你沒有民主的品質。這就是新儒家所要完成的,這難道不是一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事業嗎?這不是為往聖繼絕學嗎?這叫作為萬世開太平!這就是新儒家的志業。所以,希望大家都來學新儒家,立志做個新儒家!謝謝各位!


 


 


2015年10月14日 星期三

讀論語孟子法

讀論語孟子法 --季謙先生2009年8月27日講于廬山東林寺


一、開篇:讀一本書,其實是讀一個生命


各位晚上好!
本來要我來這裏跟各位講一些課程,我也不曉得要講些什麼,所以就只定了兩個題目,其他的題目我說到了以後再說。那麼這幾天呢我也感覺到了我們所有學員好學的精神。大家在課外的時候,都還來找我私下的談論,而且所提出來的問題都很有深度,而且對整個時代,也都能夠有相當的精確的反映,也就是說,這是這個時代普遍的問題。所以假如是我們各位學員有意思想要談什麼題目的話,其實也可以跟我建議。那麼等一下大家也可以建議一下,或是來找我,或是寫條子給我,我才更能知道各位需要聽什麼樣的內容。要不然的話,由我來選擇講的內容,不一定能符合大家的希望。如果大家沒有特別的想法,那就照我的預定;如果有的話,那請告訴我。


那麼原來所定的主題是講論語,這個論語也不知從何講起;那麼今天就開個頭,就講一個題目叫做論語的讀書法,或說怎麼讀論語。


那麼怎麼讀論語,我是借用古人的,猶其是朱熹引用程子的話來講。所謂程子就是程氏二兄弟,程明道、程伊川,統稱程子。不過依照朱熹的性格,他的學術的特色,他所引用到的,大部分都是程伊川的言論。


我們今天的題目叫做論語孟子的讀書法。因為講到論語順便講到孟子,兩本書一起看。朱熹所引用程子的言論,對我們現代的人,其實也有相當的啟發。甚至象我自己也感覺得到,我們並不一定能夠讀書。也就是說讀書的方法,或者說用什麼心態去讀書,有些時候啊並不一定有正確的心態,或者是能夠有正確的方法去讀書。或許也可以說,我所讀的書如果性質不同,可能要用不同的態度,不同的方法去讀。


那麼今天之所以選擇這個題目,其實也是緣於我自己讀書的經驗。我是曾經受到了這幾段文章的啟發。我當時讀到這些句子,我自己很感動。我也希望能夠提供出來供各位共勉。因為我們一般人都在讀書,是不是能夠讀得有效,讀得對路,這個是不一定的,很可疑的。


最近幾年呢,美國有一個學者,出了一本書,題目叫做“如何閱讀一本書”,就是怎麼去讀書的意思。這個作者在序言上這樣說,他以為這本書,並不一定能引起人們的興趣,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這本書出版以後,大受歡迎,很快地就再版。而且臺灣也翻譯這本書,也成為暢銷書。這本書的部頭很大,有些讀者就反映,能不能寫得精簡一點,讓更多人能夠看。也有一些老師一些教授,就介紹學生去看這本書,所以就希望作者寫得精簡一點,所以作者就另外寫了一部精簡本,也大受歡迎,而且臺灣也把這本精簡本翻譯出來。你看,如何閱讀一本書,這樣子的題目居然大受歡迎,居然還要出兩本書,而且象臺灣居然都把兩本書都翻譯出來。那麼可見全世界的人都在讀書,但是讀書的方法,是不是能夠把握,如果不能夠把握讀書的方法,那麼讀書的效用就可能減低了,就達不到閱讀一本書的目的,所以《如何閱讀一本書》,這變成受歡迎的一部著作了。


那麼我們現在要談的是如何讀論語,或者說如何讀論語跟孟子。有些人或許是他已經有相當高度的學問,今天這個主題對他來講可能比較淺近;如果大家象我一樣,最先讀書的時候,並不一定能夠把握讀書的要領,那麼我們今天這幾段文章應該有相當意義的。


講到讀書這個話題,我想到當代的一位國學大師,叫做錢穆,錢賓四先生。錢賓四先生曾經這樣說——因為他主要是學歷史的,他主要的成就是歷史學——他有一本有關歷史名著的導讀的書。在書的開頭他就告訴讀者說,我們去讀一本書,其實最重要的是,從書裏面讀出一個生命。因為一本書之所以有價值,之所以動人,不是這些文句,乃是它背後有一個生命在支撐著這本書。所以讀書的人不是唯讀這些文句,要從文句裏面去體會到,去看見這一本書背後的精神,其實就是這本書作者的生命。作者的生命表現在這本書當中。他舉例說,如果我們讀史記,我們應該從史記的文章裏面,能夠看到能夠體會到司馬遷的生命特質,或者說司馬遷對於歷史的見解,乃至於他對於人間的期待。


擴而充之,我們讀論語,要從論語這本書裏面,體會到孔子的精神;也可以說,讓孔子從論語這本書裏走出來,你當下能夠面對孔子。讀孟子當然也是一樣。凡是一個有智慧的人,一個有學術成就的人,他寫作一本書,這一本書就是記載了他的思想,而他的思想,其實就是他的智慧的表現,他的智慧其實就是他的生命的結晶。這本書是文字,文字是死的,白紙黑字,但是文字當中的字裏行間所展現的智慧是活的。智慧如果是活的,這個生命就活在當下。所以讀一本書,其實是讀一個生命。


那麼今天我們講讀論語孟子的方法,是引用于朱熹的《四書集注》。朱熹在《四書集注》裏面,其實淳淳地教誨。他在跟弟子言談的時候,常常教導弟子怎麼去讀聖人之書。我們今天所選的這一部分文章就是從朱熹的語錄當中節錄出來的。凡是朱熹談到讀論語的方法,都在這裏了。那麼我們以下一條一條地看。其實這不需要講解的,每一個人看一看,都應該有相當的體會了。昨天我交代陳師兄去影印這段文章的時候,陳師兄後來跟我說,他就偷偷地先看了兩遍,他自己感覺大受啟發。他其實自己看就好了,不需要我再講。但是,既然我坐在這裏,能夠發揮的地方就發揮一下。


二、分說


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讀通一經就不用讀其他經了嗎?


