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4日 星期二

老實大量讀經的明德堂

明德堂的意義  /空山 


    有這麼一所學校,沒有語數外,音體美,沒有講臺(因為不需要老師講解),沒有作業,沒有豐富多彩的課餘活動,不講故事,甚至沒有課外書。凡是我們在普通學校所常見的一切,它都沒有。


它唯讀經。


    因為讀經,有人會把它當作一家私塾。但實在說來,它與人們想像中的私塾也相去甚遠。它不教認字,不學“三百千千”,不講解,不特別要求孩子的德行,不吟詩作對,不作文,不穿漢服,不教禮貌禮儀,沒有琴、棋、書、畫。 


    它唯讀經。 


    它的老師,都是“阿貓阿狗”,不一定有文憑,不一定上過師範或幼師,甚至普通話也不大標準。他們每天只是大聲地帶孩子讀經,孩子讀經的聲音也很大,簡直是震耳欲聾。它考察孩子的標準只有一個:包本背誦。就是把一本一萬字、兩萬字、三萬字的經典,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它打破了現代人對教育的常態理解,也頗異於人們對古代私塾的殘留記記或想像。它只是牢牢地抓住一點:讀經。不但要讀經,而且要老實、大量。 


   它是明德堂。 


    教育思想比較現代的人,可能已經義憤填膺:這不是摧殘孩子嗎?即使認同傳統、鍾情古代私塾教育的人,乍一聽也不免失望或擔心:這是私塾嗎?唯讀經行嗎? 


    然而,如果你去過明德堂,如果你看到孩子們純真自信的笑容,看到孩子們琅琅讀書的勁頭,感受到學堂處處洋溢的明朗歡快的氣氛,你也許不能不承認,你的擔心或許是多餘的。尤其當你看到孩子們把一部部經書,從頭至尾行雲流水般地背下來,看到他們臉上遮掩不住的幸福感,你的心靈也許會受到一股衝擊和震憾。 


    明德堂創辦並不算早。但短短幾年,已發展到近一百五十人的規模。一個私塾學堂,達到一百人,已經算很龐大了。對評價一所學校而言,幾年時間顯然還太短暫,但明德堂的誕生和存在,已經昭示著一種特別的意義。 


    明德堂遵循的,是王財貴教授的兒童讀經教育理論。王財貴教授正式推廣兒童讀經已經二十年,大約十年前,他意識到,無論從教育原理還是從社會現實考量,一個孩子要有最大的成長,不僅要讀經,而且要“老實大量”地讀經。王教授認為,“老實大量”讀經是兒童讀經的最高標準,也是基礎教育的最佳模式。 


    如果說兒童讀經雖然引起社會的爭議,在私塾教育界大家的認同還比較一致的話,“老實大量”讀經理論的提出,則在私塾界也引起了不同的反響。有的學堂曾經“老實大量”,後來離開了“老實大量”;有的學堂開始不“老實大量”,後來逐漸接受了“老實大量”;還有很多學堂號稱“老實大量”,其實仍然摻雜不少其他的東西,並沒有真正“老實大量”。只有明德堂,從創辦至今,一直遵循“老實大量”,五年來始終如一,堅如磐石,把“老實大量”做得徹底純粹、乾淨完美。如果要問在中國哪個學堂“老實大量”讀經,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明德堂。 


    在現代社會,“讀經”本來就是令人難以理解的事,現在,不僅要讀經,還要“老實大量”讀經,在很多人看來,未免太極端了。很多人貌似公允地用“二分法”評價王教授:“教授提倡讀經很好,很偉大,但是,唯讀經是不夠的。”他不會去想,為什麼一個如此德高望重的人,會長年累月、不遺餘力地提倡一個很容易讓人發現“破綻”的理論呢?難道他的智力如此不堪? 


    其實,從“兒童讀經”到“老實大量”讀經,是兒童讀經教育理論的自然深化,是王財貴教授多年來讀經推廣經驗和理論思考的智慧凝結,是從真切的現實感受和深沉的憂患意識中提煉出來的教育良方,不僅符合教育的本質,也最切合於時代的特徵。 


    但“老實大量”讀經教育理論,確實對現代教育提出了最尖銳的挑戰。它超越了弘揚傳統文化的範圍,觸及到中西教育、中西文化的根本差異,幾乎全面顛覆了現代教育學,不能不引起人們教育觀念的深層震盪。用“二分法”評價王教授的人,其實沒有意識到,他仍然站在現代主流教育(也即西方教育)的立場上來看讀經,他並沒有完全跳出主流教育對他的籠罩。王教授何嘗不知道“老實大量”容易引起世人誤解,但作為一個有良心的知識份子,他不願曲學阿世,就像二十年前,他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倡兒童讀經一樣。王教授深知,在當今時代,讀經難能可貴,哪怕讀一句也值得讚歎,但“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你要達到最高的教育理想,培養真正的大人才,不能不“老實大量”。 


    明德堂正是按照王財貴教授“老實大量”讀經理論辦學的,這意味著它必然會遭遇很多的質疑與困難。但明德堂的發展,在全國私塾學堂之中,卻幾乎是最順利、最平穩的,這不能不令人暗暗稱奇。曾有一段時間,個別有影響的曾經“老實大量”讀經的學堂出現了改變的跡象,很多私塾學堂陷入迷茫,也開始改弦更張,一時之間人心搖動,只有明德堂,初衷不改,不動如山,埋頭做它的“老實大量”。時過境遷,人們不得不佩服明德堂的堅定,“老實大量”讀經理論,因明德堂而更加深入人心。 


