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28日 星期一

堅守中國人的最後底線:新儒家三聖

真正讀書人的理想與志節



亡國族者,常先自亡其文化。


讀經存廢關係著文化興亡,文化興亡影嚮著民族的存亡。


中華民族的子孫,不能不讀經!


讀經存廢與文化興亡

兒童讀經教育研習會 / 主講:王財貴教授


主辦:台北市政府,聯合報


承辦:台北市博愛國小



季謙先生:做一個永不歎氣的人

季謙先生 | 做一個永不歎氣的人


原創 泰順縣 文禮書院  2020/09/25 @后謙書院 


編者按


2020329日,應邁醍傳媒和全球商業倫理協會之邀,文禮書院院長季謙先生在“WOW課堂”做直播講座,題為“做一個永不歎氣的人”(點擊文末“閱讀原文”觀看),現於本平臺分享講座文稿。 


各位朋友大家好!很感謝邁醍傳媒和全球商業倫理協會的邀請,今天來到WOW課堂,跟大家做一個演講。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這個課堂,所以在接受邀請的時候也想了一下,什麼題目才比較適合。各位朋友散落在世界各地,什麼內容才能讓大家在這一個多小時裡都可以有一些心得。我就從一個故事想到這個題目——做一個永不歎氣的人。希望大家對這個主題感興趣,我也儘量把主題裡的意思傳達出來,對大家有所貢獻。


我輩須尋個不歎氣的事做


這個故事是:明朝中葉的時候,有一個人叫做羅近溪——“羅近溪”三個字,寫一下黑板吧,我從年輕時候開始講課,都是寫黑板,大家如果看慣了PPT,今天嘗試著來回味一下你小時候的課堂風景。羅近溪原名羅汝芳,是王陽明的三傳弟子,羅近溪的老師是顏鈞——顏山農,顏山農的老師是王心齋——王艮,王艮是王陽明的受業弟子。從王艮到顏山農到羅近溪三代開出陽明後學的一個學派,叫做泰州學派。羅近溪是泰州學派的集大成人物,泰州學派由他而發揚光大。羅近溪在整個“陽明後學”中的地位是相當高的,牟宗三先生認為陽明後學有兩個重要人物——憑什麼說重要呢?就是對陽明的良知教有透徹的見識和闡發。一個是泰州學派的羅近溪,一個是浙中學派的王龍溪,號稱“兩溪”。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羅近溪有兩個故事很動人,現在講的是第一個故事,就是“不歎氣”這個故事。羅近溪曾講述自己的生平,說他少年的時候,曾與堂兄去探問一位族祖(家族裡的一位長輩)的病,那時候族祖已經病重了,看到兩個晚輩來,心中頗有感受。羅近溪說這位長輩一生也相當勤勉努力,在當地算作榮華富有的人。但是這時候對這兩個晚輩卻頻頻歎氣。在回家路上,羅近溪就問族兄,說我們的這位長輩一生如意,是大家所羡慕的,為什麼到老卻還一直歎氣呢?請問族兄,像我們兄弟倆,將來如果讀書讀好了,考上科舉,在朝為官,當到宰相,那到我們老的時候,會不會還歎氣?族兄想了一想說,可能難免——難免啊,各位!還是難免于歎氣——羅近溪就說,“如此,我輩須尋個不歎氣的事做。”羅近溪自己說“予于斯時,便立定志了。”(參見《盱壇直詮》)


我年青時,最初看到這個故事,很受感動,雖然事隔幾十年了,一直念念不忘。因為這個故事不只是羅近溪的故事,它在滾滾紅塵的人間,是有代表性的,所以它有普遍的啟發性,今天我就借用這個故事中的“不歎氣”這個詞語,把它當作是一個人生的理想,借用這個理想來跟各位分享一下我的心得。
剛才說羅近溪有兩個為人津津樂道的故事,這是其中之一。另外一個也很啟發人——因為羅近溪承繼的是陽明之學,而且和王龍溪一樣,是走高明透徹的一路。凡是實踐之學到達高明透徹時,必有“境界”出現,從所謂的知行合一、即知即行而來的透徹,必透徹到所謂的“當下”的“圓頓”。所以,羅近溪和王龍溪在講學時,常會表示這樣的意思——“良知當下俱足”,“人人都是聖人”,“道就在眼前”。但這麼高明的道理,聽的人不一定信得過啊。有一次,羅近溪正與學生講論,一個童子——未成年的孩子——端茶進來,端完茶之後又退出去。羅近溪就說:大家看到沒有,這捧茶童子就是道。你看他從茶房把茶端到這裡,過了三重門,爬了幾層臺階,也沒打翻一個茶碗,因為他做事時戒慎恐懼,這豈不是一個有道之人嗎?——我們可以說:假如讓聖人來端茶,也不外是這個樣子,所以這個童子當下就是聖人啊。


當然,我們現在可以進一步地來考察這些話頭的意思,說“端茶童子是道,端茶童子是聖人”,原來是什麼意思呢?至少可以這樣說:端茶童子在這個時候他的“表現”與聖人一樣,甚至可以再進一步說,端茶童子這個時候的誠敬之“意”與聖人一樣。有人就會問,那端茶童子就真的是聖人嗎?聖人這麼簡單啊?發這個疑問也是有道理的,不過我們可以這樣解釋:端茶童子這個時候表現的誠敬之意以及戒懼之行,是合乎聖人之道的。不過,我們如果進一步想,那他端完茶了以後又怎樣?是否能持續呢?這就有問題了。我們可以說,那端茶童子的表現之合於道,是出於天機自然,但並不“自覺”,可以說是“暗合於道”。若要真合于道,常合於道,須臾與道不相離,則須通過一“自覺”與“工夫”。當自覺之工夫與天然合一時,就是真聖人了。羅近溪這時不是要向人講解道理系統,所以先不分自然天機還是自覺工夫,說一句“端茶童子是道”,令人一番警醒,從而似有所悟,呈露端倪,得門而入。這種教學手法,就叫做“指點”——指點的意思就是當下把捉到一個場景,或是當下發出一種靈感,以此指示給人,來點撥人心。生命是活的生命,而生命的學問往往要靠這樣的方式,有如撥雲見日,讓心靈乍現天光——這是古今中外的聖賢慣用的教法,應該是最貼切於實踐之學的教法。當然,生命的學問,所謂實踐之學,也可以道理地說,講一套道理,系統分明,論證精確。善於聽講的人,善於看文章的人,也當下有所感受。我勸各位,面對生命的學問,要做一個善聽者、善讀者。不論是聽講,還是看書,要知道那些語言就是智慧,那些文字就是般若,善聽者、善讀者應該以生命迎上去,才能有所感受。有些人總希望他的眼前有個聖賢人物,可以對他耳提面命,當機指點,認為這樣才夠親切,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們要活潑自己的心靈,常存所謂“憤悱之情”,則不管是親面聖賢還是唯讀到理論,甚至聽到一兩千年之前的故事,我們都恍如親臨其境,接受到“指點”而有所“啟發”。這樣才是一個善聽者、善讀者,這樣才叫“好學”。


講了羅近溪的故事,點出“不歎氣”這題目的來由。接下來,我想就著題旨展開,探討一下其中涵蘊的意義,與朋友們共勉。這共勉的意思是:每一個人不要把它當作這是誰在說什麼故事以讓我們瞭解什麼道理——既不是羅近溪在講他的故事,也不是我在講故事中的什麼道理——每一個人都要把它當作這是自己親身遇到的故事,自己要明白的道理。我們也要像羅近溪當時探了病一樣,有一個問題梗在心裡,然後立一個志——“尋一個不歎氣的事做!”我現在的題目更進一步——“做一個永不歎氣的人”。我在這個題目“永不”那兩個字旁畫了一道紅線。什麼叫“永不”呢?就是永遠不要。什麼叫永遠呢?從現在開始到無限的將來,叫永遠。自己反省一下,相信在座每一個人都曾歎過氣,也曾經聽過別人歎氣。如果你有生以來到現在從來沒有歎過氣,那是很罕見的,而且即使以前沒歎過氣,也不能保證在你有生之年永不歎氣。所以這個題目希望大家做一個永不歎氣的人,你可以說這是一個理想,但是這個理想誰不要呢?誰不想做一個不歎氣的人呢?應該每一個人都希望吧。不過,它總還是一個理想,我們是希望自己能夠達到——這兩句話裡隱含了一個潛臺詞,就是——這容易嗎?這可能嗎?首先,我們要說不容易,假如容易,我們就不要費精神來談論了,羅近溪也不必講他的故事給別人聽了,所以真是不容易!但是再問:它可能嗎?回答是:當然可能。可能而不容易!面對這樣的問題,我們怎麼辦呢?你是專門看到不容易這裡?還是看到它可能這裡?這就有關乎一個人這一輩子的幸福了!


當一個人在歎氣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他是不幸的——小歎氣就是小不幸,大歎氣就是大不幸。本來,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是幸福的。那麼什麼叫做“幸福”的?我們只說不歎氣,還不行。要進一步說“稱心如意”——我的生命的表現、我的人生的遭遇,一切都令我滿意,一切都是我本來想要的——這樣,應該算是幸福了。這樣幸福了,還會歎氣嗎?就不會了。但是人生如何而能如此稱心如意,而且是萬事如意呢?有一句俗語說“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不如意的事不是一半一半啊,是十之八九啊!稱心如意是違反一般人生經驗的。
那我們今天要講這個題目,我剛才說,它可能是一個理想,但是這個理想是人人都想追求的理想,甚至進一步說,是人人必須追求的理想,如果不追求這個理想是對不起自己的,是辜負了大好生命。當你有這樣的省悟的時候,你是不是應該馬上憤然而起——“對,我要做一個永不歎氣的人”——這裡,我們後退一步,加一句“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而我們剛才說過,它是可能的。這可能的但卻不容易,怎麼辦呢?著實令人難堪!但,如果我們進一步,說:它既是可能的,而也並不那麼困難,甚至可以說是容易的。那請問:你做不做?回答最後這個問題,就要回歸到每一個人你現在當下的感受了——這個感受,你如果感受得真切,你就會立一個志——建立起一個心靈的方向——你的人生就走向這條路了。假如你現在的感受是清明的、是可喜的,孟子說“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那“善”,是你想要的,那善是真實的。假如你的心靈感覺到你有一種必須追求,而又願意追求的方向,你會一心嚮往於那個方向,走向那條路,那條路是什麼路呢?那條路就是清明的、真實的、可以說是有意義的、有價值的、對得起自己的路!甚至不只是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自己——修身,還對得起家人——齊家,更對得起國家——治國,對得起世界——平天下!假如是如此的路,為什麼不走?當你有這樣的志向,你才真的有路可走了。路就是道,這條路就是你的人生之道啊,認清了這條路,就是孔子所謂的“志於道”。所以,
志於道不是要你立志去做什麼難以完成的功業,去追求什麼虛幻高遠的理想。志於道的道,就像羅近溪所說的“捧茶童子是道”——就在眼前,就在當下,就在你的心有所感受處——那就是你人生的路。要不然的話,人生是沒有路可走的——哦,世上的人,不是都在走他的路,都在奮鬥嗎?怎麼說沒路可走呢?但我們是否再想一想,那算作路嗎?意思也就是說,那是一個人他必須走的路嗎?那是一個人甘願走的路嗎?那是一個人自己明明白白地決定要走的路嗎?那是值得一個人永遠走下去的路嗎?各位,往往不是!每一個人都活著,都在做事,都對他的人生有所期待,就好像剛才那個族祖,他也相當有志氣,他也很努力地做了一些事業,賺得許多資產,但是那是清明的嗎?那是必然的嗎?是他甘願的嗎?是他明白的決定嗎?等等,等等,這些問題,一定要想清楚,如果不想清楚,你的志不算志,你的道不算道,則走向何方,自己都茫然,這是對不起自己啊,對不起自己的生命啊!


生命之事很現實,有就有,沒有就沒有。而生命之事又很內在,要自己來——志要自己立,路要自己走,這是每個人很迫切的事。所以,今天我們所要講的,希望落實一點,落實在我們的生命中,就是——如何去做。如何去做,是每個有道者、有志向的人,也就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其實應該說每一個人——自己就能夠知道應該怎麼去做,不需要再討論,不需要再教導——別人教的,不算數。但是我在這裡還是把它鋪開來成一個系統來說,或許會覺得比較有把柄可尋。我用一個很簡單的系統,就是用“過去、現在、未來”這三個階段來說——我們對過去應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對現在、對將來應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最後一個附題,它雖然已經包含在過去、現在、未來裡面,但單提出來,表示重視——就是對子弟,就是對自己的下一代——再擴充開來,對自己的家族——再擴充開來,對整個社會對整個世界的未來——都要來這麼一個自問自答:你過去是怎麼面對的,現在要怎麼做,將來可以有什麼樣的期待?這樣總和起來,我們大概就可以把我們的人生過得讓自己比較滿意。持續做下去,就能少歎氣,做到徹底,就會是一個永不歎氣的人。


這樣,對過去,對現在,對未來,我列出三句話,作為重點提示,本來我在想這些題綱的時候,隨著當時心意這樣寫出來,後來看一看這三句話——“不怨天不尤人”、“過,則勿憚改”、“知其不可而為之”,這三句話,居然都出自《論語》。這當然也是很自然的,因為儒家對於生命的關懷是有普遍性、有必然性、有永恆性的,而《論語》這部書是儒家最高的代表作,所以從那裡有無盡的智慧可以一直被我們所汲取。現在我就用這三句話來展開我的論點,這只是我一時的感觸,不敢說已經闡明全盡——這幾句話的涵蘊是說不盡的。所以,大家聽了我的說法,不必一定就限於我的意思,大家可以有自己的體會。


對過去,不怨天不尤人


我“對過去”用一句話表示,就是“不怨天,不尤人”,在這個不怨不尤當中,就涵有不歎氣了。對過去不怨不尤,我們可以這樣說,是對於過去的你——就是你本身以及你所遭遇的一切,要“概括承受”——有些企業收購別的企業,總會在一些條件上拉鋸,但最簡捷大方的方式,是“概括承受”,用俗話說,就是“認了!”那現在的你,對過去的你,你不是去吞噬,也不是去並購,現在的你就是過去的你累積起來的,所以我們對於自己的過去應該怎麼辦?這是非常簡單的事啊,每一個人都知道辦法,就是你要“概括承受”,認了!誰肯這樣對自己概括承受呢?很少的!只有一種人可以,哪一種人?明白人。他明白了,明白了什麼呢?明白現在的我就是過去的我的累積,明白這一個簡單的邏輯。


對於過去的自己,假如你認為你對過去都是很滿意的,於是你認了,很順當啊,那要恭喜你,從過去到現在,你是一個幸福的人。如果對過去有所不滿、遺憾——所謂“不滿”“遺憾”,就像一個圓圈有了缺口,有缺,就是不“滿”,有缺就有憾,人生遺留下這些“有缺之憾”,叫做“遺憾”。如果不願意接受這個不滿和遺憾的人,會有一種心理的反應——想保護自己的完整,於是會排斥那不完整,但那不完整已經擺在眼前了,深入骨髓了,想排斥,是排斥不掉的,於是心理會產生一種壓迫感。為了解除那種壓迫感,於是遇到機會就想把那股不平之氣推出去,那就形成了人間一種常見的現象——抱怨。抱怨什麼呢?抱怨天、抱怨人——總之,都不是自己的錯——叫做“怨天尤人”,俗話叫做“倒垃圾”。許多人以此來宣洩自己的鬱悶,從而得到一時心理的安慰。但人人自己都知道,問題並沒有解決,只是把你應該概括承受的不完滿,轉嫁給老天,轉嫁給其他人而已。而人人也知道,老天不會接手,別人也不會接手。到最後,還是自己要承受。但為何當初不承受呢?因為你以為抱怨一下,就解決問題了,你明知那是自欺欺人啊!所以,孔子以他的德慧洞察,教導我們要:“不怨天,不尤人”。這表面上看起來,不是違反常情嗎?這如何做到的呢?接著,孔子掀了底牌:“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下學而上達,是孔子的工夫,知我其天,是孔子的境界。古注解“下學而上達”,說是“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理”,所以,不怨不尤,不是心理的自我安慰,而是由學人事而達天理的工夫所支撐的。下學而上達,是能夠不怨天不尤人的根據。“知我者其天”是孔子的感慨,或許只有老天可以知道他的心意吧——這一句話裡面還有一個意思,就是既然孔子意識到天知自己,可以想見孔子也彷彿能知天,孔子與天地有相知之誼!但孔子所知的天,其實也不離人啊——人之道,本來就是天之道,所以天之道不就是人之道嗎?這樣才可以“下學上達”而“不怨不尤”。從這裡,我們感受到,不怨不尤的意義之深遠。假如對人生的意義、對天地的道理沒有清楚的認識,難免人都會有遺憾,都會有不滿,都會有怨尤。所以我們可以這樣講一句話——當一個人,或者直接說我們自己吧,每一個人自己對自己的過去有所不滿、有所抱怨的時候,立即要警覺:自己的生命不在道上了,自己的生命已經背離了天地之道,背離了人生應有之道了——要這樣警覺。


這樣說,未免太難了吧!這裡,我們可以用另外一個道理來讓這件事容易一點,先不說要“下學而上達”到“知我者其天”,才能夠不怨不尤。先不這樣積極地講,我們可以從消極面來看,是否可以讓我們做得簡易一點?從什麼消極面講呢?我提出一個觀點,就是莊子——莊子是道家,道家總是容許往消極面看世界的,對過去,我們消極一點也比較沒關係。道家怎麼說呢?莊子勸人要“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這是一句很有智慧的話,能夠讓一個人輕快地處理他的生活中所謂的不滿和遺憾。我們現在使用“無可奈何”一句成語,出處很早,就是出自《莊子》。你對它沒辦法,叫“不可奈何”。我們要對自己的過去“知其不可奈何”,這過去的自己,包括什麼呢?包括你的出生——從環境上說,你出生在哪時?哪地?什麼樣的家庭?你的人種、你的國度、你的時代,還有從本身上說,包括你的性別、你的長相、你的個性、你的生理心理和性情等等種種的稟賦,這些一出生就不知道是誰決定的。西方存在主義者說,我們是還沒有得到我們的同意,就已經被“拋擲”到這個世界上來了,也就是你不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是怎麼來的。在你來之前,是否有人跟你商量過,是不是得到你的允諾?至少你現在想起來是渺茫不可知的。既然沒有經過你的允許,你就已經被拋到這世界,這是什麼意思呢?這不是很嚴重的“無可奈何”嗎?所以你出生的時候,已經不可奈何了。出生以後呢,你的環境、你的所有遭遇——人、地、事、物……各種憧憧往來,乘除加減,多的是不可奈何的啊。這一切的一切,到目前,到當下這一刻,都已隨時間的流程而去,你是不能挽回,不可重來了。想一想,這不又是一個總體的“無可奈何”嗎?這個時候處此情況下,我們怎麼辦?莊子提出了解決方案:“安之若命”——當然,這難免消極了一點。但也可以說,你只好如此了!如果在這點上不徹底地了悟的人,他想從無可奈何中奈何一下,那必定要“自討苦吃”的——千萬不要做一個自討苦吃的人。