好,現在請大家一起來看,我們一條一條地說。那麼為了尊重古人起見,我們先念它一遍,就是請跟我念,我念一句,大家跟著念一句。這樣子我們也將有大略的心得。我們先看第一條。從下面,從中間這裏,讀論語孟子法,從這裏講,把前面這三段放在最後講。來,請跟我念(大家跟讀)。程子曰: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為本,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 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用心,聖人之所以至於聖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則聖人之意可見矣。”


這個誰不明白呢,誰都知道。不過,經過這樣一提醒,我們會更加地熟記於胸,因為有些時候讀書確實沒有這麼用心。那麼第一段說,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為本。我們最近幾天講讀經,那麼也把論語孟子首先提出來。這裏是指成人讀書,現在我們連兒童讀經都還是以論語孟子為本。


後面那一句話很重要: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這一句話可不要誤會說,我們就真的可以不治六經了,這是一種文學性的修辭方法,是一種強調,一種誇張。當然也是事實,不過,這種誇張就是來反映論語孟子的重要性。說它誇張是反映重要性,而也說它是事實,道理本來就如此。為什麼呢?假如我們把讀書猶其是讀聖賢書,不把它當做是知識的追求,而是一種智慧的開啟。那麼,只要智慧開啟就達到讀書的目的。所謂“見道”,要能夠見道。那麼道是一個道,假如能夠見道,如果四書中有道,或者論語孟子中有道,讀論語孟子可以見道;而六經中有道,讀六經也可以見道。所以所見的是同一個道,如果讀書的目的在這裏,那麼,讀論語孟子比讀六經更容易見道。因為,如果讀論語孟子能夠見道,所以“六經可不治而明矣”,就是不必再深切地追求,你就能夠明白六經的道理。為什麼?六經的道理只不過也是四書的道理,只不過也是論語孟子的道理。所以從求道,見道的立場來講,可以說,論語孟子既治,你已經“治理”好了,那麼六經不治而明。但是,如果從知識的立場來講,一個儒者,所謂一物不知,儒者之恥啊,儒者的學問當然越豐富越好。那麼象這樣子,你就不能夠說,那我唯讀論孟就好了,六經都都可以不必讀。所以不要誤會“六經可不治而明矣”。


對於一個問題有兩種回答的方式:例如說讀經就是萬能嗎


就好象我們講讀經,我們有些時候會說,讀經就是了,只要讀經,一切的功課不在話下。那麼有的人就會質疑:難道說讀經就是萬能嗎?所以有人就質疑說我們是讀經萬能論。讀經就是萬能嘛。我說這裏有兩個瞭解的方式。所以我一直——這一句話已經講過好多次了——對於一個問題有兩種回答的方式,而兩種回答的方式往往是針鋒相對相對的。比如說讀經是萬能的嗎?我們也可以說,不是,也可以說是。那麼兩種回答既然是不同而且是完全相反,這怎麼可能呢,這豈不是矛盾嗎?如果是平面地看,它是矛盾的,是與不是是矛盾的;但是,如果從不同的觀點,或者說不同的層次來看,它就可以不矛盾。就是各歸其位,各得其所。當然讀經不是萬能的,你只有讀經,那麼其他的知識怎麼辦?猶其現代是知識爆炸的時代,沒有其他知識,難道是只有經典就夠了嗎?所以我們說,不是,讀經不是萬能的。但是也可以說是。從哪個觀點說是呢?說讀經是一個基本的教育,核心的教育,籠罩性的教育,所以讀經能夠提升一個孩子的學習的智慧。如果讀經能夠提升一個孩子的學習的智慧,智慧包括兩方面,一方面叫做聰明,一方面叫做興趣,所以一個孩子如果有讀書的聰明,又有讀書的興趣,學習的能力提升了,那麼他就可以很方便地去學習其他的功課,這叫做籠罩性的教育,或者說這叫做核心性的教育,從這個地方說讀經是萬能的。


那麼,那麼剛才說,論語、孟子都已經有透徹的瞭解了,六經之道只不過如此。所以論語孟子是萬能的嗎?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那借用剛才的方式我們就可以解答。問題 的解答方法並不是單一的。那麼對於一個真正瞭解的人,他可以左右取之逢其源,左右逢源。所以,論孟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


切己有用的讀經心態:讀經是在讀我們自己


下面更重要,“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聖人之所以用心所在”。那麼聖人之所以至於聖人,而我之所以未至者。所以讀經、讀論語孟子,讀聖賢之書,最最重要的還不是瞭解聖賢在說什麼,而是要切己,要返身思考,要能夠把自己與聖賢相比較。這裏面的意義是說,聖人為什麼他是聖人,那我為什麼不是聖人,其實在於讀書的每一句話當中,都可以作這種參照。如果能夠作這種參照,那就不是在讀聖賢之書而已,是在讀我們自己。那麼這樣子才是切己有用。所以這種提示,一般人本來應該都知道,而常常忘記了。如果以這種心態來讀書,一個人的進步是非常快速的。乃至於你只要讀懂一句,也就可以了。


