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2日 星期日

不信東風喚不回 ~ 傳統文化教學管窺 / 賀益德

一、人生藝術

不信東風喚不回──傳統文化教學管窺

   中國傳統文化,是關於人生藝術的文化。人生的高妙境界,是“人我界泯”、“心心相通”,這與一般藝術家所標榜的“物我兩忘”、“天人合一”是同樣的意思。人我矛盾,物我矛盾,病根都出在那個“我”字上。克治私欲,破除我執,就成了解決矛盾的根本辦法;浩如煙海的儒、道、佛典,就這樣產生了。  
  
  我執破盡,就成了聖人;但在破盡之前,還有無數相對破除的層次,其最初的下手處,就是“忘我愛人”。忘我是忠,愛人是恕,“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忘我愛父母是孝,忘我愛兄弟是悌,忘我愛子女是慈,忘我愛朋友是信,推而廣之,就是忘我愛百姓、愛戰士、愛學生、愛顧客、愛領導……從有條件的仁民愛物開始,以無條件的仁民愛物告終;後一境界,就是偉大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佛菩薩胸襟。  
  
  不同層次的仁民愛物的胸懷,可以體現在政治上、軍事上、商業上、文字上、繪畫上、音樂上……於是就有了政治藝術、軍事藝術、經商藝術乃至於音樂藝術;就有了仁君、儒將、儒商……種種美稱。  
  
  人生藝術,是一切藝術的根本,其起點是“忘我”,其終點是“無我”。忘我的藝術是感人的藝術,忘我的人物是感人的人物。感人至深者是無我的聖人,有教無類,循循善誘,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乃至於不動道場,遍十方界,化身無數,普渡眾生,他們是最高級的人生藝術大師。
  
  二、般若直觀  
  
  藝術教育,是“以果地覺,為因地心”;學生一啟蒙,就要接觸最高水平的藝術作品;如學音樂,一下手就要彈奏大師們的曲子;學書法,一下手就要臨摹巨匠們的法帖;學做人,一下手就要讀誦聖人們的經典。  
  
  一切精湛的藝術作品,都是無為而為地產生的;所以學生們學習的時候,也要采取無為而為的態度,才能與作品的境界相應。以經典為例,那是聖人們“無為心內起悲心”的產物,所以讀經的時候,也有其特殊要求,正如印光大師所開示的那樣:“不敢萌一念懈怠,不敢起一毫分別,從首至尾,一直閱去,無論若文若義,一概不加理會。”一言以蔽之,就是“字字分明,不加思索,”嚴格控制第六意識的虛妄分別活動。這就是無為而為,或“般若直觀”的辦法,將聖言量熏習到學生們生命的最深處──阿賴耶識,其最高成就,是消除能所對立,大徹大悟。古人給兒童啟蒙,都直接讀博大精深的《四書》、《五經》,而且不加解釋,死記硬背,正是合乎藝術教育精義的高明之舉。  
  
  與此相反的是科學教育;因為科學成果,是人類第六意識根據眼、耳、鼻、舌等前五識所搜集的素材進行邏輯推理而產生的,所以學習的時候,也要憑借第六意識,遵循邏輯推理的程序,從最淺顯的東西學起,漸入高深;人我對立、物我對立、能所對立,極其分明;其根本態度是以自我為中心,研究、控制、利用外物,對於煩惱的根本──我執,則絲毫不加觸動。
  
  三、人文浩劫  
  
  現在是科學統治一切的時代;科學是遷就人類的貪欲的,所以現在的電視、報紙、雜誌等輿論工具,無一不在“理所當然”地刺激人們追求享樂;但是物質極其有限,有似咽細如針;物欲淵深難填,有似腹大如山;所以人們饑火熊熊、焦慮煩躁、你爭我奪、互相仇恨,真是未舍人身,而已生陷餓鬼矣!
    
  科學的思想方法,也侵襲到一切領域,導致了藝術精神的衰敗零落,奄奄一息。例如,中小學語文教學,本來是語言藝術的教學,應當剛剛啟蒙就一步登天,讓學生們熏習最好的作品──經、史、古文;但現在卻根據“科學原理”,改成由淺入深,循序漸進;學生們十年寒窗,大都只能讀今人所寫的淺白如話的東西,還要充分利用藝術的大敵──第六意識,在語法、邏輯、修辭以及如何劃分段落、如何尋找主題等等問題上深挖死摳;導致學生們虛妄分別的積習極深,藝術感覺(般若慧觀)萬分遲鈍;在他們的藏識中,只有少量凡夫們妄想執著的文章,至於聖人們從實相般若中流露出來的文字般若──儒、道、佛典,則徹底斷緣,其慘痛的後果,今天赫然擺在我們面前:人們普遍的道德水平、智慧水平、閱讀能力、寫作能力,都低劣庸俗到了令人毛骨悚然、心膽俱寒的地步!  
  