有許多人會抱怨,抱怨什麼呢?太多了——抱怨自己、抱怨家庭、抱怨社會……其實總加起來就是抱怨“命運”——對那個“不可奈何”的“命”,而生怨氣——它已不在,而你還抱著它不放,你看,這不是自找麻煩嗎?——這個“命”字,一般來講有兩種意義:一個“命令”的“命”;一是“命運”的“命”。現在這個“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命,是“命運”的命。從某個意義說,“命運”也有“命令”的意味,只是那個“命令”從哪裡來,是不可知的,孟子所謂“莫之致者,命也”,這種命,就是一般說的“命運”。“命”還有另外一個意義,就是《中庸》所說的“天命之謂性”中的“天命”之命,這命不是從“命運”說的命,而是從“命令”說的命。這個命有積極的超越的意思,是創造萬物之功能,也是道德心性之本源。萬物之生,人性之善,都是天道所命令而成的。在中國學術傳統中,說到“天命”,除了《孟子》的“莫之違而違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和《中庸》所說的“天命之謂性”之外,還有一個孔子“五十而知天命”的天命。因為“命”有兩個涵義,所以這個“五十而知天命”的“天命”中的“命”,有人把它解釋成“命令”的意思,所以“天命”就是“天之所命”,就是所謂的“天職”——老天賦予人的職責。孔子到五十歲就明確肯認人生之天職了。但有另外一種解釋,我認為更深刻,就是以“命運”的“命”來解“五十而知天命”的“命”。孔子到五十歲的時候就知道一切的人生遭遇都是“天命”——天地人間,造化作弄,不可推諉的命運。“知命”的意思就是對於天地、人生所造成的一切,都領悟了其意義,而概括承受,這叫“知天命”。


各位,這更不容易啊!如果知道人之為善乃天職所在,將此天職盡情表現出來,無愧天道,這客觀地偏向理想而說,這意思還比較清楚,甚至到五十歲要做到這地步,還比較有可能。但如果從“命運”講,就不能只是客觀理想地說,而是要將現實的生命牽連在一起說,那知命,是“盡義而後知命”的“知命”——既已在主觀上盡情地盡了我應行的道義了,但在客觀的現實上仍不免還有諸多遺憾,那些遺憾,便只好歸諸於“天命”了。這時,人生與世界的主、客、上、下、內、外、什麼是可為、什麼是不可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有一種灑然順適的情操,那才是“知天命”的境界啊。所以要真正完全地瞭解完全承受你的命運之命,必須先瞭解你的天職之命,盡到天職之命,而進一步再瞭解對於天職之命在命運之命中的實現,是與心理的期待相順的呢?還是相逆的呢?——一般人的心態,如果遭遇跟期待相順,就認為是命運好,跟期待相逆,就說是命運不好——但在“行道者”眼中,不論相順相逆,亦無喜,亦無憂,把命運之命往上提,融化在上天給予的職責中,知命且安命,我的仁義之德與造化的命運捉弄,一體而化,這也沒有違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灑脫啊,這種積極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或許才是孔子“五十而知天命”的旨意吧!


我不敢要求人人以孔子為標準來說“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我們現在可以先講消極的意義,就是明白:命運的安排本來就是如此,這個時候你要做一個不歎氣的人,就不管你樂意不樂意,你暫時要承認這個問題。也就是,即使沒有儒者的“德慧”,你也要學一學道家的“聰明”——所以,我想請聰明的你,在這時,立一個心願,就是:從今以後,對於過去,不再歎氣、不再抱怨。對於你的稟賦、你的遭遇——你有的是什麼樣的父母、什麼樣的兄弟姐妹、什麼樣的親戚、什麼樣的朋友,甚至你遇到什麼樣的同事,什麼樣的家人,你賺錢,好過日子,還是你賠錢,難過日子,你風光,朋友奉承,還是你憋屈,沒人理睬,種種種種,你要下決心,對此一切,都不歎氣。做得到做不到?希望我們至少先認定:它是可以做到的。


我對於我的一切都承認“那是我”,這不就完了嗎?你要完全明白一個真理:你對你曾活過來的過去,你是一絲一毫都抹不掉的,你只好全部承受:這就是“我”。這必須要相當的勇氣啊,但,你沒勇氣也不行,這是不可以逃避的——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誰想逃,就準備得“憂鬱症”吧。所以,凡是對過去唉聲歎氣,還要對別人講我過去就是怎麼樣的不幸——講這些,以為把垃圾倒一倒,心地就乾淨了,殊不知,平白污染了世界,而自己也依然不清淨。常講這些過去的悲苦的人,就是一個懦弱的人,不負責任的人,他連自己都承擔不起。所以,概括承受吧!這是唯一的路,沒有別的路了!


何況,假如真的過去有讓你煩心之事、不順利之事,你一路走來,充滿起伏、波折,這也未必是壞事——你不承受,當然是壞事啊,但你承受了,不一定是壞事。有一句俗語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是獨一無二的,那些浪子的幼稚與苦痛,如今“幡然痛改”,反倒成為人生的豐富的內容。你能如此旋乾轉坤,把它成為你人生的豐富內容,你還會覺得越多的挫折、不順,越多本來不滿的遭遇,原來可以讓你更深刻地瞭解人生,瞭解天地之道。所以,對過去,我強烈建議大家都來遵從孔子“不怨天,不尤人”的教導。你怨尤了,也沒有用,徒增他人與自己的痛苦,你也只好如此。不要嫌這樣好像有點“阿Q”,但那安於命運的無奈,無形中也幫助了天地的運轉,至少沒有去干擾天地,你也是在“積陰德”啊。當然,我們最期待的,你能進一步受聖人之教。聖人之教,是真實而陽剛的,不是阿Q式的、猥瑣的,是通於天地,通於過去、現在、未來,然後平平放下的安然自在,這當然是一種境界。不過,務必要記住:它是可能的。


對現在,過則勿憚改


好,我們接下去講第二階段,就是對你的現在,要怎麼辦?對現在,是要重新負起責任。每一個人在每一個當下的生命都是嶄新的,都是希望滿滿的。有新的生命、新的希望,其實也可以說,有新的責任,要負起你應有的責任。那怎麼負起呢?簡單地說,就是從天理而行,用陽明的話來講,就是“從良知而行”,用白話來說,就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這裡必須強調一下,這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是道德意義上的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什麼叫道德呢?剛才不是講“人生之道”和“天地之道”嗎?又講“良知”“天命”嗎?人生之道、天地之道其實都在天之所命的良知裡。所謂“良者,善也;良者,常也”,“良知”就是知善知惡,而且常常知、永遠知。你常常有對於“善”的自覺,有對於“善”的體悟,另外一面就是對於“惡”的警醒。當有所覺醒的時候,一個人能夠在當下承擔起自己,不欺騙自己,善則為,不善則不為,才是對自己生命的負責。


有人說,良知、天理,離我們很遠呐,我又不是聖賢,我是一個凡人,而且以前也沒有受過教,也沒有立過志,也沒有下過工夫,我怎麼可以從現在開始就能替自己負起責任了呢?又說:你說我的良知會知善惡,但我假如沒感應,不知道什麼是善的,什麼是惡的,怎麼辦呢?——其實,這個問題很多人一時都會想到,這個問題也老早被陽明的弟子提過了,而陽明也解決過了。怎麼解決呢?就是說,你不要先想去求一個完美的“聖賢之德”、“天地之道”,認為如果不能盡知人生之道,你就不能走出一步。你不要那樣想,你應只問當下你所知道的,你不要去想那個高遠的。就著眼前,每一人對著眼前的人、地、事、物,反回自己心中檢察一下那起心動念,是不是知道是善的還是惡的?那也就知道是應該做還是不應該做了。你如果抬杠說:我如果真不知道,怎麼辦?其實陽明也可以說,你如果真不知道,那“不知者無罪”,你是沒有過錯的。你如真不知道,有兩層處理的辦法:第一,你不知道,就暫且不做;第二個,你真知道自己不知道,那你便會有心去求知道啊!在你還沒有求得知道之前,你就可以先不做。但是,如果果真有人說,好了,我真不知道,我永遠不知道,你拿我怎麼辦?講這句話的人要自己想一想:真不知道嗎?還是假不知道?陽明之所以提良知之教,是因為他認為每一個人其實都是可以知道的。進一步說,至少每一個人就著自己當下所知道的,就可以開始做“為善去惡”的工夫了——每一個人就著自己當下所知道的是對的,是應該的,就去做;就著所知道的不對的,不應該的,就不做。陽明說,這樣你已經就可以有很多事情做了。等到你把這些你所知道的善都做了、不善都去了,到這個時候再來說,哎呀!什麼是聖賢之道,什麼是天地之道?你到那時候再問,還來得及呀。所以不要好高騖遠,對於現在當下的事就按當下知道應該做就去做,不應該做就不做,只是如此而已。


雖然如此而已,但進一步,又有人會說:是的,我是知道的,但我常常是看得透,就是忍不過啊!——雖然“即知即行”這個教導很好,但是我明明知道,但我不行啊,我做不出來啊!明明知道善,我知道應該做,而我卻沒有力氣做;明明知道惡,應該改,我也沒有力氣去改,我還是犯過。孔子在這裡為我們提出一個可行的教導,叫做“過,則勿憚改”。人們做德業的工夫,有兩類,剛才說做工夫有幾個關口,第一關,是“應該不應該”的自覺,如果從這關,一下子即知即行,本體工夫境界,一齊並了,一了百當,這就是王龍溪所稱許的“簡易之教”。現在第一關都沒順利通過,常聽有人說,我知道應該,但是我做不到;我知道不應該,但是我還是犯。為什麼呢?因為人有習氣,習氣無窮,所以困難無窮。遇到障礙了,就要用工夫來“對治”,一關一關來克服了。王龍溪稱之為“繁難之教”。 “繁難之教”雖是貶辭,但凡是人,凡是在現實中存在的人,誰沒有習氣呢?誰不犯過呢?所以,孔子“過,則勿憚改”之教,是很踏實的教導。這一教導,就給我們創造機會,讓我們的生命,無論處於何種地位,都可以回歸,回歸於道。也就是讓我們隨時可以再次為自己而負責,以免長久辜負自己的本心本性——留下這個機會,指點這份可能,這是聖人對於凡人的同情與悲憫啊!我們本來都應自居為凡人,但是我們是永遠的凡人嗎?不是的,只是心能不夠,或者推諉說習性使然。所以,要從一點一滴來改“過”——該做的要做,而沒有做,這就是過了,要改;不該做的就不做,但是卻做了,這更是過,更要改。第一類“簡易”的工夫,說即知即行,直接從良知下貫,從天理而行,這是一個理想,這理想永不可忘卻。但是在現實中,確實有困難,誰沒有困難呢?在現實中,確實隨處有過,誰沒有過呢?所以,不要輕看“繁難之教”,這是作為人之存在的“宿命”。現在問題就集中在:對於“過”,怎麼辦?想來想去,也只有“勿憚改”一途,別無他法了。


你看這“勿憚改”的“憚”是什麼意思?“憚”是恐懼、害怕。孔子說:“過,則勿憚改”,其潛在的意涵表示了:一般人是“憚改”的,所以才教人“勿憚改”,大家要立這個“勿憚改”的志啊!不要怕改過,因為任何人都曾有改過的經驗,而那經驗是爽朗的,是喜悅的,是可自豪的。而且一改,就立即“無過”了,順著當下的無過,永遠保持無過,就上提到“簡易之教”了。如不能上提,落下來,有過,就再改一次,這就是《易經》乾卦的“九四,或躍在淵”之象。躍一下,躍一下,有朝一日,就可以“飛龍在天”了。怎麼知道人人都曾有“改過”而有爽朗喜悅的自豪之感呢?從“捧茶童子是道 ”這一個故事可以知道,你總是有過“心地清明”的經驗的,就在那一刻,你發現自己的真生命,你為什麼不順著那經驗——也就是說你有一時一刻覺察了,做對了,你就順著這個對,一直做,就成了。不怕有過,只怕不改;改了,立志不再犯,這樣豈不漸漸可以無過了嗎?這就是顏回的“不遷怒,不二過”之教。


但是誰能如顏回“不遷怒,不二過”啊?往往是有過不改,即使改了,還屢次再犯,雖立志宏大,過如野草,春風再生,還是難免。因為人生複雜,依照佛家的說法,人是“無明”所生,每一個人都是習氣深重。“無明所生”、“習氣深重”是什麼意思呢?就是人的現實生命是很駁雜的,脫胎換骨是不容易的。但是,儒家之教,指出:不論現實生命如何駁雜,在現實駁雜之中,有一種清明之意,也就是所謂“良知”,能夠照察現實的駁雜——否則,你怎知現實的駁雜?假如說人沒有良知了,人沒有照察的能力了,那麼人或許是等同於動物,或者等同於物。動物,我們很難要求它有良知;對於物,我們更難要求。但是對於人——人有人之所以為人的特殊性,孟子就是從這一觀點來定義人性,從這一點來指點人心。所以說,心有“四端之心”,性有四目之德,才叫做人,要不然就是“非人也”。所以人是有一個超越的、可以照察現實的能力,而且是人人都有,時時都有,每個人一反省便自我覺察,自我肯認了。假如一個人他說他沒有,那是自欺,而且欺人。所以一個人要為自己負起責任,就要說“我有此心此性”,“我當下就可以開始”。每一個人都要立志——我從現在就開始,隨時警覺我自己,也就是隨時去感受那良知的判斷。即使生命複雜,即使罪孽深重,難免還有過,一犯再犯,沒關係。有過,你的良知還是知道過,所以良知是永遠在現實之上的——現實有過,知道,知道了,做不到,還做,其過又深一層,但這深一層的過,良知還是知道——過無窮,良知也無窮;過深細,良知也跟著深細。所以有人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就是良知啊,魔,就是過啊。良知再清明,""還是層出不窮啊。現在我們要說說“魔高一丈,道高十丈!”一個人如果沒有這種了悟跟決心,他不是什麼生命駁雜,而是一個怠惰的人——心靈怠惰的人,他到最後是對不起自己的。


我在書院中,有時勉勵學生。我就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他就說,我是某某某。我說,你能不能為這個名字負起責任,把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這個人活出來,活成一個人?有些同學一聽,當下就真有所領受。每個人隨時都應該自己叫一下自己的名字,自己回答一下,讓你知道那是你自己啊!剛才說,你對過去要概括承受——替過去的自己負責任,從現在開始,要替自己每一刻負責任。負不起責任,沒關係,再改再負,跌倒了,再爬起來,永遠相信自己是可以改過的。而且,你每一次的改過,不是回到原來的你,而是你已帶著你的生命,在意義的宇宙中前進了一步。


當然最理想的狀況就是顏淵的“不遷怒,不貳過”。你說它是一個理想,對,它是一個理想。那你說既然是理想,就不落地不現實,也不對。什麼叫理想?依理而想,所以叫“理想”,就是照道理而思考。什麼道理?天地的道理,人生的道理。依照天地、人生的道理而想,不僅去思考,而且去追求。而這個天地的道理人生的道理,我們說它是純粹的存在,屬於生命的清明層次,在這個清明的層次上說理想,但難道理想的意義只是這樣而已嗎?這是理想的第一層意義,是狹義的。真正的理想是什麼呢?真正的理想是我們既說依道理而想,而這個道理是什麼道理呢?這道理既是存在而它又是具有活動力的,它會時時從生命深處升起來,檢查現實的複雜,改善現實的非理性,使現實回歸理性。所以這個理想的道理,是包含超越跟現實兩界一起考慮的道理,能將理想跟現實合起來思考,做一個恰當的決斷的能力,才是真正的理想。所以真正的理想是要“實現”的啊。在哪裡實現呢?就在每一個人的“現實”當中的每一刻實現。想要為自己負責的人,如果不瞭解這個道理,不以這樣的道理作為人生追求的目標,他不能隨時以這種清明的心來面對自己——當你對於良知之知而沒有什麼感受的時候,心地就不清明了,不清明,就是昏暗的,整個生命是昏暗的。整個生命如果是昏暗的,那麼作為人的意義就喪失了。作為人的意義喪失,那麼他——我們說他還是活著啊,但是他為誰而活,他活的意義在哪裡?我們就可以問這個問題,他是順著習氣而活,他是順著時代的潮流而活,是人云亦云而活,當這樣的時候,他就不是為清明的生命而活,也就不是為自己而活,這個時候我們就只好稱他為“行屍走肉”了。這樣的人,縱使他活得也很努力,但是問他在“做什麼”?不知道!問他“為什麼”,也不知道!當這樣的時候,人是很可悲的。但是,人往往如此——每個人自己反省一下,就會有這種無奈之感了。那怎麼辦?就剛才所說的,回歸每一個當下,要問自己“知道嗎”?問了這個問題之後,自己立刻可以回答:知道啊!善的就做,不善的就不做,這叫做為善去惡,這不是當下可以知可以做的嗎?所以,良知之教,不只是一個理論,有過,則可以改,也不只是一個理論,而且做起來也並不困難的。剛才說習氣總是擋著,總是知善不能行知惡不能去,真有所謂習氣擋著嗎?我們可以試看看,從現在開始。


我常常跟學生說,當你在聽這些言語,或者說當你在讀經典的時候,你心中是不是有一股清明之感?他們往往說有。那麼那清明之感,你是不是可以相信,你是可以為善去惡的?往往說是。那麼,離開課堂放下書本了,是不是可以這樣做出來?嗯……他們就有一點不敢——不敢自信了。那麼我說,你能不能立個志,做看看,先試著做看看。所以,我們呐,人呐,是很可悲的,本來就可以很容易做到的事,但是有時候顯得很困難,很恐懼,還要別人加上一句安慰的話:“做看看”。真正的教導應該說:“你,立刻可以做到!”而且真正的學生,每個人也要對自己說“我,立刻可以做到!”隨時都要這樣說,這叫“念茲在茲”,這叫“朝乾夕愓”,這叫“或躍在淵”。所以話分兩頭說,你一定可以做到,隨時可以做到,永遠可以做到,這是一頭;另外一頭說,假如還做不到,還有過——不管是不夠的過,就是有善不能做,這是不及之過;有時候是有惡卻做了,這是太過之過,這“過與不及”,都是過——那麼,允許有過則改。但是一個人,你改的速度快不快,力量夠不夠,那就是有關於一個人的根器高與低的不同了——其實,不是根器問題,因為人性是普遍的,而且剛才說過“魔高一丈,道高十丈”,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不能改過的人。所以,我寧可把它說成是對幸福的追求樂意不樂意的區別。意思就是說,改得快,改得徹底的從此幸福,為什麼?這個生命是他的,他為他的生命負起責任,負起責任的意思不是一般說的萬事如意,在命運中怎能萬事如意呢?真的萬事如意,是一個人做到了他應當做的。那“應當做的”,其實也就是他想做的,他做了他應該做的,我們說他會“心安理得”,他做了他想做的,我們說他是“自由自在”的人。心安理得,自由自在,不是最深最大的幸福嗎?而且那幸福是因為自己生命的發用而得來的,所以那幸福是操之在我的,是穩定的永遠的,這才是真幸福啊。


儒家就是要教導人人做成這樣幸福的人,方法很簡單,很實用:就是在每一刻,做到自己應當做的,已經就對得起自己,假如一時還沒有做到,那麼下一刻,就要對這一刻的“沒有做到”概括承受。願意承認自己過往的過錯,而且願意再改,這樣一點一點的前進,每一點每一滴,隨時心地都儘量保持清明——這一個人,即使未到純熟,未成聖賢,我們就可以稱他為“君子”,稱他為一個“有德者”,或“嚮往於德者”。立志成為一個君子,做一個有德者,是每一個人對自己的責任。放棄這個責任,他所對不起的,不是對不起家人,不是對不起社會對不起世界,他首先對不起的是自己!