同體一太極,物物一太極:一個有智慧者必定兩邊都是


所以整部論語既然都是聖人生命的表現,而這種表現就好象是地下水,你在任何一個地方挖井,都可以引出所有的地下水。所以讀論語並不一定每一句都要有體會,其實只要體會一句,你就體會了聖賢之心;體會了聖賢之心,所有每一句,也都可以瞭解,所以不是“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而應該也可以這樣說,懂了一句,其他都可以不讀而明白——也可以這樣說。那麼這是一個很高明的說法,一定要貢獻給高明的人。普通人不可以這樣說的,就是你的心智這麼清明,你的領悟這麼深刻,這一種人可以這樣說。當這一種人這樣說的時候,他說我只要讀懂一句,我就可以懂得全部的論語,讀懂論語,我就可以懂得孟子,論懂論孟,我就讀懂六經,這是一個高明的人才可以說的話。當高明的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他並不會障礙自己說,那我就不要讀書了。所以一般人如果是誤解了,他真的是孤陋寡聞,然後自己限制自己。當高明的人說,我懂一句,就等於懂了一切。這一個人,我想相信,他更能夠句句而求之,每一部經都會老老實實去讀它。因為道固然是一,但是,它的用是多。所以朱子說,同體一太極,物物一太極。這個用在讀書上,你就可以說,所有的經典,只不過表現一個道,同體一太極;但是呢,經典有那麼多部,有那麼多的語言,它每一部,每一句話,也都是道,所以,物物一太極。那麼一個真正的儒者,一個真正的讀書人,他既能夠了悟同體一太極,他又能夠關切,物物一太極。那麼也可以這樣說,如果這個了悟同體一太極的人,他必定不會疏忽了物物一太極。或者我們可以這樣說,一個有智慧的人,他必定不會拒絕知識。更進一步講,一個真正有中國文化底蘊的人,他必定不會排斥西方文化,一個真正受傳統良好的教導的人,或者說領悟傳統的智慧的人,他必定不會拒絕於現代化。所以這是本末之言,在這裏強調一個本,但是這個本,不可以拒絕末,不可以排斥末,這才是真正的本。但是,本末還是要有清楚的區別,不可以捨本逐末,不可以因小失大,所以話要兩頭說。一個真正瞭解的人,他兩邊全部明白,他隨機運用;一個不瞭解的人,就死於句下。講高的就偏于高,他就兩腳就懸空,都是浮華之言;那麼如果偏於比較低的呢,庸俗的呢?那他就沒有高明的境界,他不想追尋同體的道理。所以一個有智慧者必定兩邊都是。


凡聖同體,只是工夫不同:東西方見解之不同


所以說,我們讀書,求聖賢之心;而求聖賢之心的同時,最好能夠了悟:原來聖賢之心就是我的心。只是聖賢把他的內在的心靈,全部展現,如如地朗現,他毫不委曲地,把他的光明,能夠落實在他的真實生命當中。而一般人,他也應該有如此如此的光明的本質,光明的可能,只是自我障礙。所以,假如讀聖賢書,其實以聖賢之言,聖賢之心,來引導我的心靈,來啟發我內在的光明,當這樣的時候我們才可以說,為什麼聖人是聖人,而我不是聖人。假如我們認為聖人是天生的,他是天縱英明,我們不是,聖人是另外一種人,如果這樣叫做“定性眾生”。所以我們應該瞭解到這句話的背後是說,眾生的階位是不定的。不定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象佛教講,每一個眾生都有佛性,都可成佛。但是為什麼不是佛呢?是不是因為本性上不同呢?不是,是一種工夫上不同。在這句話裏面就表現了,我的心,就是聖賢之心;聖賢之心,就是我的心,只是工夫的不同。聖賢把他光明的心性,完全在他現實生命之中展現出來。而我們不能如此的展現,是我們工夫不到,而不是心性不同。當這樣想的時候,一個人就可以用功了。如果我們認為,聖人與我們不一樣,聖人天生是聖人,這樣子我們就不能用功。


在東方的學術當中,至少我們看到佛教,它說眾生皆有佛性,眾生皆可成佛,在《涅磐經》上明文這樣說,而這種的認定,在儒家更是明白。所謂我欲仁,斯仁至矣;怵惕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些孔孟之教,就是如此。不過,如果比照西方的學問,就不是這樣說。比如耶穌說,我是上帝的獨生子。西方的神學這樣說,上帝是聖父,耶穌是聖子,他們的共同點叫做聖靈,所以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如果只有聖子才能夠跟聖父一體,那麼請問怎麼辦?所以,這樣的一種理論,它必定會引申這種教的特色,所以這種教的特色,就是信徒只能夠崇拜,只能夠祈禱,而最後只能夠等待審判,眾生是不可能與上帝同在的。也就是說,眾生皆可成佛,眾生皆可成聖,但是,西方說,眾生不可能與上帝合一,不可能成為耶穌。你看,這有很大的不同啊。所以西方的宗教,不注重所謂的“工夫”。而東方的學問,至少佛家跟儒家,非常注重工夫,當然道家也注重工夫。什麼是工夫?工夫的第一個要件就是要有一個理想,所謂的道。雖然,各種的學術系統所說的道不一樣,但是必定有一個道,所謂止於至善的那個至善。而這個道,比照于現實生命,現實生命往往是不合於道的,那麼這個不合於道的距離,就是要做工夫的所在了。所以,工夫就是使自己的生命日漸淨化,而能夠接近於道,到最後是與道合一。這叫做工夫。