    明德堂堂主程雲楓先生接觸讀經理論甚早,但辦學並不算早,他一直在觀察思考,後來機緣巧合,才創辦了明德堂。由於準備充分,加上堂主本人深厚的學養,明德堂一創辦就直奔主題——“老實大量”。它沒有普通學堂創辦初期常見的搖擺不定,而是乾淨俐落,一錘定音。明德堂明朗、穩定的風格,就此奠定。明德堂首先讓人有安全感,因為它宗旨明確,從不動搖。 


    然而,堅持下來並非易事。 


    最大的困難來自于家長。辦一個學堂,沒有政府扶持,也沒有社會贊助,要生存只能靠家長的信任。一個學堂,對家長的態度不外兩種:一是投其所好,虛與委蛇;一是一息尚存,從吾所好。明德堂屬於後者。在西方教育一元獨大的今天,絕大多數家長還是會覺得唯讀經不夠,希望課程更豐富多彩,教學更靈活多樣。很多學堂,或者是自己對讀經理論認識不夠,或者是迫于生存的壓力,總是會多多少少迎合家長,而不能真正地“老實大量”。但明德堂頂住了各方的壓力,不為所動。它從不牽就家長,而是提升家長,並因此聲名遠揚。在教育越來越趨炎附勢、教師已斯文掃地的今天,明德堂重樹師道尊嚴。明德堂制定的《家長公約》,在私塾界流傳甚廣,現在,很多學堂都把它拿來作為自己學堂的《家長公約》,幾乎不改一字。 


    堅持,不意味著封閉。對於家長的質疑、建議,明德堂總是及時、合理地去解決。程雲楓先生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不要積累問題。”家長有問題就認真面對,從教育道理出發來尋求合理的解決。與體制對接的問題,孩子興趣的問題,心理的問題,老師培養的問題,德育的問題,解經的問題,吟誦的問題,琴棋書畫的問題……每一個問題都要去思考,去辨析,把它放到讀經教育的體系中,給它一個恰當的位置。不是什麼都不懂才老實大量,而是融貫了各種理論之後歸宗于老實大量。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家長認識提升了,心態端正了,於是更加理解學堂,支持學堂。實在理念不合的家長,明德堂會勸他早點把孩子領走。程堂主認為,學堂負有引導家長的責任,如果學堂不引導家長明白教育理念,不及時解開家長思想上的疑惑糾結,他的孩子很難在學堂呆下去,說到底仍然是學堂的責任。因為解決問題及時,而且堅持合則來不合則去,明德堂口碑甚佳,很有凝聚力。有些孩子在私塾中轉來轉去,最後還是回到了明德堂。 


    每天讀經八小時,對老師也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受過現代教育的人,想想每天讀經八小時,都會覺得恐怖。怎樣讓老師能夠每天輕鬆愉快地帶學生讀經八小時,並不是輕鬆的事。這來不得半點虛假,如果老師教得痛苦,學生一定學得更痛苦。明德堂有一套成熟的教師培養模式,正式的老師,都是經過長期的磨煉之後留下來的,他們真正認同老實大量讀經,懷著喜悅之心來教孩子,很驕傲於自己的事業。 


    家長和老師理念清楚、信心堅定之後,學生是很容易適應“老實大量”讀經的。明德堂重視“包本”,就是鼓勵學生把一本經書從頭至尾一字不落地背下來,而且錄相存證。一個孩子能夠“包本”背誦一本經典,不只說明他對這本經典已經爛熟於胸,在“包本”的過程中,也培養了他的專注力和毅力,潛移默化了他的氣質,畢竟把一本上萬字、幾萬字的經典背下來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通過“包本”背誦的孩子,從此不再害怕背書,人也變得更加自信。明德堂已經有學生一百人次通過了“包本”背誦並錄相。明德堂的“包本”背誦法,讓學生更主動,老師更輕鬆,家長更放心,在私塾界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很多私塾學堂紛紛效法。明德堂讓世人看到,“老實大量”讀經是可能的,“老實大量”讀經的學堂不只能辦下去,還可以辦得很好。 


    明德堂一步一個腳印走來,它走的是很“另類”的路,但卻走得踏實平穩,日漸寬闊光明。看似容易卻艱辛,這一切的背後,是辦學者的良苦用心。程堂主的願望,是通過“老實大量”讀經,為這個時代培養幾個“讀書種子”,為大人才的出現做基礎的功夫。不能成為“讀書種子”的孩子,也通過“老實大量”讀經,讓他的生命有最大的開發。只有對現實有深切感受的人,才會知道,在今天,要培養幾個真正的“讀書種子”有多麼困難。 


    程堂主不修邊幅,跟他在一起,總看到他嘻嘻哈哈,玩笑不斷,像個行為藝術家,但很少人知道,他律己甚嚴,思考縝密,幽默戲謔的背後,是真實的修為,閑雲野鶴的背後,是辛苦的付出。他的勤奮是少見的,像一團火不停地燃燒,一般人很難有他那種視事業如生命的拼勁。他對王財貴教授的讀經教育理論,反復研讀,精益求精,王教授的演講浩如煙海,他幾乎都仔細讀過並消化,談論起來如同己出,如數家珍。正是這種學而不厭的精神,讓他有足夠的底氣和自信,刊落浮華,緊握根本,把“老實大量”讀經堅持到底。 


    抱著一個單純到極致、令人難以置信的理想,埋頭去做,不知不覺之間,明德堂走到了現代私塾的前列,成為“老實大量”讀經學堂的榜樣。它不只在私塾界聲名日盛,其影響力也開始向私塾之外更廣大的空間輻射。五年的時間當然還太短暫,明德堂並非完美,但它的存在,已足以讓人們去正視,讓每一個瞭解它的人都不能不思考:教育究竟是什麼?教育究竟應該怎麼做?明德堂的實踐,是否是破解百年教育難題的一個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