既然說到幸福,我們可以再進一步說,假如我這樣做,我是不是萬事如意?先不想那個結果,先想你的責任,盡到責任了,至於回報來不來,這不是你要考慮的,如果要考慮成果再盡責,那麼,這是有條件的,是條件交換,不是真正誠懇的盡責!所以,不是真正的有道者!當然,人情上難免希望有道者,必有相應的福報,如果是一個有道者,他的命運居然窮苦潦倒,那是令人不安的,只是一個真有道者,不計較罷了,一計較,他的道就不純粹了。不過,我現在從庸俗的角度來講,其實,也沒有那麼悲壯。試想,在正常情況下,一個有道者,還會那麼坎坷嗎?至少我們首先可以說,他的命運會有相當改善的。為什麼這樣說呢?我常舉例說,假如你認識一個人,他只做他應該做的,他誠懇待人,不求回報,那麼,請問你願意不願意交這種朋友?每個人都說願意!而且每人都對他有信心,這一種朋友一定被大家所尊重,做起事業吧,大家也喜歡跟他合作。這樣,這個人是成功的幾率比較大還是失敗的幾率比較大呢?大家都知道,他成功的幾率是比較大的。所以,假如世間對有道者的回報,不能夠完全相配,但是一個有道者,當他行道時,在主觀上,他已經心安理得,有自由自在之福了,而在客觀的現實環境裡,他如意的機會也是比較大的。所以,請勿擔心,一個有道者的福是有雙重保障的。孔子說:“人之生也直,枉之生也幸而免。”難道擔心有道者沒有相配的福,而去做個小人嗎?小人就更有機會得福嗎?小人在主觀上,他是看不起自己的,在客觀上,他得福的機會也不見得比較大,人何苦不做君子,而偏要做小人呢?現在一般人都期待我能夠交到君子朋友,但是很少人反過來想,我是不是可以成為別人心中這樣的朋友。當然,我這樣講,又是用功利來吸引人啊,這本來是不應該的,但是,天理也在這裡啊。《易經》乾卦文言,解“元亨利貞”的“利”字,說:“利者,義之和也”,什麼叫“利”?就是有和於“義”,要與義相合,才有利。“和”就是順當,道義做的很順當,就是一切按道義而行,便有利。我從純粹的道理和複雜的現實兩方面解說“行道者有其福”,來鼓勵人,也鼓勵我們自己,每一個當下,念茲在茲,勇敢地面對自己,勇敢的面對世界。不要恐懼,不要害怕,不要怕人生艱難。縱使遇到人生的艱難,不論內在的艱難,還是外在的艱難,人生也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把握每一個可以積德修福的機會,也就是,每一個當下,要“過,則勿憚改”,隨時改過,隨時恢復心性的本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人生走向光明獲得幸福的機會。


對未來,知其不可而為之


因為你知天命,既知道天地的道理之清明性,又知道天地運作之複雜性,可以將人的清明性和複雜性同時把握,也可以說同時概括地承受,這樣,不僅對過去不歎氣,對現在,也不歎氣,而當下的延續,就是未來,當然對未來你就可以期許一個清明的人生了,到老就可以不歎氣了。雖然未來是過去和現在的延續,做人做事的道理沒有兩樣,但既然分出時間的階段,我們這裡也提出一個把柄,一個可行之道,供大家參究——我也提出一句話,就是《論語》裡說的“知其不可而為之”。這句話不是孔子親自說的,是一個隱者對孔子的評論。“子路宿于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子路有一回夜宿於城門外,清早要進城,那守門人問他:“你從哪裡來?”或者翻譯成“你跟著誰來的?”意思是“你的師門出自哪裡?”子路回答是“孔子”, 這個守門人就說了:原來就是那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啊?可見這個守門人,不簡單,後世注解家稱他為隱者,隱者都是智者,都是高人啊。這句話雖然不是孔子說的,但是我們也可以把它看成是對孔子的一個很恰當的評論。尤其是以一個道家之徒的立場這樣說,是既合乎道家的身份又能夠講出儒家特質的一種說法。當然這句話也是消極的說,反正道家都是消極地說話。“知其不可而為之”明明已經知道事不可為,而還是要去為——為什麼道家人物會講出這樣的話呢?因為道家人物都是智者,顯聰明相,他們能夠盱衡時事,就是他能夠放眼天下,觀照時局。不過,他們看天下時局,是現實地看。或許他們也希望天下有道,但是現實往往是“天下滔滔,禮崩樂壞”,他們及早感受到道已經不能複行於天下,於是採取避世的態度,隱而不出了。但儒家的行止不同,孔子還是汲汲于行道。孔子行什麼道?一般人都說孔子要複周禮行周道——其實這句話也不是不對,但是我們要進一步說,孔子難道是執著于一個“周”嗎?所以我們可以進一步說,孔子看出夏商周之禮是代有損益的,而孔子還看出那損益當中還有不可損益者在,那就是“雖百世可知”的一面。這就指出了禮樂之中有的永恆性,現實的表現可以有多一點少一點的變化,而本有一種永恆之道貫穿於其中。所以,我們如果說孔子志在恢復周禮,這樣講不是不對,但是不完全中肯,孔子並沒有對周禮起執著。譬如孔子說“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鐘鼓雲乎哉?”周公制禮作樂,而孔子說所謂禮,難道就只是這些禮品儀式嗎?所謂樂,難道就只是樂器演奏嗎?如果不是,那又是什麼呢?所以孔子又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一個人如果不從內在的仁德而發恭敬之意,他還行什麼禮呢?他行禮又有何意義呢?“人而不仁如樂何?”一個人如果不從內在的仁德而發協和之意,他還奏什麼樂呢?他奏樂又有何意義呢?所以說孔子志于恢復周禮,從時代角度來講,是可以的,但是孔子心目中的周道,確有一個內在的意義,就是仁德啊。那麼現在呢,我們說孔子是周遊天下,志在恢復周道,而說“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一批隱者呢,就是看出周道已經敗壞了,已無恢復之可能,或者進一步說人間已經無道了,他們奉勸孔子說:你希望人間有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請你跟我們避世去吧。那麼孔子怎麼回答呢?孔子說“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孔子又教子路告訴隱者,說“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道不行,也可以說周道已不可行,也可以說仁德已不可行,或是整個人生之道己不可行了。也就是很難在現實中再恢復,也可以說道很難再傳播,孔子說: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那麼隱者會說,你知道了,怎麼不跟我們一樣隱居去啊,你還這麼急急忙忙,圖個什麼啊?所以就說孔子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


我們剛才說對過去所有一切要概括承受,不怨不尤,對於現在每一個當下要從良知而行,過勿憚改,那麼對於未來呢——未來既是過去和現在的延續,那麼要知道未來,應瞭解過去和現在,既然過去和現在有一個共同的道理,我們說未來也應該沒有別的道理,也是持續這兩件事,永遠不怨不尤,永遠當下如理,如果這樣的話,就能“理得”而“心安”,而幸福之保障已在其中了,因為這樣的人生必定會比較順利。但是人生真的能一切順利嗎?即使我們不是處在所謂禮崩樂壞的時代,比如說我們這個時代還算清明,總是不可能萬事如意的,何況如果時代不清明呢,如果社會人心敗壞呢?人類總是處於這種狀況,所以從古以來啊,沒有一個清明的時代,沒有一個完全如意的環境。就家庭來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有一個家庭是完全如意的。就你的事業來講,你所在的單位、公司、團體,即使領導人精明,同事有才,也不可能萬事如意。所以每個人對於自己的將來,都要有一種清醒,先有一種覺悟。什麼覺悟?就是“知其不可”。不要對未來太樂觀,人生的艱難隨時都在的,現在已經晴時多雲了,將來或許更為風雨飄搖顛沛流離,都不一定啊。所以對生命負責的人,應該及早煉成一種修養:對於未來,可以說不抱任何期待,也就是說,對於所謂的命運,不抱任何期待,他不敢去想老天一定會眷顧他,求佛拜神,也不一定有用,總之要了悟——人生是艱難的,現實是複雜的,困難隨時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冒出來的。所以,你想要找到清淨的環境,你想要過舒坦的日子,門都沒有!所以要“知其不可”。如此“不堪”的人生,豈不是毫無希望嗎?其實,又不然,我的意思是說:你對於將來,還是要跟對過去一樣,你現在對過去的現實既然可以不怨不尤,那對於將來可能面對的可怨可尤,也要先預備下一種消極的、對現實世界的一切有不怨不尤的態度。但接下去,在不怨不尤之上,你要有一個“而為之”的志氣。“而為之”是“為”什麼呢?當然是“為理想”啊。所以現實永遠不如意,但是理想永遠還存在在天地之間,存在在你的心靈之中,這樣,“而為之”的基礎就很堅實了。所謂“而為之”是為理想而奮鬥,明知理想很難在現實中實現,明知現實中有許多的艱難困苦顛沛造次流離波折——當然假如你的命運很好,恭喜,但是每一個人都要為一切事先做準備。就好像一個有智慧又有能力的生意人,先有兜底的準備,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了。但是呢,教你這樣既“知其不可”了,還要“而為之”,是不是叫你去跟命運抗衡呢?不是,不是這個意思,這個“而為之”的意思是,不是要去對抗那個“不可”,而只是照著你該做的去做。也就是說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至於它是不是會改變那個“不可”,會不會改變你的命運,會不會改變這個世界,這不是你能夠預想得到的,也不是你可以要求的。各位,這叫“放下一切,成就一切”。對過去放下一切,我概括承受。對現在,我放下一切,我只是一念清明。對將來,我不抱任何希望,我只是告訴自己永遠做一個我理想中的人,這叫“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樣,是人生最佳的選擇,而且人生只有這種選擇,別無他途。這是人生的道,也是天地的道,人生而合於天地的道,更是正道,大道。離開這條正道大道,去找其他的依違,都是小道,在小道上行走,想得到安穩幸福,都是自欺欺人,到最後會發現,門都沒有,白費了一輩子。


那麼我們現在說,那這樣子我們只是為理想而奮鬥,是不是現實都管不著了?我們又回頭過來說一下,照顧一下現實嘛,安慰我們的心嘛,以免好像太孤絕了,太悲壯了,所以我們也要照顧一下現實。我曾經解釋這一句“知其不可而為之”,我用另外一個觀點來說,說孔子啊,對於現實,其實也不是真的就只是“知其不可而為之”,這句話怎麼講呢?我說孔子沒有那麼笨,我說孔子其實是“知其可而為之”啊,什麼意思,就是孔子相信這個世界一定是可以光明的!這個人間的人心是一定可以改善的!不僅人心可以改善,世界可以光明,而且人人都可以成聖人的!事情是可以一帆風順的。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孔子為何而努力呢?所以孔子固然可以說他一生為理想而努力,也可以說他一生為現實而努力。但是,孔子一生當中,我們從現實的眼光來看,還是不如意的。不過孔子是為了理想而奮鬥,他難道就不照顧現實嗎?不是,他為理想而奮鬥,他只為理想而奮鬥,而奮鬥到哪裡,那個現實就改變到哪裡。現實雖然沒有全部改善,但是經過他的努力,現實已經如如地改善了,孔子已經改善了他可以改善的現實!他就著他生命的軌跡,他周遊列國,縱使沒有治國平天下,他自衛返魯,教授諸生,雖然不是三千弟子都是聖人,但是你安知沒有“所過者化,所存者神”的感應?孔子盡了他應該有的責任,其實他也產生了應該有的效果。而且這個效果透過教育,一代傳一代,到現在,我們還在講孔子之道,我們現在還在期待我們每個人自己可以清明,我們還在期待家庭可以和順,我們還在期待社會人心可以端正,當然我們更期待整個世界可以走向和平——這是永遠的期待,我們現在還在期待啊,這個期待,跟孔子的期待,是一樣的。如果兩千五百年前,沒有孔子這個人這樣把人生之道彰顯出來,沒有留下這些驚天地泣鬼神的教導,當然我們也可以說,歷史中的後代晚生也可能產生這些教導——我們當然也可以這樣想,但是,那是不容易的!所以,孔子的心願,我們用一個詞來說——是——永恆的,孔子的生命是沒有遺憾了。而所以如此沒有遺憾,就只是這句“知其可而為之”,一個念頭持到底。所以,從眼前的現實來看,從小心眼的人來看,孔子是知其不可,還做。但是從一個廣大的心靈來看,不只是孔子,而是每個人,本來就應如此,因為天地本來就是如此。所以,到最後是,可不可,都在心中化掉,心中只是一片的坦然明白。所以,一個當下,就是永恆,這才是真的生命啊,這才是真的每個人自己啊!你做得到做不到先不說,願意不願意做,這是很重要的問題。你如不願意做,不僅很難做得到,根本上,幾乎不可能了,因為人類習性深重啊,習性,只有靠理想才能化解。唯有這條路了,沒有第二條路,人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各位,為什麼不安安穩穩走下去,走它一輩子?為什麼還要遲疑?一遲疑,兩遲疑,很快的,歎氣的事,就到眼前來了。即使一生如意,到最後,也難免臨老歎氣啊。所以,做一個勇敢的人,做一個坦蕩的人,對過去不歎氣,對每一個當下不歎氣,一有歎氣立刻警覺。對未來,當然你未來還沒有到,你還不知道是否歎氣,但是你可以想像到,像那個老者,那個族祖一樣,到老來的時候,是不是回首一生而不歎氣?前車之鑒,後世之師,我們有幸聽聞這個故事,理應奮然而起,期待自己做這一個不歎氣的人,而且是永不歎氣的人。這個“永”字的意思,是從現在開始。


天地始者,今日是也


“從現在開始”這一句話很有意思啊。荀子啊——春秋時代的荀子,春秋時代就只有三個大儒——孔子、孟子、荀子——《荀子·不苟篇》中有一句話,講得很深刻,說“百王之道,後王是也;天地始者,今日是也”。天地從什麼時候開始?從現在開始。這當然不是自然科學地說,而是生命的地說。問天地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自己的生命來說,天地是從這個今日,從現在、當下開始的。什麼叫“當下”呢?對每一個人的每一個時刻,都是當下,那什麼是他的天地呢?他的天地開始了嗎?從自然科學看,天地老早就開始了,但那是人人的天地,不是那個人當身的天地。如果問那個人心中的天地,應該另有開始的時候。那麼,他的天地是不是從他出生那天開始的?可能這也不是問題所要的答案,因為如果問這時間問題,沒有什麼意義。所以荀子所謂“天地始者,今日是也”,說天地是當下才開始的。當下才開始,是說它在你知道它開始的時候才算是開始,也就是你真正的當下,才開始。那麼什麼才叫“真正的當下”?就是你張開眼睛看天地的時候,那時候才是天地的開始。那你說我們不是天天張開眼睛看天地嗎?不是這個意思啊,不是用你的肉眼看自然界的天地,而是用你的心眼看心靈中的天地。是你生命中的天地,是你生命意義的宇宙。一個人在天地中,你的身份、地位,你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你應該成就什麼樣的生命格局——所謂“人格”,這才是你的天地呀。要不然癡癡茫茫的萬物化生,跟你的關係是不大的,就是有關係,也是你跟天地互相的在順與不順當中,驚濤駭浪啊、隨波逐流啊、浪生浪死啊,就是你如果還沒有從人生的意義中明白過來,那時候的天地開始不開始,對你是沒有意義的。所以天地什麼時候開始?今日,今日就是當下,什麼當下?就是你說:“我忽然明白了!”的那一刻。明白什麼呢?前面這兩句可以做一個參考點,所謂“百王之道,後王是也”。荀子號稱“法後王”,這個“後王”有特別的意義,如果要知道後王的特別的意義,就要知道什麼是“先王”,在中國哲學史上有這兩個詞語,我們可以這樣說:孟子法先王,荀子法後王。那麼什麼叫先王?就是“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的堯舜,孟子勸人效法堯舜。而荀子法後王,荀子的後王是什麼呢?是夏商周三代。所以說“百王之道,三代是也。”夏禹商湯文武周公,當然在堯舜之後,所以稱為“後王”。從中國歷史上說,尤其從政治史上說,這個三代是中國歷史中各朝代的典範。荀子以一個大儒的見識,他主要關心于外王之道,治國平天下需要典章制度,所以把他的理想寄託在夏商周,因為典章制度的創設,是後來轉精的。非聖人不敢作禮樂,夏商周都有聖人,尤其到周朝,禮樂制度更加燦然明備,統類周整。所以,所謂後王,不是現實上的夏商周,而是從夏商周聖王的表現所凝聚出來的政治理想。那麼孟子法先王,孟子言必稱堯舜,又是什麼呢?也是法一個理想,稱一個理想。儒家學問的大規模,可以用“內聖外王”來概括——孟子法先王稱堯舜,是以內聖為主;荀子法後王稱三代,是以外王為主。內聖是理想的內聖,外王是理想的外王。總之,儒家就是一個追求理想的學派。那麼剛才我們說理想是什麼,理想是依理而想,依照什麼理?依照天地之理,依照人性之理。而人生於天地之間,活動于現實世界,所以真正的理想是必須把天地之道人生之道在真實的世界上表現出來。所以從內聖說,內聖可以包含外王;從外王說,外王必須本於內聖。所以,孟子、荀子,雖然從不同的方向來說聖人之道,但最後是可以合一的。荀子說“百王之道,後王是也”,其意思是將來百世之王,所以能成其為王,必須依照三王之道。也就是明白了實踐了三代的政治理想的朝代,才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真朝代。否則,都是虛幻的,自欺欺人的,不負責任的,不合格的。