那麼我們現在如果能夠從書中讀出,聖人之所以為聖人,那其中必定有一個聖人之所以為聖人之道,只是聖人把聖人之道完全實現了,而我們之所以不是聖人,不至於聖人的階段,所以未得聖人之名,未得聖人之意,在這裏就是工夫的不足,不是道的不足。所以道在天下,道雖然在天下,但是道不能夠弘人,是人能弘道。所以要靠人去弘這個道。人去弘這個道,這個道在哪里呢,你只有在自已的生命中表現出來,就是弘你的道。所以這個提示是非常重要的,背後有一種很深厚的見解。假如我們讀西方宗教的經典,耶穌的聖經,這一句話就不能用了。不能夠說,耶穌之所以成為耶穌,而我不是耶穌,那我們想這個道理,我想辦法成為耶穌,那你是叛徒,你是外道,你不行。但是在這裏就一定要這樣做才行,可見,東方人跟西方人對於人生的見解,或者說智慧是不同的。


那我們在看經典的時候,讀出聖人的用心,還有要讓自己的生命,往聖人的生命的層次上升進;再說一句,不是自己的生命往聖人的層次升進,而是人生本質如此。要對得起自己的生命,你本來就應該這樣做,要不然,都是自己障礙自己,自己委曲自己。你可以成聖賢,為什麼不成聖賢?可以成佛,為什麼不成佛?常常以這樣子的高標準,來砥礪自己,那麼自己的進步就更快了。而且呢,要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總之,口而誦,心而惟,朝於思,夕於思,時時刻刻念茲在茲。而且最後再交代一句,要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


平其心,易其氣,不要激烈:中國近代的兩種心態激烈


闕其疑這一點,我認為更重要。平其心,易其氣,就是不要激烈。激烈有兩種,一種就象義和團這樣激烈。所以中華民族近百年來,有兩種激烈的心態,一種是義和團心態。義和團心態就是什麼呢?義和團心態就是,中國是完美的,西方有的一切我們都有,所以中國是華夏之邦,西方是蠻夷之邦;從古以來,只有改變蠻夷變成中國,哪有中國象蠻夷學習的?這一種心態叫做義和團心態。義和團很快就失敗了。後來又出現五四。五四也是一種激烈的態度。什麼態度?這兩天一直講,五四就是打倒東方,全盤西化。所以義和團跟五四剛好是鐘擺的兩邊,這叫不能平其心,不能易其氣。那易也是平的意思,我們心氣要平和,不能夠急切。所以不能夠一讀到聖賢之書,滿口都是聖賢之言,太過的焦燥。當然,也不能夠抓住幾句話,然後就說,聖賢只不過如此,所以不可以焦燥。但是,你也不可以庸俗。我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如果是真的有疑惑的地方,想聖人怎麼會講這些話呢,這個有疑惑了,千萬先要闕。所謂闕的意思就是先擺在一邊,闕疑。這個地方我有疑問,我現在還不能夠完全的瞭解,在我不能完全瞭解之前,我先把它放著,這叫做闕其疑。


闕其疑,以不解解之:運用解釋學的方法來回應諸如“經典有糟粕”的話題


最近幾十年來不是有許多人說,經典有糟粕,有的人勸告我們給孩子們讀的經典,要慎重地選擇,象論語、孟子,你也不能夠整本都給孩子讀吧。為什麼?因為這裏有糟粕。我就說,請問糟粕在哪里?你能夠指出來哪一句是糟粕嗎?他就啞口無言了。所以各位,以後如果遇到有人跟你說,經典有糟粕。你就考考他說,老兄,請問糟粕在哪里?你能不能舉幾句糟粕讓我聽聽?大部分人都是閉嘴,他只是用庸俗人的眼光說,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美的。他就想,聖人也不可能完美的,所以任何事情一定有它的缺陷,所以聖人之言一定有糟粕,他就用這樣子的推理推過去了。我們也不敢直接說,聖人必定沒有差錯的時候,也不敢這樣說,但是如果請問他糟粕在哪里,可能他也舉不出來。這是一個時代的風氣如此而已。那麼如果真的有人舉出,這幾句是糟粕,請問我們怎麼辦?我們可以這樣處理,闕其疑。它難道真的是糟粕嗎?你真的是瞭解這本經典了嗎?比如說讀論語,論語中有糟粕,這句話是糟粕,你難道真的瞭解孔子之意了嗎?那麼怎麼瞭解孔子之意呢?有人說,我就是認為這一句話是有毛病,我們應該更謹慎一點。


近代西方有所謂的詮釋學,就是解釋學,解釋學就是來解釋比較深刻的文章的一種學問,猶其是解釋經典。一般的語言容易瞭解,猶其是科學論文,只要你一步一步地去瞭解,那總是步步都是實在的,步步都是明白的,那就真的沒有解釋學的必要。但是有些文章,象詩詞,這個表達者他所表達的文章非常地簡略,說不定它背後蘊含有深遠的情感,有深遠的志向,用這種簡略的表達,他又用文學的方式表達,你怎麼可以用他表面的文章,然後就判定他是在講這些話呢?猶其是西方人認為,神話和經典,象他們的聖經裏面也有很多的神話,請問神話就是無稽的嗎?講這些神話的背後有沒有道理呢?那麼既然神話沒有把它背後的道理講出來,它只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看起來又是很玄妙的,好象不可靠。不過講這些神話的意義在什麼地方呢?它如果有意義,我們是不是可以因為這些神話的不可靠,而就直接否定它呢?而是我們要去領會這些神話背後的意義呢?而這個神話既然沒有把意義直接講,它隱含在背後,你怎麼可能去真實地把握說我這樣把握是對的,因為對神話的解釋有各種的方法嘛,眾說紛紜嘛,那你怎麼可以把握,你怎麼可以知道誰講的是比較真實的?能夠把握到這個原創者的用心?所以這裏就須有一種學問,叫做解釋學。解釋學裏面有兩個解釋的方法,這兩個方法相輔相承的。第一個方法就是你要瞭解全體,必先瞭解部分。就是說你要瞭解這個整個的學者,或者說整個的學派,或者說這本書整體的意義,你必須瞭解部分,從部分瞭解起,就是你每一句都要瞭解了,你要一句一句一章一章瞭解了,你到時候才可以瞭解全部了。所以你要讀論語,你要瞭解論語的意義,你要瞭解孔子的生命,你要怎麼瞭解呢,你當然要從論語一句一句讀去嘛。你不瞭解一句一句的論語,你怎麼可以瞭解全部的論語呢?要瞭解全體必定要瞭解部分。有道理,但是道理不只有一個。它第二個方法就是,要瞭解部分,必先瞭解全體了,你對於這一部分,對於這一句話,這一章,你要能夠有真切的瞭解,你必須瞭解全體之後,用全體整個的意義,來解釋這一章了。這一章才真正地表現出原作者的意義了。所以要瞭解孔子的每一句話,必須以孔子整個生命作背景,這樣才能瞭解一句話,這樣叫做解釋學。


那麼闕其疑,大部分對於所謂經典有糟粕的這些顧慮,或者是有些人舉出這句話就是糟粕,這一句話不符合時代精神,這一句話對於現代的法制有不良的影響,這一句是孔子在歧視女性,有好多這種說法了,這就是所謂的論語的“糟粕”啦。那麼孟子的“糟粕”可能更多,孟子為什麼要罵人,要罵楊朱,罵墨翟,楊朱墨翟不都是好人嗎?要罵,而且罵得這麼凶。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子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把他們罵成禽獸。那麼這樣罵得太過份了,糟粕。各位,我建議以後讀聖賢書,不要隨便拿哪一句話說,這是糟粕,我們也應該運用解釋學的原理,來想一想,也要用全體來解釋部分,要瞭解孔孟的用心之後,才來判定這一句話,到底它是不是糟粕,它是不是不合時代,它是不是違反人性,等等,所以要闕其疑。不要隨便抓聖人的小辮子啦,不要以為你抓住一句聖人講的不大合理的話,你就認為你自己已經超越聖賢了,要闕其疑。我們現在不是說,要維護聖人,然後說,聖人是一無過錯,我們不是要定於一尊,但是也要有謙卑的態度,所以要闕其疑。所以讀到不懂的地方,甚至讀到有意見的地方,把它放著,為什麼?有人對我說,論語有糟粕。他既然能夠舉幾句確實有問題的話,如果能夠解我們就解,不能夠解我就用這樣子的方式,就能解之。不能解,我們就用不解解之。什麼叫不解解之?我們就問他說,請問論語總共幾章?四百九十八章,你舉出幾章的糟粕?三章。那意思就是四百九十五章就不是糟粕對不對?對。那麼你為了四百九十八章裏面的三章,而就認定了論語就沒有價值,我們不要讀論語,或者說,我們要剔掉這三章, 你四百九十八章裏面只是剔掉這三章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首先我們要說意義不大,第二點,再說,如果它不是糟粕呢?它也是精華呢?只是我們並沒有完全瞭解呢?所以首先要闕其疑,這是我們讀聖賢書的態度。其實四百九十八章裏面我們把四百九十五章我們認為是精華的都體貼了,都去實踐了,那三章縱然是糟粕,也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德業,你怕什麼呢?那麼小朋友背了四百九十八章其中有三章是糟粕,難道這三章就把其他四百九十五章都全部打垮了嗎?所以,不管怎麼看,都不必這麼緊張。這叫闕其疑。


曉其意,求其義


如果能夠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則聖人之意可見矣。這是我們講的第一段。再來我們看第二段,跟我念(大家跟念):程子曰:凡看文字,須先曉其文意,然後可以求其意,未有不曉文意,而見義者也。這是當然的,這是指初步而言,讀書的第一步而言,要先曉其文意。前幾天我們就講,現代的中國人,連曉文意這一關都度不過,這就太可憐了。那麼曉文意之後,還有第二關,求其義。求其義就是剛才所說的這個方法。所以這一句比較容易瞭解,所以曉其意是第一步,求其義是第二步,當然,再做工夫是第三步,那麼期待自己成聖成賢應該是第四步了。