所以荀子說,天地什麼時候開始?今日是也。其實就是說,明白道理的時候就是你真正作為一個人的時候,你什麼時候成為一個人,就是人生之理在你的心中明白過來,那個時候才是你的天地開始的時候。否則,你的人生也是虛幻的,自欺欺人的,不負責的,不合格的。我們今天說永不歎氣,一個人怎麼永不歎氣?也可以說,從今天開始。那從今天開始,要概括過去,不要再為過去歎氣;從今天開始,立個志,隨時不歎氣;這樣,將對未來也保持不歎氣,這樣就能永不歎氣。不過,歎氣是很難免的,那麼,請你警覺,在將要歎氣的時候,立刻警覺,警覺你的生命一定不在道上了,你偏離了你自己的深心大願,你對自己疏於負責了,要立即發憤而起,重回心體,重見天光。這叫“過,則勿憚改。”如果曾有那麼一刻,改了一個過,便是你天地的開始,從此一路走下去,只問耕耘,不問收穫,只問理想,不問現實——不是不問現實,而是時時刻刻以理想來照顧現實,這樣便能夠真正做到“永不歎氣”。


如何做好真正的教育


以上,是今天的主題,重重複複,大體講清楚了,只是做與不做,是個人的事了。接著,我還要再附帶講另一方面的意思,這一方面,不只是關乎個人,而是關乎家庭,家族,甚至國族,人類。一個人除了為自己負責外,本來就要對他的家庭負責,這個家庭有其延續性,就是家族,而家族的擴展,便是社會國族,再擴展,便是世界人類。從家庭到世界,無論遠近,都與自己息息相關,所以多多少少也要為他們負責。所負的責任越大,其生命的價值也越大。如果不說太遠,至少對家庭和家族總是要負責吧?因為它是你的延續。但如何負責呢?最大的負責,就是想辦法讓他們也成個“人”,也有仁德,有才華,做人也永不歎氣。那就要做好“教育”。尤其聽眾中或許有能力出眾者,家大業大的人,更要為他的事業的延續性負責,就是要培養子弟。我這個附帶的小題,就是“如何做好真正的教育”。什麼叫真正的教育呢?是教他成為一個人,從人性做教育。這樣講還是很空泛了,我們可以落實下來說——在現代這個時代裡,要對子弟,對接班人,做一種“融貫古今、會通中西”的教育。就是讓我們的下一代,能夠盡情地把他的人性開展出來。當然,人性的內涵無窮,無從定義,不過,歷史上已經有所表現的,眾所共識的,即使尚有些爭論,但大方向總是沒錯的,大概就是不能輕易忽略的。這個大體上的方向在哪裡呢?我們可以簡略地說,有所謂的東方的文化表現和西方的文化表現。我常慶倖我們生在這個時代,是最幸福的,因為不管在地球的哪個地方,人們都可以同時面對兩種不同的文化。這兩種不同的文化,探討起來,都是從人性而發。兩種不同的文化發自於人性的兩種能力,也可以說發自于人生的兩種理想。所以這兩種的表現,都是人人應該去追求的。我們中華民族在這個時代裡面,本來就應該以這種完整的追求做為我們教育自己以及教育下一代的理想目標。現在如果我們自己想一想,我們所接受的教育,是不是這樣完整的教育?假如不是,我們是有遺憾的。但是我們說,過去的,我們概括承受,而現在所可以開始的,在哪裡呢?就是在這裡啊!如果我們要有了見識,想要為自己負責,自己是可以從今天開始,稍稍彌補那遺憾的。而最最重要的是對我們的下一代,尤其你的下一代如果年紀還小,機會是很大的,只是你必須扶持他。古人說“詩禮傳家”,就是要做人父母的,好好教導下一代,讓他知書達禮,用我們現代的講法是:“融貫古今、會通中西”“品德高超,才華卓越”,一般人的家庭,都應如此培養下一代,家族才有希望,何況家大業大的人呢?想要家業永續經營,怎可沒有好的接班人?


根據統計,中國的中小企業隨興隨滅,聽說總平均只有三年到五年的壽命。古人說富不過三代,三代就是一百年,所以百年企業不多,但畢竟還以“三代”為標準。現在如果只有三五年,豈不是更令人覺得無奈、遺憾?有的企業,在創業的第一代就做不下去了,有的雖然可以延續到下一代,但如果沒有把下一代培養起來,那麼這一代雖然做得很好,而沒有下一代來接手,依然難免無奈、遺憾。聽說這是社會上許多成功人士共同的煩惱。當然,說要把下一代培養起來,讓他不僅能繼承,還要能發展。而繼承要有哪些能力,發展要向什麼地方發展?這些都是很大的題目,很複雜的問題。但是我們可以有一種很原則性的說法,就是,我們希望我們的事業能夠合乎人性,能夠對社會對世界對人類有所貢獻,而且我們這一代沒有做到的,希望下一代可以做得比我們更好。這樣講,固然是共同的願望,但這樣講好像不著邊際。其實,這樣講的意思就是稻盛和夫先生所說的“做人何為正確?”他講做人何為正確,本來不只為修德而講做人,而是為事業而講做人。可見在稻盛和夫先生看來,做事業也是做人啊。假如做人沒做好,那事業怎能開展,怎能傳續呢?所以,為了家族,為了家業,都要好好培養下一代,而培養下一代,就要有好的教育,好的教育主要是要在做人上下功夫,做人,就是表現人性,所以,我把教育定義為“開發人性的工程”。


中國在一兩百年來,有所謂的晉商啊、徽商啊,凡是大的家族企業,都很注重教育。現在各位企業界的朋友,如果事業要做得廣大長久——廣大是要做到覆蓋全世界,長久是要永續經營,那就必須要有教育的眼光,要做完整的教育。所謂完整的教育,是要能夠有清明的理想,有開闊的心胸,有廣博的知識,有卓越的才華。綜合起來說,也是個老生常談,就是一方面要有德,一方面要有才,我們要培養德才兼備的下一代,才對得起孩子,也才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祖宗。


那怎麼培養呢?當然很多人都有各自的看法,我有一個萬無一失的可行之道,介紹給各位。就是你要讓一個人,讓你的子弟能夠有德有才,那我們就需要以有德有才的內容教他,不是嗎?那麼有德有才的內容怎麼教給他,首先我們要問什麼時候教?那我們說要越早越好。在那比較早的時期,還不是表現的時候,我們就做“打基礎”的教育。打什麼基礎?打下有德有才的基礎。所以,教育之所以為教育,用一句話講完,就是:“用有德有才的內容,在他受教育的最好時機,打下有德有才的基礎。”那麼,有德有才的內容是什麼呢?這個有德有才是永恆之德、永恆之才,這種永恆的意義的內容,叫做“經典”。我們要傳授給我們的下一代經典,讓他有經典之德、經典之才,期待他成為經典人物。在什麼時候?在他受教育時機最好的時候,怎麼做?打基礎。就是熟讀多背,打下文化教養和學問才華的基礎,這種打基礎的教育,我稱為“兒童讀經教育”。


兒童,年紀小的時候,就是教育最有效的時機;經,經典之作,就是教育的主要內容,讀,熟讀背誦,就是教育的簡便方法。這麼小的年紀就讀那麼高深的書,他這個時候或許還不能理解應用,但先讓他把經典吸收到他生命中,隨著他生命的成長,日漸就能醞釀成熟。現在世界的教育不這樣想了,整個世界一百年來的教育都不這樣想了,是怎麼想呢?都是“學以致用”,學了,就是要用,而用的前題,先要瞭解。這樣,凡是學什麼,就要瞭解什麼,這本來沒有錯。但是我們如果把一個人的生命拉長來看,所謂“幼而學,壯而行”,把幼年和壯年,同時思考,於是就可以有一段是打基礎的時候,一段是發揮運用的時候,這兩段的臨界點,大概在十三歲。十三歲之前是以吸收、儲藏為主,然後長期慢慢地醞釀,十三歲之後他就漸漸的能理解、運用。所以兒童讀經教育——在兒童最好的時期,以經典做教材,讓他反復誦讀,以至於熟悉背誦,就成為他一生德才的根基。將來不管他的才華往哪方向發展,將來做什麼樣的事業,總是根基已經打定,發展都無可限量。現在家裡還有兒童的人,或是剛要生孩子的人,或是將來想要生孩子的人,請關注讀經教育。我在這裡就不多展開,大家可以在網路上去捜尋......(有老師端茶來)哦,這端茶的是道,他來提醒我時間快要結束了,按時結束,就是課堂之道。謝謝!有關於讀經教育,我講了很多了,請大家在網路上搜尋。


說到這裡,我再用一個故事,來講教育的重要性。尤其我們這次的主辦方是“全球商業倫理協會”,可能在我們聽眾當中許多都是企業界的成功人士。我講這個故事,也提供給各位去做一個關於“企業倫理”的思考,也就是關於企業家的“社會責任”的思考。


我講的是德蕾莎修女的一生。德蕾莎修女,據她的傳記,是十二歲的時候參加了兒童的慈善團,仿佛立下了要做慈善的心願,十八歲的時候,就做了修女,後來就到印度加爾各答的教會學校當教師,後來成為那個學校的校長。不過,或許因為她所處的是個極度貧窮的地方,更激發她強烈的慈善心願,她幾度提出申請,要走出修道院去服務貧苦老病的人群,終於在她37歲的時候,才由教皇批准。大家都知道她的慈善事業做得很好,做得很大。在69歲的時候得了諾貝爾和平獎,一直到87歲過世。算起來,她做慈善事業整整50年。她逝世之後還留下了數以十萬計的義工,在各國都有分支機搆,德蕾莎修女是很值得敬佩的。不過呢,我對她這一生還覺得有一點遺憾,本來這個遺憾是可以免除的,假如她想到的話,是很容易就免除的。什麼遺憾呢?就是她只做救濟的工作,她沒有做教育的工作。我曾經想:她原來也是老師啊,如果她在那50年之間,一面做救濟的工作,順便一面辦教育,她只要用全世界十分之一的捐款,用她所帶團隊十分之一的精力,來做教育,而且如果採用的是剛才我所說的讀經的教育,全人類文化的教育——經典不只是中國的經典,包括西方的經典,印度的經典,就是全人類的經典——做這種紮根的教育。只要從六歲做到十二歲,根基深厚了,以後將會人才輩出。我們看看,假如她一開始做教育,最初一批的孩子六歲,到她過世時,這批最初的孩子已經56歲,接下來,有四十幾歲的,三十幾歲的,二十幾歲的,人才輩出,如果這樣,她雖然過世了,她的精神更能夠流傳給下一代。而且那個地方——比如說她做慈善的印度加爾各答,就不會再貧窮了。但很可惜的是:她的精神那麼偉人,她救助了那麼多人,但是她過世以後,她的事業日漸淍零,那所注心的地方照常貧病交加,沒有了時。為什麼?因為沒有人才。慈善,可能救一時,只有教育,才能救萬世。
所以,我現在有一個願望,希望成功的人士,既然要有心關注“商業倫理”,有心要負“社會責任”,當然,有各種的事可以幫助社會,但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做教育。現在整個世界都在做教育,整個國家到處都在做教育,我們還要做嗎?如果要做,做什麼教育呢?要做一種對人性有最深刻地開發的教育,就是做讀經教育。我是很期待,從我們中國開始,讀經教育可以影響於全世界,就是全人類對古典教育的回歸。而所謂的古典教育,不是復古,乃是從人性出發,有“融貫古今、會通中西”的雅量。在教育的理念上是如此,在教育的內容上是如此,在教育的成果上,也就是培養出來的人才,也是如此。如果這樣,不只是我們可以不歎氣,我們還可以讓我們的下一代,乃至於子子孫孫,都能夠永不歎氣。


最後,難免還要交待一下,羅近溪還有一句話,說:“仲尼臨終不免歎口氣。”這句話跟我們今天講的主旨,似乎相反。那麼,我們到底要不要歎氣呢?還是要歎氣?這問題有點複雜,但善聽者,剛好可以用今天所講的道理去解答這個矛盾。我現在且用一個特別的方式,解答這個問題:王陽明臨終的時候,弟子請問遺言,陽明說:“此心光明,亦複何言。”朱子臨終的時候,弟子請問遺言,朱子說:“艱難!”


我今天就講到這裡,謝謝各位! 


 




 


 


問:1、教授好!孩子現在讀經,12歲,最近在家會經常問長大後的理想,請問教授如何引導?2、我的孩子15歲,今年中考完後,可以專注讀經,晚不晚?3、“阿貓阿狗都能教讀經”和“端茶童子是聖人”是否是一樣的?


先生:前兩個問題是孩子的方向問題,後一個問題是有關於教師問題,簡潔地回答一下。


如果一個孩子能夠問將來的理想是什麼,這是一個聰慧的孩子,是很好的。剛才我們說的羅近溪的故事,他在12歲的時候就立志做一個不歎氣的人,王陽明11歲的時候,嘗問塾師:“何為第一等事?”,塾師說:“就是讀書登第啊”,陽明懷疑說:“登第恐怕不是第一等事,應該是讀書學聖賢吧。”如果你的孩子問將來的理想是什麼?當然是學做聖賢啊。假如不講那麼高,就是要做一個君子之人,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好國民啊。但難道這只是理想嗎?不,這也是真實,讀書的目的本來就是這樣。


所以,能問理想的孩子,很好。不過,他問的如果不是我們所說的理想,而是問將來的前途,就好像很多家長給孩子讀經,還一直問孩子讀經以後,將來有職業嗎?能吃飯嗎?如果考慮的是這樣的現實,這就不是真理想了。其實,如果真關心現實,什麼是現實呢?你要怎麼在現實上更有成就呢?其背後有一個很深的背景——你有德有才啊。所以如果有人再問:讀經,將來做什麼?你就可以這樣回答:“一個君子,有德有才,不怕沒有前途。”不是嗎?一般人也知道“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道理,耕耘是耕耘什麼呢?我們應把那耕耘上提一個層次——耕耘德與才——尤其才以德為本,有德者必有才——一個有德者,一定會追求他的才華,最後是“德才兼備”。但是反過來說,如果追求有才,那就不一定有德,到最後是“才德兩失”。如果我們的教育只是在才華上著想,甚至只是在現實的成就方面著想,那就不一定能教出有德的人了。一個有才無德者,縱使有成就,我們可以說這是一時的,或者說這個成就也不值得尊敬。其實他自己對自己也不會滿意的,自己都不敬重自己了,到最後,即使功名富貴,他還是一個頻頻歎氣的人。所以問:讀經做什麼?答:做一個君子,做一個聖賢。


再來說15歲了才開始讀經,晚不晚?這要看一個人對自己的期待。15歲才讀經,固然在教育的時機上,已經是稍微錯過了,但人只要活著,隨時都可以開始的,“天地始者,今日是也”,讀經能多讀,固然好,多多少少讀一點,也不錯。五六十歲的人也可以開始讀經,何況是十五歲呢?但是你要讀多少,要由你個人的意願決定。假如你一天讀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那任何人都可以開始讀。如果有心要成為會通中西文化的人才,需要有非常扎實的根底,那可能要多讀一點了。總之,不會太慢的,最主要的是要看你的意願與志氣。
第三個問題,問:所謂“阿貓阿狗都可以當讀經老師”的問題,這是一個階段性的提法。什麼意思?其中有兩個理由。第一,是在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在經典已經沒落百年的時代,你要去求到一個真正能教經典的老師是不容易的,為了及早開始,所以我說任何人都可以教讀經。因為教讀經,只要是讓學生熟悉文句,能夠把經典放在兒童肚子裡面,就可以了。至於將來的醞釀和發用,不一定是老師的事。在這個時代裡,我們只要給國民一個基礎,將來整個民族就有機會發展。所以不一定是文化很高深的人才可以當老師,我們是期待沒有高度文化的老師教出有高度文化的下一代。這才是教育的希望——這是第一個意思。


第二個意思,我們說阿貓阿狗可以當老師,是站在正常的人性之下講這個話,也就是我們相信為人父母和為人師長的,一般來講,都是有愛心的,都是希望下一代更好的,很少惡劣的父母和老師是要害孩子的,所以,只要我們教孩子的是,有意義的學問,他們將來就有機會。所以,我們的教育,就是給出機會,當這樣的時候,阿貓阿狗是可以當老師的。但是這句話,不包含“只有”阿貓阿狗才可以當老師,當然也不包含我們故意找阿貓阿狗來當老師。由阿貓阿狗當老師,是不得已而說的。假如能找到一個有德有才的人來當老師,有什麼不好呢?我們恨不得請聖賢來做老師,不是嗎?但是做讀經的老師,他在教讀經的時候,教學相長,他也將受經典啟發,他也能長進,幾年之後,就不再是阿貓阿狗了。


所以在推廣讀經的二十幾年之後的現在,讀經風氣已經相當普遍,而且有人教讀經已有相當的年數,這個時候,我們當然希望讀經教師的素質能夠更提升,但是也不可以堅持一定要有什麼素質的老師,才能教讀經,教育是不能等的,我們隨時就要開始,輕裝就可以上陣,“天地始者,今日是也”,以後再慢慢改善,這是一個時代的不得已,也是人生的不得已。總之,在世間做人做事,一方面要有很高的理想,一方面也要很切實,凡事在剛開始的時候,如果有不如意——“過,則勿憚改”,這樣也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下一代。說不能等,但是也不可以固步自封,所以在理想中前進,在前進中把理想漸漸地實現出來。本來人就應該這麼做,而且只能這麼做。所以對生命意義有所瞭解的人,對教育意義有所瞭解的人,他自然不會受限於阿貓阿狗——讀經界外的人,不要輕易嘲笑阿貓阿狗,要同情他們的文化情懷;讀經界內的人,不要妄自菲薄,要好學不倦,為文化大業爭光彩。這是我對天下讀經人的期待,相信這不僅是我的期待,這也是你的期待,更是大家的期待。讀經界內的朋友,要相信人性本來都是一樣的,只要有清明的心靈、合理的思考,願意面對自己,縱使一時之間,相互之間有一些不同的做法,有一些意見的衝突,但是還是要有信心——道本來就在天下,人心都是嚮往光明的,人是可以互相瞭解互相讚賞的。我們先從自己做起,相信也可以找到許多的同道,大家攜手把我們自己、我們周遭,甚至我們民族、世界,創造出更美好的將來,乃至於完美的將來,讓你我永不歎氣!