善讀書者,從事見理


好,我們再看下一段(先生念,眾跟讀),程子曰: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聖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雖孔孟複生,不過以此教人。若能于語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成甚生氣質!”甚生就是什麼,怎麼樣的氣質,就是多麼好的氣質的意思。這是宋朝洛陽一帶的白話。那將來涵養成什麼樣的氣質呢,也就是說將來涵養成多麼好的氣質。這一條我認為很重要,也就是說,經典還是活的,活在我們面前;聖人還是活著,活在我們面前;聖人諸弟子還是活著,活在我們面前。因為聖人與諸弟子所討論的只不過人性,雖然遠在兩千多年前,地點是在山東曲阜,或者說孔子周遊列國的哪一個國家的一個定點上,所以時間地點都不是現在,都不是我們這個地方,他們所討論的事情或許已經過去了,比如他們討論管仲,他們討論王孫賈,他們討論春秋時代,或者以前堯舜人物,他們討論的是這類人物,他們沒有討論現代人物,但是,他們所表現的是事,事件。不過他們在談論事件,處理事件的時候,他們背後有一個道理。所以我們讀書,是從事件中看出道理。事件是會過時的,道理是永恆的。所以善讀書者,從事見理。因此,有人會說,那是兩千多年前的東西,不合現代,我們現代應該有現代的學問,這一句話講的也沒有錯,但是,這一句話講的太膚淺。因為,我們讀書不是唯讀那些事,我們讀書是從事中見那些理,見所以如此處事的理。事會變,理不會變。那麼既然理不會變,理是永恆的,而這個理,就可以來處理現代的事,所以由古代的事見出永恆的理,運用永恆的理來處理任何時代,任何地方的事,這樣豈不是古可以為今所用嗎?那麼所以我們讀論語的時候,我們讀到這個弟子所問,都當做自己在問,為什麼?因為弟子當時為什麼會提出問題,弟子所提的問題雖然會有他的主觀性,但是他的主觀裏面,就帶有客觀性。也就是說,弟子所問的事件當中,其中就含有了永恆之理,至少孔子所回答的,雖然也是就事而回答,但是孔子的心靈中,有一種永恆的智慧在,所以他所回答的話,都是所謂——“從最清淨法界等流而出”,所以,都有聖人之意在其中。那麼,我們看看弟子問了哪些問題呢?弟子所問的不出幾個方面,第一個方面,就是自己修身養性的問題,所以弟子常常問仁,這個弟子問仁,現在我們也一樣,還要問,什麼是仁?所以弟子問人其實就是我們在問仁;第二個,他問仁是問一個為人之禮,這是普遍的禮,但是孔子對於仁的回答呢?是針對每個人氣質的不同,境界的不同而回答,那麼孔子對於弟子問仁的回答,都不一樣,為什麼不一樣?他是因弟子的程度不一樣,弟子的需求不一樣,而答得不一樣。不過在這個不一樣當中,有一樣者在。也就是說不同的回答中有相同的義理在。那個義理我們也可以說是孔子心中的道。所以吾道一以貫之。那麼弟子如果問的是仁,可見弟子是原來心中也是求道,也是要求人生之道,那麼孔子呢就按照他心中深遠的人生之道,天地之理而面對不同的弟子的需求而作回答,所以假如弟子問的是天地人生之理,那麼這是永恆的問題,我們現在當然還要問,所以弟子的問當作自己的問,孔子的回答當然就可以當作是對自己的回答,假如弟子所問的是事,事情,歷史上的事情。剛才說過,這個事情提出來問,其實弟子所提出來問的應該是,如何看待這件事,如何對這件事情作一個批判的瞭解。那麼如果弟子是這種心情,我們也應該重新的對這個歷史事件再作反省,這個歷史事件背後含有什麼人生道理在,所以,它最後還是一個道理。孔子對於弟子所問的事情的回答,當然也都是根於最深切的人生之道而提出來對這件歷史事件的判斷,所以對於孔子的判斷,我們可以追尋他背後的道理,總之,最後的道理是一個道理,這個道理統稱為仁德。假如再往上推,可統稱為天理、天德。所以不管事情怎麼變,問題怎麼問,回答怎麼答,到最後都統歸於人生天地宇宙之道。那麼如果是這樣子的話,這些問答,到現在都還是活生生的。所以如果能夠讀論語,讀活了孔子與諸弟子,那真的是與聖賢為友,與經典同在了。所以我們要把論語中諸弟子問當作自己問,聖人之答當作聖人對你回答,這樣子自然有所心得。還有說,雖孔孟複生,這是孔孟真的在你眼前,不過以此教人,你就是站在真正的孔孟面前提出問題,孔孟永遠是這樣回答,所以這裏就指出,剛才所說的,歷史會變,而道理不變,如果這樣子我們從語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成一個非常好的氣質。


熟讀玩味,切己體察


好,第三段這樣解釋,我們看第四段。跟我念。程子曰:“凡看語孟,且須熟讀玩味。須將聖人言語切己,不可只作一場話說。人只看得二書切己,終身盡多也。” 這一句話也是跟剛才同樣的意思,也是要切已,切已之前,要“熟讀玩味”,這四個字很重要,有些時候我們讀書雖然讀過了雖然瞭解了,但是這個瞭解,或許是並不深刻,有些時候我們並不是真的在讀書,我們或者在走路或者在做事,或者在聽人講話,我們忽然間會想到,哦,這個就是聖人所說的那一句話,就是這個意思啊。你有一種靈感,你隨機會體會。你為什麼會隨機體會呢?就在你平時的熟讀,當然有時在讀書的時候,你熟讀,你反復地讀,第一遍讀過去,好象沒有什麼感受,讀過兩三遍沒有什麼感受,或者讀到十遍二十遍一百遍的時候,這個忽然有感受,如人飲水,冷曖自知。就是在讀書的時候,熟讀或許當時就有體會的機會,增多體會的機會,而熟讀,熟記於心,所謂念茲在茲,它在平常的時候,它或許忽然有靈感,所以熟讀是增加我們體會聖賢之意的機緣,所以要熟讀。接下去要“玩味”。要品味了,要玩索了,玩索品味了。時常拿上心來想一想,或者在事情上印證印證。甚至讀歷史的時候,你看到歷史人物,他們的言行,或者是國家興亡的氣數,或許在讀這些歷史書的時候,你也能夠跟經典互相印證,這都必須要先熟讀,熟讀以後,才有可能隨時玩味。所以,熟讀玩味,就是能夠深入經藏的一個重要法門,所以要熟讀玩味。而且,剛才講“須將聖人言語切己”,切己省察,切己的意思就是,切,就是關切,跟自己的生命關切,叫切己。剛才所說的,這不是聖人跟他的弟子的問答而已,它是關切到自己的生命,“不可只作一場話說。人只看得二書切己”,又是一個切己,切己兩個字非常重要。“終身盡多也”,這也是一種,剛才說的,是一種文學上的誇張之辭,終身盡多就是說已經夠了,已經太多了,這個意思。當然看得二書切己的時候,這一個人啊,已經象孔子所說的,學如不及,猶恐失之啊,一定是子夏說的日知其所無,月無忘其所能哪。好學了,看得二書切己,必定好學。所以不會說,只看這兩本書就夠了,但是在某個意義上說,這兩本書切實是一個基本,一個核心,所以終身盡多也。