謝謝! 


 




 


時間:202032915:00


地點:臺灣 華山書院 / 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 wow課堂)


主講:王財貴


錄影/錄音/校對:劉子萑


文字:碧溪王卉 /孫旭東張萌陽蓉


 修訂:王財貴(2020425日)


2020年9月15日 星期二

不會餓死,不要怕! / 王財貴教授

季謙先生 | 不會餓死,不要怕!


原創  泰順縣 # 文禮書院 2020/9/12


編者按:2020411日,文禮書院院長季謙先生在臺北華山書院與數位友人交流,其中包括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執行長、文禮書院學生家長、文禮書院學子與即將進入書院之學子等。


季謙先生……(前未錄音)知止而後有定,能知所當止之處,才能有定,要不然就沒有所謂,就會像剛才說的搖搖擺擺,七上八下。所以,什麼叫做前進,什麼叫精進,什麼叫勇猛,什麼叫有長進。不是他學了很多,知道很多,就是長進,他如果沒有,沒有往一條應走的路去,沒有往上提升,則即使有所獲得,有所豐富,那也不算真長進。因為他只有量的增多,沒有質的提升,就等於沒有前途,因為其所學不能幫助他成為一個。所以一定要知道止於至善的定位在哪裡,這樣立了人生的大方向,叫立志”——所謂立志就是立那志於道的志——這是我掛在口邊常講的。


我們書院的院訓,叫志道樂學,博文約禮,首先就要求志於道,你若沒有志於道,就代表你對於人生要追求什麼都還不知道,那可能遇到什麼就追什麼,時代怎麼做你就跟著怎麼做,別人怎麼講你就跟著怎麼講,那叫隨波逐流,那叫道聼塗説,你如果沒有了自己,雖然活著,也等於沒有活過,那叫浪生浪死。要活得明明白白,才算是活著的人。所以你要訓練思考的能力,人生怎可糊裡糊塗呢?即使是有名的學者告訴你的,你都要考察一番,你才知道誰講的才是出自于人人內在的明德,誰講的才真可以做為人生之道。最後你會發現,只有聖人才是把人人的內在明德明出來的人,而且他用他的生命做了示範,讓你明白地看清人生應走的路。你心中如果沒有聖人的形象,你便很容易被引到錯誤的方向,你就被雖小道,必有可觀所引誘,於是致遠恐泥”——“就是沉在那裡,拔不出來,因為小道也真有可觀啊,它也很厲害呀,它當然比一般人厲害呀!但是它畢竟是小道啊,你還跟著它去致遠嗎?


人生的大道,就是從明明德而來的方向,明德是聖人與我們同樣的本心本性,假如聖人的明德跟我們不一樣,那聖人可能就不是聖人,或是假如我們的明德跟聖人的明德不一樣,我們可能就不是人了。但明明許多人都感覺到似乎他的道和聖人的不一樣啊,那誰的道是真的道呢?我們可以用比較的方法,你就把聖人的道跟你的道比較一下。首先,聖人有聖人的道,你有你的道,但只要你做一下比較,很少人敢說他是對的,聖人是錯的——只有中國五四時代的那些人敢說孔子是錯的。佛教徒從不敢說釋迦牟尼佛是錯的,基督徒不敢說耶穌是錯的,只有中國這些讀書人敢說孔子是錯的,這一下,糟糕了,蒼生就要受苦了,千萬人頭就要落地了。如果說孔子錯的人,還認為釋迦牟尼對,基督對,還沒大關係。但五四那批人就是什麼也不信,號稱無神論,不信神、不信佛、不信基督,也不信孔子,他的心靈中,什麼都沒有,所以,中國將近一百年,心靈是一無所有一貧如洗。心靈的一貧如洗表現在現實上,也會一貧如洗,嚴重起來,就會餓死人。為什麼我們中華民族的命運會變成這樣,為什麼近二三十年來臺灣的經濟愈來愈差,因為百姓的心靈荒涼了,所以經濟也荒涼,這是一定的。 心靈荒涼了,你靜下來琢磨一下,你就會覺得雖然人生好像很熱鬧,做這個、做那個,但總加起來,卻什麼也沒做成,所謂不成正果。一輩子,到了最後,沒什麼可驕傲可安慰的,那臨終就不免歎氣啦!所以前幾天我在直播中講羅近溪立志要做一個臨終不歎氣的人,如何做到?就是要走在道上,在人生之道上,就算一事無成,沒什麼豐功偉業,但他臨終時對得起自己,像陽明說此心光明,就不會歎氣了。這是人生應走的道啊,人生本來就要這樣啊,這是大家的共識啊!我們講的道理是大家都明白首肯的,只看你願不願意去做。但一般人真開始做,總會受到很多干擾,首先是自己內心就起干擾,自己干擾自己,再來是旁人也給你干擾,時代更是干擾,整個世界都來干擾——現在這個時代是干擾人向道最嚴重的時代。當然,從古以來,也都是干擾嚴重的時代:春秋、戰國、三國、兩漢、唐宋、元明、清朝,都受干擾中,人間沒有安寧的時刻,只是五四的干擾,文革的干擾,我們感覺更加切身罷了。臺灣是被美國好萊塢文化干擾,好萊塢文化就是:你發洩吧!發洩就很暢快——它一時表現好像很光彩燦爛,但是到最後,帶給你的,是無聊的人生。 所以人生走在道上,要真志於道,是很難的,首先要認出人生要做什麼,就相當難,當要去為什麼而做什麼的時候,干擾都來了。所以,要活出一生的路,你就要堅強,只認定那大道,勇往直前,其他一概不管,或少管。若能完全不管,就是顏回了,其他少管一點的,就是子貢、子路、子夏、子遊了。至於禹、湯、文、武、周公,也是一概不管的人,他們心中所思所想,只是為國為民,但他們命好,生在貴族之家,所以他們成就了聖王之格局。而顏回的一概不管,因為他是陋巷的布衣,又蚤死,當然成就不了聖王功業,不過,他也因無位無職,所以更能展現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的好學情操,並鮮明地證成了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的人格典型。作為一個人,顏回是無憾的。我覺得我們現在這個時代是最好的時代、最公平的時代,現在這個時代,已經不容易餓死人了,假如現在有一個人什麼都不管,唯有一心向道,他必會修成品格,擁有才華,而以現代的傳播力量,他只要用他一點點德才的功力,就可以做很大的事,或幫助很多的人,現在這個時代,我們更沒有理由不向道了。在古代,沒有君王用你,讀書人就會餓死;現在不是,現在沒有君王用你,還有各種人可以用你,或是自己可以創業、自己可以講學——現在這個時代,奇缺文化與學問的人才,有德有才,能講學,要吃飽穿暖,是不難的。 


所以有些書院的家長問我孩子的前途怎麼辦,我說:所謂前途有兩種:一是現實的表現,現實的榮華富貴。一個有道德的人也可擁有榮華富貴,只是他不患得患失,他不去苦苦追求,他自然而有。榮華富貴本是身外之事,能不能擁有,是有命的,你去追求,沒有那個命,也追求不到,有那個命,不求自有。而有沒有命,是生來已經定了,因為你的氣數已經定了。但你德性之有沒有,是不定的,從來沒有一個算命的人會去算一個人道德的高低,算命都只是算你的流年如何,尤其是說你能賺多少錢,因為那是命定的。所以,顏回如果生在子貢之家,最後可能還是身居陋巷;子貢如果生在顏回之家,最後可能還是富可敵國。不過,有幸的是他們遇到了夫子,已經不在乎富有、不富有了,他們最關心的是自己的人格。富貴貧賤是天地造的,人格高下卻是自己造的。天地造的很難改,你就不需要費勁去改了,你費了很大的勁去改,也沒有什麼大用,除非你在德性上改,用德性改命運,還可能有效。像袁了凡生來命很不好,但他就在德行上用功,終於命也改了。但袁了凡一直告訴人,他是為了改命而行德。其實,那種德還不是最高的,所以他還不能成神明,不能成聖賢。他如果只為了該修德而修德,不懼身家生死,則以他實踐的勇猛精進,他是可以躋入聖域的,而如今,只成就個善人之道,真可惜了袁了凡。另有一個人,命也很不好,但成了聖賢,就是武訓,他是做乞丐的命,但他成了聖賢。只因為武訓並沒有想要改他的命。了凡求改命,因為以德改命,命也真的改了,但並未對後世產生真正積極的教化。如今,推行了凡四訓的人如果更進一步地宣說,說袁了凡一生的行德,是他認為自己本來應該做的,那袁了凡就成聖人了。 了凡四訓以因果來教人固然已經很好,但用因果的關係來恐嚇人,並不是真道德,還可以再進一步。


不過,我這裡說不談因果,不是要人胡作非為。所謂德行,有好幾層意思:胡作非為是一層,知因果而恐懼不做壞事是一層,無所謂因果,本來應該這樣做就這樣做,這又是一層,這裡有三層。就如《指月錄》所說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有三層境界。一般人不畏因果,當然不行,有些人畏因果而做成好樣了,已經很難得,如果轉到不為因果而行德,其生命就純粹了。 但人生過程中的確有很多現實的衝擊,那是很切實的,會逼迫人的,所以一遇到衝擊,就要不忘初心才行!《華嚴經》說:初發心就是菩薩,但許多人,發心修行,走著、走著,又回到凡夫了。唯有不忘初心,才能一路菩薩,究竟成佛。初發心往往是很純粹而堅貞的嚮往,雖未真證,其實初發心那一念就把所有的果位都包括在內了。仔細想一想,初發心那一念,一定包含:我從此,只為學道,即使窮苦潦倒,也在所不惜。這不就是菩薩之心麼?不會因窮苦潦倒而改變志氣,這樣才叫菩薩啊。不過,為何還要修煉呢?因為那初發心雖已包括一切,但那包括不是真包括,只是涵攝,只是有志,只是有了方向,他對上的內容還沒有真實的體驗,所以要步步修煉,步步真實化。在行道的道上,遇到問題,受考驗,通過了,再遇到問題,再受考驗,再通過,考驗來考驗去,終於沖出來,永遠不必再考驗,因為全身通透,考不倒了,這個時候,才叫超俗拔塵,才成正果。要不然,都還在塵俗中打轉,心裡隨時是不安的,說不定哪一天,就原形畢露了。有些人還因此反頭過來,嘲笑其他修道者,說自己是過來人,親自證實了道不可求,這樣障人慧命,罪過就大了。所以,在未成道之前,考驗是時時有的,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要受盡考驗,才成大丈夫,才能承受天下的大任。要不然都是小裡小氣的,都是順境的時候還信心滿滿的,環境一變,一有挫折,就受不了,這種人格,怎能擔當天下大任?文禮書院就是要培養擔當天下大任的人才,所以也必經過許多考驗和磨練,要在重重考驗之中,而不動其心,層層沖上去,直到考驗不到他,因為他看那些考驗已經都不在話下,社會如何變,別人怎麼說,他都老神在在 但一定要經過考驗才行嗎?也未必,反正這些考驗未經歷前,都考慮過了、想過了,而且想得很真切,就如同已經經歷了一樣。甚至有的人是連想都不必想的,一下就到,像堯、像舜,孟子所謂堯舜,性者也。從性理直發,最真實的人生本來就是這樣;至於湯武,反之也,則須於事務中歷練,難免動心,但凡有動心,只要反省一下,就回歸於道,而本體常新。至於有志于君子之道者,雖不能如堯舜湯武,但能百折不回,過,則勿憚改,則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也可以雖愚必明,雖柔必強。一般人就都要受到很多痛苦,勉強做很多工夫,才有一點修養,但一失神,就又不行了,所以一般人都被埋沒了,因為他認為做工夫是辛苦的。其實,何有異於人哉?堯舜與人同爾,一般人本來就是堯舜,誰能就著當下一念清明,就維持不再退變。不管任何人來講東說西,即使天皇老子來,我也不怕,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堅強。這樣,人生只要那麼一下,一秒鐘,人生就成就了。這是可能的,這是天地間給任何人的可能,任何人也幾乎或多或少都曾經有那麼一下的平旦之氣”“良知之光的顯現,但人往往勇氣不足,不願承當,平白放棄這種可能,都在走一步,搖一下的情況下,繼續走一步,搖一下,真好痛苦,到最後,不走了!把那個初心徹底放棄了。


其實初發心那一刻的勇猛,是人性本有的真情,放棄了那初心,就等於放棄了整個人生,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所以,剛進書院的同學,似乎都有個初發心:我要在這裡努力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輩子。其情之真,感天動地。經過兩年,三年,這一念還在的話,就了不起了!但幾個人能一念十年呢?孔子說:三年學,不至於穀,不易得也,是句大實話。 為何不立個真志呢?如果能在道上,兩個眼睛只盯著前方,一步一步踏實地走,其他那些干擾,那些風景,就被你甩掉。你如果關注它一下,停在那個地方,留連一下,便會受到脅迫,覺得恐怖。你如果勇者不懼,走過來,它就沒有了,許久以後,你回頭一看,會覺得那些確實都不算什麼,因為那些脅迫本來就是虛假的東西,是你的心靈自己造出來嚇自己的。所以,書院一方面要保護學生,天天要他們淨化自己的心靈,光大自己的志氣,直到他們長大,誰能從這裡走出去,不管受到如何打擊,都不怕。有人認為把人關在書院裡,沒有在社會中打滾歷練,會像溫室裡的花朵,放出去,被風一吹雨一打,就會粉碎。其實不是,把你關在書院裡,是要保護你,長養你,讓你成為一座泰山。如果把泰山放出去,任他風來吹雨來打吧。吹打一千年、一萬年,泰山還是泰山吶!


《中庸》說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到那個時候,你還怕什麼?但在還沒養成之前,要好好保護,所謂雖覆一簣,進,吾往也!總之,教育的道理很簡單,成人的道理很簡單,就是要勇敢,勇者不懼。那為什麼能成勇者呢?因為他智者不惑,你不惑就不懼,你稍存疑惑,就懼了。又為什麼能智者不惑呢?因為你仁者不憂啊。一個心靈篤定,不憂不愁的人,怎會被迷惑,被脅迫呢?書院的學生不是都不愁,但你要愁什麼呢?你只愁你當下的德有沒有長進,學有沒有修整,你不要愁將來沒有飯吃、能不能活著;甚至也不必愁活得光彩不光彩,你不愁這些,你就仁者不憂了。仁者志道就不憂,智者明道就不惑,勇者行道就不懼,就可以雖千萬人,吾往矣!”那時,任憑社會怎麼亂,別人怎麼說,你都無所謂了,因為社會所亂的,別人所說,亂來亂去,說來說去,只不過是吃飽穿暖這種事,最多是位高權重這種事,這些,你老早就想過了。你可以告訴那些來擾亂你的人,說:他說的,你都懂,你說的,他不懂——其實他也都懂的,只是他故意裝不懂。他的人格是很卑微的,他還想勸你什麼呢?所以,請他走他的道,你還是走你的道。但你知道,他那不是道,你的才是道。道只有一條,你走的才是道,其他的,都不是道。你要有這個信心啊! 你怎麼可以說別人的都不是道呢?嗯!很容易就可以判斷,每個人都可以判斷,你可以試著想一想,再過十年、二十年,他是怎麼樣,你是怎麼樣——他還是在那裡擺來擺去,而你是走到一個境界上去了,這就知道誰的是道,誰的不是道了。所以這是很容易分辨的啦!但為何一般人不能分辨,這是老天給人類設的遊戲——衪捉弄人,祂設一個迷宮給你,讓你走入迷宮,真的就把你給迷住了。其實衪也給你另一種模式,你不必走迷宮,你坐直升機飛過去就好了,你幹嘛去走迷宮呢?你如果好奇,想探探迷宮,進去了,就左邊看看,右邊看看,繞來繞去,繞來繞去,繞一輩子了,還在那裡面;你為何不這樣咻一下,從上面看下去,便看到許多人都在迷宮裡面繞。迷宮本來也有出口的,但就繞不出去,甚至有不少人明明繞到出口了,他還沉迷於其中,樂不思蜀,再回去了。何況,說迷宮是個比喻,心靈本是透亮的,那些迷宮是假的,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它是一穿即過的,所以,我建議你就直捷了當地通過去,就完事了,孔子說人之生也直,一了百當啊!而且老天是准許你這樣走的,甚至衪本來就鼓勵你這樣走,祂老早把人生大道都安放在你心靈中了,你一念就過去了,就上去了。佛教說一念覺就是菩薩,一念迷就是凡夫,這些話都是真的,不是假的。誰能夠把握這個道理,他心中就坦然,他就無所畏懼。最多只剩下一個畏懼——怕以後吃不飽。當你連吃不飽都不怕了,就沒有什麼可畏懼了。許多家長都怕孩子將來吃不飽,許多青年學子都怕將來吃不飽,他活著,他學習,就只為了吃一口飯,實在太不值得了。何況這個時代應該更不必怕的,如有所害怕,那是人類舊皮質的記憶,出於動物的本能,還沒進化的心靈。因為人類從原始人開始,一直到有歷史以來,生活常在艱困中,常餓死人,一直到近代可能還是真餓死不少人,人類這樣從原始人以來就有歷史的記憶,加重了這生物的本能,於是佛說十善業道經有一句話,頗得人心,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成了人類的深層心理——潛意識。 