只剩讀著,便自意足


好,我們再看下一句。跟我念。程子曰:“論孟只剩讀著,便自意足。學者須是玩味。若以語言解著,意便不足。” 這一句話很有趣,很奇特。這個跟我們讀經非常的類似,簡直可以當作讀經的宣言。論孟只剩讀著,只剩就是只有,你只有讀著讀著啦,就是去讀原文啦,論孟就只有去讀原文哪,讀著讀著,便自意足,這個意義啊就從裏面產生出來。那麼學者須是玩味,你將原文讀著讀著,去思考它,去玩索它,你只是這樣子讀書。若以語言解著,這是比照著說,有人是以語言來解經,也就是說,以知識來解經,意便不足。這不是說不能夠去解經啊,不是說不能夠去看注解,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你只偏重在這個注解,你只偏重在想要瞭解它的怎麼翻譯,意便不足。這個意思就是指出,讀聖賢書最重要的目的,是領悟聖賢之意,而不是只是道聼塗説了。所以論孟只剩讀著,你就這樣讀這樣讀,自然會有所領會,猶其是如果你再加強切己玩味的話,那更是有自己的領悟,有自己的領悟才是真正的瞭解,如果只看別人的注解,能言善道,這個對於自己的心性,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所以這一句話,不是叫我們不要看注解,是強調,不可以只以文意,不可以只以語言來解聖人之意,假如只有語言來解,聖人之意是不可得的,所意便不足。所以我們看這些文章啊,要領悟古代這個儒者的用心所在,他講這些話,我們千萬不要死於句下。那不是說我們完全不要看翻譯了,不要看注解了。其實縱使看翻譯,注解,也是要追求聖人之意。所以跟前面一句就相合了,只剩讀著,便自意足,也是在玩味,也就是說,古人曾經玩味過了,古人把他的心得告訴我們,我們讀古人的心得是要啟發自己的心得,而不是拿古人的心得來作茶餘飯後之談,或者來展示自己的博學多文。是這個意思。


那麼,論孟只剩讀著,便自意足,這個確實也有它的真理所在。因為我們前一天不是這樣講,所以有人說,經典很難讀,經典很難,我們說經典很難,也有兩種認定方法。是的,經典很難,也可以說不難。很難,就是說,你要句句去瞭解是很難,你要完全去領會是很難。但是我們也可以說,經典並不難。剛才說過,能夠懂得一句,從這一句深入進去,整個聖賢之意都在裏面,所以經典並不難,只要懂得一句,只要實踐一句,就夠了。還有第二個理由,經典不難的理由是,很多非常重要,深刻的義理,其實都以非常淺近的文章表達。所以一個縱使沒有很高深的,這個語文素養的人,他來讀聖賢之書,讀論語孟子,甚至讀易經,詩經,他也能夠有所得。而且所得的那幾句話,也應該說是這一部經最重要的話。那麼有很多文章都是很淺近的啊,所以不要故意去追求那些深奧的,自己不懂得的,因為不懂得而苦惱,而要去領會自己現在能懂得的,能懂到多少就領悟多少,能領悟多少那就儘量實踐多少,從這樣子一步一步前進,這才是真實地讀聖賢書,才對自己的生命是真有幫助。所以讀書也可以說難,也可以說容易。那麼這一句話就是說,讀書是容易的。縱使唯讀原文,你也可以領會,而且這個意思是已經是很完足。


宋儒陸象山有一個弟子,問他說,老師你常常叫我們讀中庸,請問,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中庸哪一句是要語,也就是說最重要的話,你把中庸最重要的話告訴我們好不好?陸象山沉默了一陣子,不回答。這個弟子一直在那邊等,是不是老師在搜索中庸的那些話,然後想來拿出一句最重要的話告訴我呢?最後陸象山告訴他說,句句是要語啊!弟子問中庸哪一句最重要的你告訴我,陸象山說,每一句都是最重要的。什麼意思,剛才不是講嗎?這個聖人的智慧,表現在每一句話裏面,每一句話都通于聖人之心。如果這樣來看,你懂了一句話,就懂了全部經典,你懂了一句話,就懂了聖賢之意,這樣子讀書豈不簡單嗎?所以兩面都要說才完足。一個讀書人,當然也要博聞廣識。剛才說,瞭解部分才能瞭解全體,你必須把句句都瞭解了,你才能夠真正地把握到,經典的全部的意涵,或者說你才能夠,歸納總結,或者領悟出它的真正的,原始的道理,所謂一以貫之,但是也可說容易。所以說難,你必須博聞廣識,說容易,是每一句話,都可以直接透入。所以難易兩邊都要說。