不過,人類之所以為人類,最有代表性的意識,不是動物意識,而是文化的意識。所謂文化意識,簡單說,就是一個人知道我是人,我可以克服那動物的潛意識,我可以不受叢林原則的擺佈,這種心態叫做文化意識,文化意識就是人類經過長久的心靈奮鬥所漸漸創造出來的新皮質。人在緊張的時候,舊皮層會馬上反射反應,舊皮層就是保護生命的本能,遇到好吃的就會去搶,遇到大敵就會逃跑,像動物一樣,因為天地生萬物都希望它延續下去,希望它不只是延續自己的生命,還要延續子孫的生命,這就是食色,性也之所以一直有力地駕馭人生的關鍵,這是所有生物共同的本性,有食色之行,有求生之願,這無可厚非;但只有人類在這個本能之性外,還有更深的一層——在已經很深的生物本能之基底,還有更深的秉賦,那就是天命之謂性,把那更深的性開發出來,這就是文化”——人文教化。 所以文化就是可以化掉那些基本恐懼,並善導生物本能以追求更高價值的能力。於是人活著,就不只是食色性也,不只是爭名逐利——名與利,就是套了光彩外衣的食與色,追逐名與利的心理相貌跟追逐食與色的心理相貌,其本質是一樣的,甚至更壞更惡。完全化掉那動物之性,讓人性通透暢達的人,就是聖人;能力轉動物之性,而堅守人性的人,就是賢者;立志嚮往於人性,讓自己的生命日漸高明光輝的人,就是君子。


一般人就是被生物本能所拘束,一直為了求食,求色,求名,求利——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延續後代的生命,為了擁有更多財富,擁有更多群眾,為這些同於動物的需求而奮鬥。如果問你,你那樣的人生,值嗎?孟子說得明白:人之所以異於與禽獸者,幾希。人就是要為這個不同於動物的幾希而奮鬥。這就是文化之所以為文化,這就是教育之所以為教育。教育,無非就是要教這個,若教育不教這個,只是把人的動物性裝飾得更加好看——譬如食衣住行,都有相當講究,吃飯要吃得比較香辣——動物的食物和牠一萬年前一樣,我們人的食物就不一樣了;動物的行動和一萬年前一樣,都要跑啊跑,我們人就不一樣了,可以開車、坐飛機——如果人類以現實的豐富為成就,那動物性的本質還是一樣的。人的現實成就豐富了,但人的德並不會因此更豐富,你不能說現代人的德比堯舜還更高。而人之所以為人的價值,就在那個德上,其他都是附帶的。 所以我們生在這個時代,物質已經那麼豐富了,生活已經那麼方便了,比堯舜那時候更不用去煩惱那些問題,人類既然已經解決了餓死的問題了,就更應該為生命的價值而奮鬥,不要已經不會餓死了,你還一直煩惱餓死,天天在餓死上面追求、追求、追求;甚至已經能吃飽了,還要囤積;已經囤積了,還要更多的數位;已經自己一輩子吃不完、用不完了,子孫三代也吃不完、用不完了,還要累積更多。他一輩子有聰明,有機運,有地位,有權勢,本來可以利用其聰明運氣地位權勢,去做一些對人生價值有益的事,但卻把全幅精神都放在動物本能的滿足上,到最後,一場空,人生就這樣過去,與草木同朽,很可惜啊!但,我不是說不要那些榮華富貴,而是說那榮華富貴是自然來的,就是有也好,沒有也好,有了榮華富貴,可以方便擴大其為價值奮鬥的效應,夫子所謂富而好禮,是對成功人士最好的教導。一個企業家能像陶朱公這樣三次搜刮天下的財富,三度都把所得的財產散出去,這才是真正的企業家。不過陶朱公偉大,但他更敬佩聖人!若他不敬佩聖人,怎麼會有這樣的心量呢?所以人生在世,以聖人的價值最高,能夠這樣散盡錢財的人,尚可居於次等,而一般人只懂得搜刮、搜刮、搜刮,那他一生的流血流汗出生入死,就很不值得了。而且剛才說過,有德的人不一定就沒有財,只是有財的人往往是沒有德的——不是註定有財必然沒有德,而是說他的德本可以長進,而他不長進,為他可惜了!


所以,為人家長和老師者,對子弟對學生,要教他人生之道,鼓舞他只用心在德上——譬如一個人,他在學校,就是盡他學生的本分,進德修業,至於他成績多少,是可以放下不管的——但這盡責用功的子女成績一定不會差。高明的家長要看的是孩子整體人性受開發的成績,不是看學校考試的成績。 我喜歡講鈴木鎮一的故事,他小學時候,有一次考滿分,很高興,去向父親報告,卻被他父親罵一頓:你考一百做什麼?鈴木鎮一說:你不是教我要用功,不是要考一百分嗎?”“要用功不是考一百分啊!你學校的成績考六十分就好了。”“那我不必上課,不寫作業,就可以六十分了。那我剩下的時間做什麼?”“你剩下的時間就去讀書。所以鈴木鎮一說他從小學到大學的學校成績都是一般般,但是他讀的書比別人多十倍,這就是鈴木鎮一所以能成為日本良心,舉世聞名的原因。雖然不是學校成績,但這也是成績啊!而我們講的德,就更高了,連是不是看很多書,都不管——這種人一定會看很多書,但學生功課的主題不在這裡,把人生的主題把握住了就好,其次的當然愈多愈好,不是要排斥其他。一般人都會誤以為一個人如果有德,一定沒有才,因為追求有德的人會把才看得比較輕,其實,有德的人雖不求才,但他也不拒絕才啊,他反而會更用心地求才。所以,才華是在德性的追求下,自然帶出來的。對待錢財的財,更是如此,沒有,也沒關係,人生就舒朗而清爽了,為什麼?因為如果不求——當還沒有的時候,不會緊張,當有的時候,不會黏著。而無德的生命,就是一個混濁而緊張的生命,當沒有的時候,被它威脅,當有的時候,被它捆綁。所以我奉勸一個年青人,要從能思考人生那天開始,就開始說:我是為了人生的意義而活,我相信因著人生意義而活,人生也不會悲慘到哪裡去。有人一輩子求財,到最後還是悲慘,企業家破產的很多,一般人破產,問題還不嚴重,但那些曾經很富有的人,往往會為了經濟而自殺,那不是很悲慘嗎?若企業家有德,他失敗的機率會少很多,即使失敗了,朋友也不會落井下石,他東山再起的機會會多很多。所以,想要有錢有勢的人,先要練就一身的金鐘罩——及早修德,以德為本!現在資訊那麼發達,一個有德者一定會被發現,一定會被尊重,所以一個有德者不要害怕。


我不敢自以為是一個有德者,但現在吃穿都不愁,我的衣服幾十件,其實我兩件就夠了,我的鞋子算一算大概有三四十雙,年年有人問我鞋碼,我就知道他要為我買鞋子,甚至要親手為我做鞋子了,我都說:“千萬不要再給我做鞋子了!但他去跟別人打聽,最後還是送來。我鞋子都多到穿不完,我還會愁餓死嗎? 


現在的時代是最好的時代,古人沒我們這麼大的福氣,古人有些時候還真的會餓肚子。但往往不是天災餓死人,只有人禍才會,在清明盛世,如真有天災,也可以彌補之。就如我們這個時代的世界,如果還有饑荒,也多數是人禍,尤其是戰亂,上位者爭權奪利,下位者荒廢教育,死於戰火的倍蓰於餓死的。那些貧窮國家如果當政者不要鬥爭,致力於教育,教育對民生有關鍵性的影響,提高百姓的文化素質,要經濟富足其實不是很困難的。


我近幾年常講到德蕾莎修女的故事,她從小就有自然的同情心,十八歲當修女,到印度的加爾各答當教會學校教師,後來成為校長,她長時間感受到當地百姓老弱貧病的痛苦,甚為同情,一心想要救人,但當修女就須隱居修道院,不可以隨便出門,經過多次申請,到38歲才獲准進入社會做慈善,她從38歲到87歲,前後50年,做成全世界最偉大的慈善事業,她死的時候當地還留下十萬員工,全世界她的組織還有六十幾萬人,她一輩子募的款有幾千億,但她過世之後,加爾各答依然貧窮,可見德蕾莎修女的工作雖然不是沒有意義,但是意義與其付出的比例,顯得太小。所以我說,她若能用幾千億裡的十分之一,用幾百億來辦教育,辦東西經典的教育,則五十年間,當年6歲的孩子現在已經56歲了,後來才出生的孩子現已都二三四十歲,如今加爾各答有幾十萬飽讀詩書的人,這個地方還得了嗎!但是現在這個地方還是貧病交加,為什麼?因為她救治了人的身體,卻沒有救醒人心。所以,要永遠醫治貧窮,很簡單,只要從教育人才著手。


大陸跟臺灣已經都走向半現代化了,我們的物質很豐富,豐富得我都覺得很慚愧! 都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小時候常常吃不飽,而現在卻是冰箱裡的東西吃不完,我常為此感到不安。不僅浪費對不起天地,東西放太久,營養也會減低,而且有毒,現在家家戶戶冰箱都滿的,這也是很可怕的事啊。中國人要三餐溫飽已經很簡單了,反而不要怕。 榮華富貴雖然可置之度外,但外王功業還是要盡力的,我現在離理想還很遠,我的理想並不是說要吃好、穿好、住好,而是我想能夠有些錢,可以辦學校。可惜,我沒有德蕾莎修女的那種大德,所以我能得到的捐款不多,那沒關係啊!再等吧!等得到,我就做。


最近,我也想要辦實業,不能只靠捐款,自己也要奮鬥啊。但我如果辦實業,不會冒風險,雖然世間賺錢有一條規則,說馬不吃夜草不肥,人如果不投機,就沒有機會;不過,那規則是錯的,穩紮穩打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而且無論成敗,心性皆安。如果想冒險,下賭注,那心理是不安的,縱使賭贏了,也是僥倖!孔子說枉之生也,幸而免,最終還是回歸於零。所以我們寧可人之生也直,真正實在地活著,真正實在地做事。假如實業有成,就可以開學校,開與體制接軌的學校,我們要用有資質的學校來做示範性的教育,扭轉教育的風氣,愈轉愈多,把整個國家都轉了,把世界都轉了,這是我最大的願望。假如全天下開一萬所學校,將來我們書院的學生一個人去做一所學校的校長,都不夠用。現在是沒有錢,就算有錢開起來也沒校長人才。因為這個校長要一心一意為傳道而努力才行。所以不要怕文禮書院出來的學生沒有事幹,當然做事的人是第二等人才。第一等人才是不做實體事務的,他不去開船、不去搖櫓,他去建燈塔。沒有方向,船要開到哪裡去?你建個燈塔,讓所有的船都找到方向。 所以我們以培養大學問家、大哲學家為第一等目的,政治家是第二等,企業家是第三等,以下就是隨業做君子,那是第四等。所以我勸書院的學生要有志於第一等,成就不了第一等,有機會就做第二等——政治、社會工作。教育也是社會工作,尤其教育,本是聖王的事業,因為政治可以引導大眾,教育也可以領導大眾。第三等人才就是賺錢,賺錢做什麼,賺錢也是要幫忙第一等跟第二等人。所以將來有很多企業來幫忙哲學家,這是我的理想。不然你賺那麼多錢做什麼?賺了錢當然要為全人類,要為全人類就要建很多燈塔,讓很多人嚮往,不會迷路。書院出來的學生大家會互相協作,有人當第一等人,有人當第二等人,有人當第三等人,大不了做第四等人,即使去一個公司做一個員工,也會是好員工,會得老闆的信任,有大事會跟他商議,把重要的工作都交給他。這樣,豈不比一般大學畢業生還好一些?因為聽說現代企業家很頭痛的事是找不到可信賴的員工,一般大學生不可信,因為他不負責任,我們書院學生都是很盡責任的——不只盡自己的本分,還要盡更多,要照顧人,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你看多好?我教導書院的學生要做這種人啊,幹嘛要占別人便宜呢?你讓別人佔便宜不正顯得你偉大嗎?占人便宜的就是小人,肯吃虧的便是君子。《老子》不是說嗎:既以為人己愈有,既與與人己愈多。你能力夠,為什麼不讓人家占點便宜呢?做人不要太小氣了。你很大方、很大方,你有的,都讓別人拿去、拿去,你愈給,反而愈多,老子洞見世間規律,這個道理很簡單,但一般人就不信,就怕吃一點虧,你怕吃眼前一點虧,就一輩子吃大虧。 尤其在讀書求學的時候,你更要笨笨的,不怕吃虧,不要顯得太聰明。大家都想:我就是笨笨的、呆呆的,我就知道書院不會騙我,聖人不會騙我,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周公豈欺我哉?有人想把你的理想拉下來,讓你去做什麼做什麼,你要跟他說:唉呀!這我知道,但那是小事、小事。你敢這樣,就了不起了,你的心就定了。如果別人在你面前有所表現,你心動了,怎麼他會的我不會?你就恐懼、恐懼,這樣你的志氣就垮了。其實你不必怕!我們會的他永遠不會,而他會的我是還沒會,或是不想會,或是會了也沒有用,當我想要會,我也可以會,但我抓重點就好了,因為人生不能做盡一切,人生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分清本末,才不枉此生!所以,應該是他害怕我們才對啊,怎麼你怕起他們來了?有人跳舞跳得很好,你說糟糕,我不會,趕快去學跳舞;有人唱歌唱得很好,你說糟糕,我不會,就趕快去學唱歌,你看到老農、老圃,想趕快學會老農老圃——孔子為何不教農圃,意思就是還有更重要的要做。那如果有問:這樣大家都來學聖人,都不耕田也不種菜,人類怎麼辦?我們可以告訴他:不會的啦!譬如出家人天天教人出家,大家都出家,人類都沒有後代了,怎麼辦?其實,沒有這回事的啦!佛教傳了幾千年了,人類還是有後代。你不要怕沒有人去當老農老圃,但自己要為自己著想,要帶動世界想一想,你成了大人格大學問了,將來在無形中也可以改善老農、老圃的技術和生活,至少讓他們不會被欺負、不會被剝削。所以,重要的是:你要造福老農、老圃,而不是自己去學做老農、老圃,這就是孟子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的意思,這是儒家的思想。但儒家不是看不起勞動者,而是說人生很可憐,能夠有道的人不多,沒有人替蒼生做主,沒有人為天地立心,就不可能有人來為生民立命,百姓就會一直可憐下去。


 所以,你自己走向這條了,就要慶倖,要慶倖,不要質疑。你一質疑,就往後退了,你是應該引導別人走向我們這裡,而不是讓你去跟他一樣。因為——再講一遍——他們的道理是很好學的,走起來是很滑溜順利的,而我們的道理是很不容易學到,不容易做到的,千古以來都不容易。他們的道理自有許多人想做會做,我們只要借過來用就行了。但你不能夠說要借用他有德來替你修德,你借用一個有學問的人來替你做關於學術的事,是可以的,你借用一個能算帳的人來替你算帳,是可以的,但你說借用一個有德的人來幫你修德,則沒這回事!借別人來幫你有立志,讓你有志氣,也不行!一般現實的價值,是可以替代的,但真正超越的價值,是不能替代的。當然,我們很希望我們又是這個專家,又是那個專家,但這是不可能的,人不是神。人能夠是神的地方就只有道德,可以接近神,可以是神。在知識層面,你會了這樣,不一定會那樣,所以專家不是神,但你可以利用專家,可以跟專家合作,這也是人世間很自然的合作,但是如果沒有君子之德作為引導,專家的成就會互相抵消,所有的幸福會互相抵消。譬如臺灣的兩個黨,其中重炮大多是台大畢業的,都可算是人才,如果他們合作了,百姓就幸福了。但如果他們有才而無德,不但不合作,卻還狗咬狗,其結果就是百姓受苦!臺灣這麼小,要救起來,是很容易的,但卻被那些人故意把一個好好的臺灣攪爛了,為什麼?都是自私,可歎啊!但你有什麼辦法呢?所以,人心敗壞了,你就是怎麼去流血流汗,到最後你也是不幸福,百姓都不幸福。在這人心敗壞的時代,就更顯得教育的重要了,更顯得有德者的重要了。


但要百姓有德,就要從教育著手,而且一定要由有德者來辦教育,注重文化,才能教化群生,經過一代、兩代、三代,就會漸漸養起來——已經破壞了三代嘛!我們要用三代重新建設起來——文化教養要趕快做,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但目前還是一直破壞、一直破壞啊!我就是為此而不安,為此而憂患,所以我要教書院的學生,要有志氣,修好自己,而且要發治國、平天下的深心大願。這不是說說就完事,你要經過長期的奮鬥,才能真的做出來。現在世界缺少這種人, 我們就是要立志做這種人,我們只有這一點與人不同,其他都跟別人一樣,或許我們還不如人哩!但這一點的不一樣,就有最大的價值。即使別人有三頭六臂,我們只有一念仁德;三頭六臂的人會尊重仁德的人,仁德的人只是喜愛這三頭六臂的人,不會尊敬他。在一般人的觀念裡,本就如此,你看,天才令人喜愛,但不會令人尊敬;財富令人喜愛,但不會令人尊敬;地位讓人喜愛,但不會令人尊敬;名望讓人喜愛,但不會令人尊敬。一個年青人學習的重點應該是如何令人尊敬,而不是期待令人喜愛。其實,德性中就有才華,尊敬中就有喜愛,要以尊敬帶動喜愛,不是以喜愛帶動尊敬,被尊敬其實就是被喜愛,那被喜愛不一定會被尊敬。譬如大家說他喜歡張惠妹,但不會說他很尊敬張惠妹。(笑)


 


 (提問)文禮書院已經有待了四年五年的大學長、大學姊,他們的學習和氣象,先生覺得如何?


 (先生)還可以,但還不行,如果以高標準來說,還差得很遠,要有一個合格的學生,百年不得一遇,很難的,我只能儘量做。但我也不承認失敗,我們只有成功,沒有失敗,就是他來這裡總比他不來這裡還好,這樣就是書院的成功了,只是好到還沒達到我的理想而已。有人說:你們理想那麼高,教出幾個理想的人了啊?!”——這樣質問是不恰當的,他的意思是如果有人理想高,而教不出那理想,就是錯的,就是可笑的。但,難道理想低,就能教出人才嗎?譬如,有人問一個學生:“你立志要考100分,那你考了幾分啊?”“我考了98立志考100分,只考了98分,你這種立志有什麼用?你是失敗者!又問另一個學生:你立志要考幾分啊?”“我立志考60 那你考了幾分啊?”“我考了62分。”“哦,了不起,超出預期,你是成功者,大成功者!(眾笑)。這叫莫名奇妙,怎麼會這樣看人呢?辦教育,當然要以最高理想來辦啊!最近幾年,每當有人質問我教出理想的人了沒有?我都說:沒有。那人就笑。書院學生的家長如果在旁邊聽到了,就害怕了,說那我們書院失敗了!我會告訴他我們沒有失敗,至少我們90分嘛!唐太宗《帝范》有句話說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以60分為標準,或許能得60分,但往往只達到4050分,我們以100分為標準,即使考不到100分,考個90分或80分,總比60分強吧!這就是孟子所說的: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不揣其本,而齊其末就是沒有看雙方的基礎在哪裡,譬如說(先生隨手拿桌上的東西相比)這幾樣東西都放在桌子上,這就是齊其本,這樣,哪一個高,哪一個低,是很清楚的。那如果不看基礎(先生把其中較短的一個東西拿高),哦!這個比較高,這合理嗎? 


我曾經遇到過這樣的對話,有別班老師來問讀經班的老師:你們班讀經,你們說孩子讀經,班級規矩會好。”“對呀!”“聽說你們班昨天還有人打架。”“哦!對!有打架。”“你看!講假的嘛!讀經有用嗎?還打架!這讀經班老師哭喪著臉來問我:我在班上教讀經一年多了,孩子還打架,被人譏笑,怎麼辦?我說回答這問題很容易,你去反問他的班讀不讀經?他會說:不讀經。你再問他他的班有沒有打架?他會說:有,打得更凶。” 不過,那個老師又說:我不讀經,我並沒有說不打架,不讀經的班打架是正常的,你們讀經卻打架,是不正常的。這樣說當然很可笑,但人都是這樣想問題的,所謂寧為雞口,不為牛後。理想小一點,很容易滿足,得到心理的安慰,但一個人只求這樣的安慰,是沒有前途的,最多成就了一個雞口。所以,我提倡:寧可理想高,達不到沒關係,我不要理想低而輕易達到。所以,一個真有理想的人,是不怕失敗的,因為他無所謂失敗,因為他每走一步,都很踏實。


我假設兩個旅人的對話: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那邊。  


噢!還那麼遠,你到得了嗎?


那你要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反正到哪裡算哪裡。


你願意做哪一種人?願意做一個有目標的旅行者?還是願意做一個隨機漂泊的浪蕩人?


旅行的人總要有一個方向,人生總要先立志,立什麼志?要立志於道之志,既已志於道就可以勇敢地往前走,不顧一切——不是不顧,因為一切你都顧完了,只是你一時又恍惚了,又被他人衝擊了。你要在志於道初發心之時,什麼都想完,不是你什麼都遇到過,而是它的價值你明白了,——什麼意思?就是人生只有一個價值,其他都不是。這樣,一下子就判斷定了,只要不符合這個,就不是價值,不管新的、舊的,全部打掉,連聽都不要聽,為什麼?因為這些問題你老早就想明白了——不是你經歷了所有事情,而是你知道那些事情的意義,你明白了,所以你篤定了,這就厲害了,這樣叫做有智慧,不是有知識,是有智慧。當然有智慧必定也會有知識,而且其知識才是可靠的知識,因為他的心靈追求理想,遇到了問題,不會蒙頭不顧,也不會自以為是,必會去探求問題的合理不合理,若見不合理,必要講明其所以不合理,即使見到合理,也要看其理是否整全。總之,是者還其為是,非者還其為非。而是非是有理可循的,是一定的。


《孟子》說千聖後聖,其揆一也。陸象山說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古之上,千古之下,只有一條路,古人為什麼這麼講,就是道只有一條,其他都不是道,其他如果是道也是小道,或是歪道,邪道。小道歪道邪道也都是道,沒錯!都可以走,都可以努力,都有表現,都有人追求,甚至得到許多人讚賞,但是你如果能在這是正是邪的關鍵上看得清楚明白,你就有道了,你就是一個有道之人。所以,不僅道是一,學也是一,嚮往於一定之道,一定之學,才是真立志好了,講來講去,都講這些,講一百年也講這些,講著講著,哪一句話你被打動了,在生命中起作用了,就好了。——我常常這樣講啊!在很多種場合,用很多種方式,用很多種口氣,講同樣的事,眾生隨類各得解,講來講去還是這些,講多了,百講不厭,希望聽者也百聽不厭,為什麼呢?因為千古以來就這樣講,而且真正的人生只能這樣講,那本是天地之道,老天也不厭,譬如太陽每天升起,千萬年也不厭,你如說你看了幾十年了,太陽都還這樣升起來,厭了,叫它不要那樣升起來,那世界就要毀滅了,太陽當然天天要升起來,而且要那樣地升起來。


 (提問)太陽明天從西邊升起來好不好?


 (先生)從西邊升起就不是太陽了。


 (提問)有個讀經媽媽說他小六的孩子對中醫有興趣,他想知道孩子背完三十萬字,進文禮之後解經,依照文禮的立校宗旨,是不是有機會朝這個方向走?


 (先生)嗯,進了文禮就不會往中醫走了。他現在所謂要學中醫的志向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也不一定進文禮就一輩子不往中醫走,因為他十幾歲進文禮,只待十年,他人生還有80年要過啊!他剩下的這80年要往哪裡走,我就不用管了,因為我知道他不管往哪裡走,都沾有文禮的顏色,就可以了。所以文禮本身不教中醫,要學中醫就應退學。因為我們不為培養中醫而設,在這十年間不培養中醫,這十年是培養學生向于道,如果他想做中醫,十年書院的修為之後再學,則可以做個有道的中醫,但我相信十年學道之後,說不定他就不想做中醫,也不敢做中醫了。為什麼?因為一個嚮往於道的人去學中醫,不是為賺錢,甚至不光是替人醫病,學中醫要立志做神醫。你有這個天分嗎?你願意下苦功嗎?你有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嗎?假如沒有,你要是從文禮走出來做醫生,你會很害怕的、很恐懼的,中醫是真不容易啊!所以對於那些想學中醫或正在學中醫的青年人,我都警告他們說:“你要立志一輩子為人類醫術做貢獻,你才可以學做中醫,要不然,你會害人。中醫不是好學的,如果他來文禮讀十年書,受了文禮的薰陶,結果他還是想學中醫,那真不得了了,那他真有中醫的志向,說不定他也真有中醫的天分,他天生下來就是要學中醫的。我每遇到學中醫的人,我就問他:“你願不願意用功,學到睜著眼可以看到病人的五臟六腑,才出來行醫?你願意,便去學中醫;你沒這打算,千萬不要學。如果你的家長要你學中醫,其念頭是要你可以趕緊學得一技之長,出社會賺錢養家。而你這個青年人如果心中無大志,柿子挑軟的吃,也只是想學個皮毛混口飯吃,中醫不能因你而振作復興,你不能讓中醫大放光彩,壞了中醫的名聲,你是有罪過的!這樣想一想,誰還敢動不動就想學中醫?


《史記》記載秦越人扁鵲洞見人五臟六腑,王陽明修道打坐,看見自己身體如水晶宮,你若沒這工夫,至少要有志於如此。中醫是一種,而你要有意願於一輩子去追求這個道,縱使追求不來,但你已經在中醫的道上,而不是替人醫這個病,醫那個病,紮個針,開個方而已,那太小氣了,我們不提倡,我勸你不要這樣小兒科,你要做大國手!但你非得有數十萬字經典的背誦基礎,又經過有如文禮書院十年的道業培訓,你很難達到這個地步。你有了這個志氣,經過這樣的培訓,比較容易,所以你可以把背完三十萬字當作學好中醫的基礎,在文禮書院十年也當作學好中醫的基礎。基礎不扎實,往往還沒上道,就荒廢了,苗還沒開花,就蔫了。所以,有志於上工治未病者,我贊成。但須知,聖人之道,正是治未病,而且不只是治一個人身體的未病,他是把一個社會,一個國家,乃至於整個世界,在它還沒有生病之前,就治好了,他是國手上醫。上醫國手不是用藥方來治國,乃是用人心來治國,所以聖人就是上醫,就是大醫王啊!


人生病,不只有生理的病,更多的是心理病、情志病,生理病比較好救,心理病不容易救,如果還有心靈病、業障病,那就更不容易救了,真是群醫束手啊。其實,業障病也是可以救的,菩薩就可以救,菩薩在哪裡?祂用什麼救?菩薩在眼前啊,祂的藥方叫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你這句話背瞭解了實踐了,當下心地通體光明,無明黑暗就沒有了,你的業障就破了。《中論頌》有云:空法壞因果,亦壞於罪福,亦複悉毀壞,一切世俗法,你天天守著你的業障不放手,你的業障當然都跟著你,把它一放,就好了, 與天地同在,哪有業障?最難治的業障病都能治了,其他病就不在話下了。生理病是不得已的,因為人身這個機器會損壞!現代醫學的進步,多在治生理病上顯威風,但治心理病卻未見起色,憂鬱症、精神病很多,自殺殺他的事件很多,都沒有藥。那治這種心理病業障病的人,是不是醫生?現在的人都把醫生看成是身體病痛的治療,當然,那也是醫生的一種,但大醫王不是這種,大醫王是讓人身心舒坦,天下太平。所以我們要當大醫,不要當小醫。小醫當然也要有人去學學,但有了大醫,小醫就更容易做了,因為莫名其妙的病就會比較少。這是我對學醫的觀念。


(提問)講得好,但這些道理如何讓所有家長都聽得到?


 (先生)現在網路那麼發達,他是故意捂著耳朵不聽,不是聽不到,我在這裡天天講,而且《論語》一打開,每頁就是這些話,只是他不願意去認識,因為認識了,他就會恐懼,說:要我孩子這樣去學道、傳道,他不就吃虧了嘛!,不就沒有飯吃了嘛!大家都怕吃虧,都怕沒飯吃,把著孩子的利害不放,其實是把著自己的無知不放,他的孩子一輩子就吃大虧了。如果有人能衝破現實的名利之關,敢說:我不怕孩子吃不飽、不怕他穿不暖,不怕他窮途潦倒,不怕他被人看不起!家長從心中一念放下,孩子心中的萬丈光明就開發出來了,就這麼簡單。 


還有一件事是家長關心的,就是所謂接軌問題,也就是升學問題,文憑問題。臺灣的教育環境真好,在家自學還可以有學籍,大陸現在還不允許在家自學,但是最近每年的人大和政協會議都有委員提交在家自學教育的提案,因為這也是全球教育的一個大趨勢。各位在臺灣,天時地利,可以放心,要趕快自學讀經啊,不要辜負了這個大好環境。至於讀經孩子的升學文憑,我是建議,如果要拿文憑,乾脆就拿大學畢業文憑,可以直接考研究所,讀碩士博士。臺灣自學的升學管道有空大”——就是所謂遠距教學電視教學,大陸有兩種:自考跟遠端教育。對於遠端教育的學歷,社會上可能是看不起的。但社會看得起看不起,沒關係,只要拿到此憑證後能報考研究所,那研究所的入學考試對讀經的孩子來說,並不是太難,讀經的孩子只要進了研究所,要讀得出色,是更簡單的。總之,讀經孩子是遇弱則弱,遇強則強,只怕沒機會,只要給他機會,他就打蛇隨棍上了。這就是孔子對顏回所說的: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孟子所說的禹稷顏子,易地則皆然。所以,對於將來,都不要怕,慢一點畢業,沒關係,就是2526歲,比別人慢了三四年再去考研究所,都沒關係,因為學問是一輩子的事啊!若有志於做學問,在學問的道上走,就是三、四十歲去讀碩博士也沒關係啊!我自己是四十六歲才博士畢業,我也無所謂。就怕志不立,況且將來的世界也不一定要讀博士才能出息,若自己創業,本來就不用讀博士,而在各行各業,也是有學問比較重要,實至名歸比較重要。所以都不要怕,將來機會多的很,只怕沒本事。孔子說不患無位,患所以立,現在人是不怕沒本事,就只怕沒文憑,這是顛倒——“眾生顛倒。所以,我奉勸同學,該注意的就要注意,不該注意的就不要注意——只怕沒本事,不怕沒文憑。當然,你沒文憑,本事就要大,你才能跟有文憑的人競爭。這樣不是會吃虧嗎?不會啊!本事在你身上,怎麼會吃虧?你有本事,這邊沒有機會,那邊也有機會啊;今年沒有機會,明年就有了啊!你說那這樣我不是吃虧了一年嗎?我何不拿張北大的畢業證書,一出山,馬上就有機會了。不過,那沒什麼意義,如果你沒本事,到最後還是沒前途,所以要有本事比較重要,一輩子不怕沒機會。做人要往遠處看,要看一輩子,不要只看眼前有沒有機會。天下機會多得很,機會不會被別人占滿的,一定有剩下給你的大機大會,只怕你沒本事去承當。有本事的人,一旦碰到機會,就上去了,沒碰到,明年再碰、後年再碰,一定會碰到,總不會等十年嘛!那個姜太公就等到八十歲,機會方來。誰肯跟姜太公一樣渭水釣魚,願者上鉤,不願者回頭,終於等到文王,方大顯身手?這種故事是一種很好的教化,但是現在人都不理這一套,都短視近利,很少人教他孩子,說:孩子啊!你如果窮途潦倒,到八十歲才成功,我也認為你是一個成功者。大多數的家長都叫孩子:你趕快!人家二十幾歲畢業,就賺錢了,你趕快也要去跟拼比一下。現在已經沒有有遠見的父母了!何況古人成事的機會很少,現在機會太多了,一個有本事的孩子不會真到八十歲才成功的。所以,請家長和同學們放心了,你要出社會,要有所表現,有所成就,只怕沒本事,不怕沒機會——這一句話要緊緊記住,這顯示了見識高不高,眼光遠不遠。眼光決定格局,格局大,心地就恢弘,恢弘,就不怕。你站得穩穩的,你只管自己的心,不必管別人的眼。人家笑你傻,你也笑他傻。唐伯虎《桃花庵歌》說: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誰怕誰啊?書院也用心在照顧學生的前途啊,但是這種照顧是一種大的照顧,久的照顧——可大可久的照顧。這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學生也要有責任,要立大志,以天下為己任。將來把文禮書院的名聲撐起來,把文禮書院打造成金字招牌,——“是文禮書院出來的”——成為一種信譽的標誌,實實在在的,走遍世界,人不間于其父母昆弟之言,這樣,大家就都有前途了,要不然,大家都沒前途。


另外,家長和同學還有體制功課的擔憂,尤其是數理化。我說書院的學生,要學數理化很簡單,學數理化,可以讓人心思活潑靈敏,也是有好處的,我並沒有反對。但如果經典性的基礎功課一時還沒做完,時間不夠,數理化等功課放一放沒關係,因為數學一百年還是在那裡,二加二還是等於四,不會變。但拉丁文就不一樣囉!隔兩年再學,學習能力和薰陶效應就明顯有落差了。就目前書院的功課來說,初入學的學生,其外文比中文重要,因為中文是一輩子的事,以現在的基礎,加以三五十年的持續用功,越長大越行,我可以保證他們將來是大師級人物;但外文不早學,不打好基礎,越長大就越不行。所以初入書院,就要急先務於外文,現在書院的外文以英文和拉丁文為主,這兩種語文,其比重要怎麼放?拉丁文先走也可以,英文先走也可以,同時走也可以。同時走,好像兩者皆慢,但沒關係,到最後是一樣的,甚至更好,所以,不要計較這些細節,只計較你是否用全生命來學習?有人說,齊頭並進不好,一門深入,先把一樣學破,再去學另外一樣,比較好。當然齊頭並進,就目前來看,較無所得,他心中會慌,單獨進行一項,比較快有所得,心裡就比較安穩。那都是心理作用,功利計較,而我們讀書要去除這種計較之心。但大部分的人是沒辦法安然悠遊的,總要有所獲得,才得一些安慰。不過,如果這樣一門深入,而得安慰,而保持其用功,也是好的。但我要說,如果齊頭並進而沒有安慰,於是散漫了,失敗了,那是因為散漫了而不成功,不是因為齊頭並進而不成功。 


(提問)書院功課這麼多,重心到底要擺在哪裡?