這個程明道曾經說,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是徹上徹下語,聖人原無二語。居處,就是平常,平常的言語行動,要很恭敬;執事敬,你對於為人處事要有恭敬之心;與人忠,對於人際的往來,你要能夠信守忠實之道。這豈不是很簡單的幾句話嗎?但是程明道說,孔子這三個做人的要領,是徹上徹下語。徹下就是下學,徹上就是上達,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德。這幾句就是徹上徹下。聖人原無二語,聖人原來就沒有第二句話,聖人只有這句話,也就是說聖人教人只有這三句話,你也可以說,整部論語只有這三句話。請問,論語簡單不簡單?當然簡單。所以論語就是這樣讀著,誰不曉得這三句話的意義呢?所以這裏就是自然有得,只是讀著自然有得,只要能夠玩味,就是要切己體察,要躬行實踐。


選經典也可以,但最好是全書通讀


好,我們看下一句,跟我念。或問:“且將論孟緊要處看,如何?”程子曰:“固是好,但終是不浹洽耳。” 這個很類似剛才所說的陸象山的故事。我們將緊要處看,所以有人將論語孟子啊四書啊選一些章節來讀,當然也可以,剛才說,一句話就好嘛,所以選一些名言名句豈不好嗎?所以程子說,固是好,程子也並沒有那麼樣的固執,說這樣也好啊,只是有一點可惜,不能夠浹洽。什麼叫浹洽?融會貫通。你認為不緊要的,那是什麼意思啊,不緊要的地方,假如現在不緊要,不緊要是小事也要用心哪,所以你大小事都要照顧,這叫浹洽。還有剛才說的,你認為不緊要,難道真的不緊要嗎?不緊要處說不定更能夠體現大智慧。處理事情處理起來,好象不大合理,說不定背後就是一個偉大的心靈,在處難處之事,他有變通的手段,這當然是更難以學習的地方,所謂可以共學,未可以適道,可以適道,未可以立,可以立,未可以權。聖人的權變之道,就在這個時候,應該這樣處理,雖然這樣處理好象不合于正常之道,但是這個變道,變化的地方,說不定是聖人更大的手段,所以你怎麼說這些就不要讀了呢?所以固是好,終不浹洽。所以選經典也可以,那我們最好是全書通讀。只要不瞭解的地方闕其疑就好。


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語句句是事實


再來,下一段,程子曰:“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語句句是事實。” 誒,這個體會得很好。這個我們就不需要再解釋了。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語句句是事實,但是這裏對孔孟的境界啊就有一點分判了,孔子是達到渾然一體的境界,孟子呢就實話實說,這樣。


讀論語孟子,如尺度權衡相似


 好,再來我們看,程子曰:“學者先讀論語孟子,如尺度權衡相似,以此去量度事物,自然見得長短輕重。” 所以論語孟子,從淺處說,就是講為人處事之道,從深處說,是天地宇宙之心,所以不管大、小,都可以用論語孟子的道理去衡量,就好象權、衡、尺、度一樣,所以儒者的學問,是追求完全的理性,以理性面對事事物物,這個理性就是判斷事事物物的標準,所以有一個標準,而這個標準不是主觀的,這個標準如果是主觀的,它同時又是客觀的。那麼主觀客觀的同時又是絕對的,以這種標準去權衡事物,當然得到它的長短輕重,所以,該怎麼看就怎麼看,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到最後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就是這個意思。


讀論語孟子最後是要領悟聖賢之心


再來,最後一段。(大家跟讀)程子曰:“讀論語孟子而不知道,所謂‘雖多,亦奚以為’。”這個知道不是我們現在知不知道的知道,而是去領悟道。那剛才我們講了很多了,讀論語孟子最後是領悟聖賢之心,那麼聖賢之心是通于天德天道,所以我們要讀論語孟子而去領悟道,要不然讀那麼多你又有什麼用,你要做什麼?雖多,亦奚以為。


三、結語:切己體察,躬行實踐


好,我們講到這裏,剩下最前面的那三句,那大概是,意義也都相通,瞭解了這幾句,也能夠瞭解前面那三句,所以,前面那三句就放給各位自己研讀,自己去領悟了。其實我們從頭講到現在,其實每一句話都一樣。都是切己體察,躬行實踐。切己體察,躬行實踐,用這八個字與各位共勉。今天就講到這裏,謝謝各位!


 


附:程子《讀論語孟子法》原文


  程子曰:“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為本。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用心,聖人之所以至於聖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則聖人之意可見矣。”
  程子曰:“凡看文字,須先曉其文義,然後可以求其意。未有不曉文義而見意者也。”
  程子曰:“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聖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雖孔孟複生,不過以此教人。若能于語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成甚生氣質!”
  程子曰:“凡看語孟,且須熟讀玩味。須將聖人言語切己,不可只作一場話說。人只看得二書切己,終身盡多也。”
  程子曰:“論孟只剩讀著,便自意足。學者須是玩味。若以語言解著,意便不足。”
  或問:“且將論孟緊要處看,如何?”程子曰:“固是好,但終是不浹洽耳。”
  程子曰:“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語句句是事實。”
  程子曰:“學者先讀論語孟子,如尺度權衡相似,以此去量度事物,自然見得長短輕重。”
  程子曰:“讀論語孟子而不知道,所謂‘雖多,亦奚以為’。”



又演講中所言前面三段不知是否是以下三段:


程子曰:“讀論語:有讀了全然無事者;有讀了後其中得一兩句喜者;有讀了後知好之者;有讀了後直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程子曰:“今人不會讀書。如讀論語,未讀時是此等人,讀了後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讀。”
  程子曰:“頤自十七八讀論語,當時已曉文義。讀之愈久,但覺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