(先生)都是重心,都要盡力,哪一科的老師要求急一點,你就用多一點時間,哪個老師放慢一點,你就用少一點時間,不可以問到底哪科先哪科後,每一科都要盡心盡力,只問自己是不是盡心盡力,盡心盡力了,你就心安。所謂要有本末先後,你是書院的學生,書院已經安排出本末先後了,大體是以文化哲學為本,數、理、化等知識為末。諸功課中又有緩急,初入學,解經較急,解經到相當程度,則外文較急,外文中,又以英文和拉丁文較急,急的用心比較多,最後加總的效果是一樣的。書院自然會為學生課業的份量和次第著想,但學生也要善於調配時間,只有小孩才會顧了這邊,失了那邊。書院學生都已長大了,立志了,心態要很大方,只顧盡力,盡力而沒有追上,也安心。當然這種有序而定靜的心理不容易養成,但它代表心理的健康,這也是一種能力,這個也要學啊!不然,將來到社會上,遇到的狀況更多,你不能做盡一切,當所有的事都彙聚到你面前來時,你更手忙腳亂了。你現在就要養成面對複雜情況的能力,在紛至遝來的事件中,理出本末終始輕重緩急的次序,然後有條不紊地解決,要不然,別人游刄有餘的事,到你手上是手忙腳亂。你不管遇到多少雜亂之事,先要盡心盡力去選擇一個你認為最好的策略,然後盡心盡力而為之。雖然總是難免於選擇上就有缺憾,成果上更有缺憾,但盡心盡力以後的缺憾,就可以還給天地。


總之,你遇事不能慌,你一慌,就顧此失彼,一塌糊塗,毫無成就,什麼都沒有,連你選中的也沒有了,你不選的更沒有了。所以要安下心來,要自己覺得很滿足,對做好的,固然滿足,對沒有做好的,也很滿足,因為你是盡了心盡了力了。現在最怕的就是不盡力,不盡力就什麼都沒有。所以,學生們不要慌,你一慌,父母也慌了,結果自己的命運就被自己弄壞了。所以我常教學生要篤定,假如家裡有人說:你數學也不會、物理也不會……你又沒有文憑……”這時學生就要告訴家長:我將來是要成人才的,拿文憑對我而言是很簡單的,現在我所學的對我一輩子是很重要的,我這樣為學做人,您不是很滿意嗎?我的綜合素質並不比時下一些年輕人差啊。如果你家人先慌起來,你要篤定地安慰你的家人,否則,他們慌了,你也慌了;你慌了,他們愈慌,結果你的前途就這樣斷送了。你永遠要表現出一個坦蕩的樣子,讓親人安心,讓社會安心,你的這條路就比較能保住,你的命運就自己創造出來了。所以你要自求多福,先要安自己的心,直到你的親人給你的壓力太大,你再怎麼安心,他們還是不停地打擾你,到最後,你作為子女的,不得已,才放棄,這就是你的命了,你這時也要認命。但那是不得己的,你一時改變了你的生活環境和學習方向,但希望你終身不改你的志氣。事實上,家長的干擾往往沒有那麼嚴重,你只要表現好一點,多安撫他們一點,他們可能也會勉強支持你,只要有一丁點的支持,便是你的福份,你便要表現得更好,以自求多福——我都這樣告訴學生,你要表現你的好,對他們好,讓他們安心,你如果真是一個很誠懇的人,表現很坦蕩,很陽光,然後你告訴他們,我是盡心盡力的,我是有前途的,我一定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辜負你們原初對我的期望——結果,他們的父母真的後來就不講了。但如果他們看你心亂了,就說:你看!書院不行吧!還是離開吧!你不要被人看不起,並且不要讓人看不起書院,自己要大方起來,你自己心裡亂了,更沒有人保護你。書院是一直保護你的,而你家裡的人,以前曾保護你,後來不一定會持續保護了,即使有的人願意保護你,有更多的人會想把你拉到別的地方去,但你心裡一篤定,加上還有書院,還有一些微小力量保護你,這樣,力量就很大了。你不是要抗拒他們,而是要讓他們安心,他們所以不安心,都號稱是為你好,擔心你以後沒飯吃,你就要勸他們不要擔心,你要講道理給他們聽,講的時候,要坦蕩、大方,不是要跟他們鬥,或許他們感受到你的誠懇,最後會同情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這一輩的老人,由於他們成長的時代給他們的烙印太深,求生存的恐懼占滿了他們的心理,他們心靈也是很脆弱的,經不起社會的壓力。如果他們身旁有人保護你,就會跟他們說:“你那個孫子,真好啊!我很少看到這種年輕人啊!假如我家的孩子像這樣,我就很滿意了。老人們就會想一想:是啊,我的孫子果然是不錯的。也就安心了,但如果他們身邊沒有支持你的人,就很麻煩了。因為老人有生存的恐懼,他們如果又沒有文化,沒有智慧,沒有道,他們出於愛你之心,極希望把他們對人生的恐懼教給你,讓你去過他們一樣的人生。這本來是不對的——當然,你不能說他們不對,你只能心知肚明,你要反過來安慰他們,要把他們轉過來,不要被他們轉過去,因為他們就是想要你過他們理想中的生活,要有車有房,要吃好穿好,才能安心,最好還有權有勢,能欺壓百姓,就風光了。他們一輩子是這樣過的,他們也希望你這麼過。如果你果真被他們拉過去了,或許你心中多多少少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命運,往往是自找的。你如果心中有道,你就會大方地安慰他們,老年人的心智是很脆弱的,也很容易”——這個騙小孩的騙,就是安慰的意思,小孩子所求不合理,但他不知道,他的所求也不多,他們所需要的往往不是有人跟他們講道理,而是有人給他們安慰。老人也是,所以你要有勇氣,又要有智慧,善於體貼人心,讓他們安心,才不會干擾你。 (先生面對書院學生)一個學生心理不篤定,最主要的還是沒有立志,孔子十有五而志於學,如果自己都安穩不了自己,如何安穩別人?如果連功課都照顧不好,開始緊張,然後就發脾氣,跟父母抱怨,就更差勁了!你應該這樣說:書院要求的功課雖然很多,但都很重要,我如果一時跟不上,可以先注重做這科,第二步做那科,第三步再做其他的。數理化我也會做,只是慢一點,我保證以後一定會做到。你以篤定的語氣講了這樣篤定的意思,父母可能就會安心了。雖然你的保證保證到什麼時候,不知道,八十歲才做,也可以啊,那父母就被你過去了,你就可以繼續你的學習了,懂嗎? 所以,先安慰人,開空頭支票,因為他們就喜歡看空頭支票,你真正的支票在你的進德修業,你真正的財富在你的道,其他的,如果別人想看,那就開給他空頭支票。當然,那不是真的空頭,那也是一定會兌現的,只不過,不是眼前,是以後再說。其實,你並沒有騙人,只因為他們喜歡的不是真才實學,他們喜歡的是現實的輝煌。你將來出社會了,更要學會這套安慰人的技巧——這不是巧言令色嗎?那要看你心裡真的東西有沒有把握住,別人對於那真的東西是不瞭解的——當然你這個真的東西也可以講出來,但有時要光明正大地講,充滿信心地講,有時要看他們希望聽什麼,你就先說什麼。如果他們所期待的是屬於品德的,那你應該立即說:是的!您喜歡孝順的子孫,我會儘量成為一個孝順的子孫。而且你說到就要做到。但如果他們想要的是他心裡想要的現實成就,譬如在功課上,他們希望你學這個學那個,跟書院的學科不一樣,那是你一時做不到的,但你要說:太好了,這也是我想要的,書院也是有計劃的,我很快就會學到的。如果他害怕得厲害,你就說:我們明年就會開始學了,明年書院就會開這樣的課程了。結果到明年,他或許忘了,即使他記起來,你已經在書院多待一年了。這樣的言詞,不是說慌,不是惡意,康得曾說,說慌是惡的,但一個母親騙她生病的孩子說藥是甜的,這不是說慌,不是惡,反而是大善。有人不行嘛,他們脆弱嘛!就要你給他們做依靠,於是你要說:我行!我一定行!我一定替我們家族爭光,創造出一番豐功偉業。這就是悲天憫人,悲憫眾生。你要知道有些人是很脆弱的,要保護他、安慰他,就開空頭支票也沒關係,只要這一下,他們心中就舒坦了。往往事態並沒有那麼嚴重,只是他們一時之間,透不過氣來。就好像患了心病的人,你給他一副安慰劑,就說這是醫生開的好藥喔!他就願意吃下去,吃了,病果然好了。所以,你的安慰之言,不是惡,只因為你內在所志者在道,你外在的暫時說詞,變成是一種處世的才華。這不是人,人是什麼?存心騙人,自己明知無德,還騙人,這是阿Q


追求真生命真價值的人,本來那些世界的繁華,是可以一揮不顧的,但是,對親人的期待怎麼可以一揮不顧呢?所以,對親人,要有一個轉折,要委婉地安慰他們,《禮記》所謂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遇到父母心理不安時,你就事父母幾諫,撒個嬌,安慰一下,可能可以安度過半年,再撒撒嬌,又過了半年。這樣,半年,半年,一年,一年地過,幾年之後,你就真成熟了,真有表現了。所以,千萬不要與長輩對抗,你讓他安心,他們希望你富貴,你就說:“感謝父母把我生成一個富貴人,有人跟我算命,說我將來是個億萬富翁吔!父母便會將疑將信,不再拉扯你。你千萬不要說:是啊,書院都不教我們賺錢,我將來一定會餓死。長輩一聽,那還得了?你自己都沒先站起來,別人當然不讓你站起來,這個時代是不鼓勵人的時代,都是拖後腿的。所以你要自己先站起來,知道嗎?


記得我十五六歲時,讀師專,有一次要請同學到我們家來玩,我父母說:“不要吧!我們家這麼破爛,幾年沒有修補,而且養豬的地方很臭,會被人恥笑的。我說:沒關係!我交的朋友都是好人,他們不會因為我們窮,就看不起我們。如果是那樣勢利的朋友,我是不會交的,所以您們放心,我的朋友一定不會嫌我們家窮。我那些朋友真的都是如此良善嗎?我希望是這樣,但事實上是不一定是的,有些人當然還是會笑我家窮,但我不管。有很多孩子不是這樣,父母不擔心,他反而讓父母擔心,難怪父母不信賴他們。我的父母很信賴我,因為我講得有道理,父母就安心了,於是就讓朋友來了。 


你要有信心,並讓別人對你有信心!要讓別人看到你,就覺得有希望,讓父母看到你,就覺得你是家庭的希望,讓同學看到你,就覺得你是大夥的希望,讓我看到你,就覺得你是書院的希望 你要給人希望,不是專門扯皮;你要表現堅強,不是專門要人可憐的樣子。你心裡要想:我現在做不到,但我願意做,我將來一定做得到。這樣才對啊。我沒有叫你現在就做聖人,但你願意用一輩子去做聖人,這樣就給了自己希望,也給了人希望了。然後你真的踏踏實實地走去,你就可能真的走出來了。所以,一個年青人要有志氣啊!要有大志,胸懷天下,你才可以安慰別人。你不要太懦弱了,不要天天給家長制造麻煩,製造恐懼,讓他們天天擔心你。你要時常跟他們說:不要擔心,我什麼都行,不行也行,我以後行給你看!實際上將來會不會有出息,天知道!但你免了一場災禍。你已15歲了,要長大,要成熟,懂嗎?要帶給世界希望,不要叫人安慰你,你現在要安慰別人了。但安慰有兩種:一種是假的,耍嘴皮——雖然耍嘴皮的人,大家也很喜歡,你看,會耍嘴皮的孩子都很討父母喜歡。但耍嘴皮的安慰只是表面的,一時的,不是真的;真正的安慰來自於真正的德性和真正的用功。所以如果有人對書院的學生有所不滿,我都說:他們已經很了不起了!有人說書院還有很多缺點,我說:缺點是有的,但我們都在改善啊!我也在改善啊!我相信將來會更好的。我是這樣頂著書院啊!要不然,那麼多人從四面八方攻擊,書院老早就垮臺了。我常說:書院沒問題,這些學生現在不是聖人,但他們有志于聖人。外面的人都說我說大話,但他們連大話都不會說,算起來,我還比他們強,對不對?講大話,也很重要啊!但是那大話要出於真實的理想,而且念茲在茲,並付諸實踐。雖然現在一時做不到,但內心之誠,天地可鑒——這一點就已經可貴了。


 (執行長)說大話很重要。


 (先生)嗯!但是要有真心,其實也就是立真志。


 (執行長)因為那是一輩子的動力。


 (先生)對啊!


 (執行長)“聖賢可學而至,這句話是真理,當然也是大話。即使這輩子達不到,但有這個理想,便有動力,一輩子會為它而盡心盡力,成功的機會是很大的。但如果沒有這種嚮往,連機會都沒有。


 (先生) 是的,人生的價值在當下就已經如如展現,不是要達到什麼既定的目的,而是隨時真誠努力,就可以自我安慰,也可以安慰別人。持其志,默默前行,必然闇然日章,這是可大可久之道。一般人都短視近利,只看眼前效果,我們要給他們希望,讓他們不著急。


(先生向另一個還在包本的學生,問)你要不要去文禮書院啊?


(答:要)


有志氣!而且要真有志氣,才能百折不回,遇到任何挫折都不退轉,漸漸上了道,路就走出來了。人生如果看到光明,就要往光明處走去,越走越光明。


(堂主)他每晚9點半睡,早上自動350起床,4點開始讀書(眾拍手)……


(先生)有志氣,讀書人是真讀書,睡的人真睡。他有劉尚明的影子,劉尚明最後那一兩年,拼命了,就是因為志道了,那就是他自己要的。要不然,長大了,拉都拉不動。七八歲、十歲時,還可以哄他、騙他、威脅他,到了十五六歲的就威脅不到,哄也哄不了,他不要就是不要。所以小孩比較好教,哄、騙、拉拔、獎勵啊!他就聽了——獎勵其實也就是


(堂主)到了十五六歲,包本多的孩子,跟他講道理,就講得通。


(先生)那好!


(堂主)但包本不夠多的,就什麼方法都沒用。


(先生)是的,越來越想逃避,因為他知道這是辛苦活了,他希望花花世界比較好玩,就會找藉口:人家社會流行這個,而我什麼都不懂,會被人家笑呆子。其實都是藉口。


(堂主)包本最難的是在前面,後面越包越順,再也不覺得辛苦。


(先生)確實。但這道理誰來瞭解呢?所以讀經,要死心塌地,家長希望這樣教,老師願意這樣教,就是一念不生。如能這樣,學生會受感動,也比較願意這樣學,到了他自己願意學的時候,就順當了。有人是十二三歲就願意這樣學,有的到了十四五歲、十五六歲,會立志,如果到了十七八歲才開始讀經,必須是自覺了,才行。總之,如果能一心一意死心塌地這樣學,要包十二本書,是很簡單的,但三心兩意,就不簡單。在學堂階段,只要篤定于讀經包本就好,到了書院之後,他要進一步在上篤定,是要為一輩子,為千秋萬世而篤定。如果在學堂中,能遇到好的家長和好的老師,不但教孩子立下包本階段的志,而且還能立下終身之志,到了書院就順理成章,那是孩子的福氣,也是書院的福氣。 現在對於讀經,我們要想明白,從明白中建立信心,相信讀經是走在大道上,走一步有一步的成就,即使走不到底,也可以應用到別的地方去。這樣看,就是立於不敗之地”——只有成功,永遠不會失敗。所以如果有人說:讀經沒有背完三十萬字,就是失敗,背完三十萬字沒有到文禮書院,就是失敗,從文禮書院中途退學就是失敗。所以,讀經這條路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我認為不可以這樣看讀經,因為雖然他讀不完三十萬字,但所讀的都有用。他背了三十萬字,不去文禮書院,這三十萬字在別的地方也很有用,他到了文禮書院待了兩三年、四五年退學了,這山中數年可以讓他一輩子受用不盡,為什麼說是失敗呢?天下事確有失敗者,但失敗不失敗,不是在事上看,而是要看對人生有無益處,有益處,就不是失敗。我曾說:方向不對,努力白費;目的既在,立於不敗。讀經讓人對準人生的方向,所以有百利而無一害。大人們選擇事業,要選擇這種事業來做,父母要教孩子,要這樣教孩子,就永遠不怕失敗。就算這條路沒有繼續走下去,他已經對得起自己,他已經可以成為一個佼佼者,至少他人生這樣走,總比別的路還好。孩子走這樣的路是最好的路了,即使唯讀一天的經,我們已經對得起他了,至於他成就多少,當然需要很多條件的配合,但這些條件是共通的,你走其他的路,也一樣有這些條件啊,而讀經對那些條件的應用只有更好,不會更差。


所以我請家長要有信心,你們沒有對不起孩子,我請老師要有信心,你們沒有對不起學生。有朝一日,這些孩子長大到能自我反省的時候,他就會說:哎呀!謝謝父母,謝謝老師,謝天謝地,我一路走來,是走對了路了。所以,讀經教育,只有成功,沒有失敗,你看!人生多好,人生多幸福! 有的孩子確實資質比較差,但他只要一輩子走下去,就像曾參這樣的魯鈍,他將來也能傳道啊 !顏回不幸早死,所以孔門以魯鈍之人來傳道,這可以說是儒家的一種不幸,但也可以是對人生的一種鼓勵——“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我們當然不可以看不起魯鈍之人,但天命如此,是不得已的。不過,天下一定有高明與樸質兩種人,顏回之教與曾子之教都是需要的。只是曾子應該知道天下還有顏回,所以曾子不可以曾子之道來教所有人;而顏回也應該知道天下有曾子,所以顏回不可以顏子之道來教所有人。但是顏子終歸比較容易體貼曾子,曾子比較不容易體貼顏回,所以文禮書院是以顏回為標準,但也鼓勵曾子,這樣,就不會錯過有顏回之資的人。而鼓勵曾子,也嚮往顏回,這樣,就不會勉強如曾子之資的人。但這兩者權衡之下,如果以曾子之教為主,顏回之資就被折損了。所以書院教學的理想是以顏回為標準,也鼓勵曾子,是以曾子的功夫來嚮往于顏回的境界。我常常這樣期待,希望學生對於道之自下升高,有很深切的瞭解,要不然,接不上這個道,也不會知道文禮書院的價值。這樣,以曾子的功夫來追求顏回的境界,或以顏回的境界來做曾子的功夫,既坦蕩又嚴謹,嚴謹中有坦蕩,坦蕩中有嚴謹,極高明而道中庸,這才是合格的學生。你們都要這樣思考,這樣體會,這樣實踐,要嚮往于聖人的境界。這是可以做到的,念茲在茲,一念就到。因為道就在你眼前,在你心下,你全身都是道,渾然忘我,唯道是從,所謂百體從令,萬化攸歸,多麼清爽!你如果還與道有距離,還在為自己的惡衣惡食而煩惱,還顧慮別人會不會尊敬你,憧憧往來,朋從爾思,你每一項考慮,都是在浪費你的精神,所以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把什麼都放下了,一心只有道。讓道在你心中明白過來,讓道在你眼前閃爍發光,讓它照亮你,你全身是道,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這是一個可以達到的境界。


(提問)老師您這個用曾子的功夫去嚮往顏子的境界,這句話好像以前沒說過?


(先生)是,但也可說天天在說,雖然沒有用這樣的句子講過,但都是這個意思。 


 


 




 


 


後記先生最後對於兒童英文讀經的發音再次強調;讀經、背經以字字清楚為要,孩子的英語發音能標準當然很好,但要分清本末,發音不標準也不影響孩子成聖成賢,如果為了強調英語發音而斷送了孩子外文讀經的機會,此罪非小。


(錄音:劉子萑 錄文:林忠誼、洪雅鈴、王詩郁   修訂:王財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