  再看看白話文學的開山祖師們:施耐庵寫了《水滸傳》,曹雪芹寫了《紅樓夢》,吳敬梓寫了《儒林外史》,都是彪炳史冊、流芳千古的白話文學的經典之作;近代提倡白話文學的胡適、魯迅、郭沫若等一大批人,他們的白話文學成就,也使今人無法望其項背。但這些先輩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誰也沒有進過一天白話文的學堂。
  
  四、貴在知人  
  
  前輩們不學白話而白話文學成就輝煌如彼,今人苦讀白話而白話素養低劣如此;不僅是文壇,在哲學、史學等其他人文領域,也一例如此,所以經濟系的畢業生不會做生意,政治系的畢業生不會做領導,歷史系的畢業生不會給人排難解紛,哲學系的畢業生不會給人指點迷津……這樣的毀掉一代又一代人才的慘敗教育,雖然由於人們的司空見慣而顯得“合情合理”了,但當事人及用人單位的痛入骨髓的隱衷,卻無法自欺。筆者的一批又一批畢業生,只要見了面,百分之百的都是向筆者訴苦。面對這樣屹如巨山、駭人耳目的鐵證,我們怎麽能昧著良心不去深刻反思、力挽危局啊!  
  
  自然科學教育意在使人“知物”,人文科學教育,則應該使人“知人”。知人的前提是知己,真正了解了自己,將心比心,自然就了解別人了。所以自知是智慧,自治是功夫。一個人真正能夠自知、自治,就一定能夠知人、治人。自知、自治的高級成就,就是明心見性。所以“自省”、“慎獨”、“觀心”……才是學習人文科學的不二法門。觀心並不能師心自用、漫無章法,它同自然科學一樣,有著非常嚴格的標準,那就是聖言量。聖人是自知自治、知人治人達到究竟成就的人,所以他們的言教就是標準。學習其他藝術,一開始就要熏習最高境界的作品,也是同樣道理。依聖言量──文字般若,起觀照般若,證實相般若;這是學習人生藝術的“科學程序”,也是學習其他一切藝術的“科學程序”;只是人們理解有偏圓、表述有差別、功夫有高低、境界有深淺而已。舍此途徑,則不是不明方向的盲修瞎練,就是脫離實際的高談闊論。  
  
  依文字般若而起觀照般若,如果非常得力,即使沒有證得聖果,其效果也非常地不可思議:從政、治軍、教學、撰文、繪畫、寫字、演戲、奏樂、耕田、砍柴、端碗、掃地……無論從事什麽行業,都會出現十分奇妙的境界,巧思泉湧,不借苦想;其樂融融,不借外求。劉邦、朱元璋、鄧小平等人不必進政治學院就能當好領袖的角色,諸葛亮、曾國藩、彭德懷等人不必進軍事學院就能當好元帥的角色,曹雪芹、吳敬梓等人不必接受白話文的訓練就能寫出《紅樓夢》、《儒林外史》之類的傑作,奧秘全在這裏。
  
  五、妄上加妄  
  
  我們今天的人文科學教育之所以敗如山倒、慘不忍睹,就在於老師、學生們既缺少文字般若的深刻熏陶,又沒有觀照般若的真實功夫;從小就憑借自己的妄識,分別他人妄識的產物──各種文章和著作;以後又運用自己的妄識,構想出新的文章和新的著作:以妄入妄,妄又生妄,循環往復,愈趨愈下,以至於今天舉世之人邪見塞胸、迷真逐物、冷酷無恥、痛苦萬狀。真是國土未喪,國魂先斷;而沈迷者多,覺醒者少,不知天禍吾民,將伊於何底!  
  
  所幸現在已經頗有一些有識之士,開始艱苦卓絕地做著傳統文化的復興工作;如福建、四川、湖南等地,就悄悄地興起了各種形式的課外讀經班;在北京,也出現了全國唯一一所由政府批準的以弘揚傳統文化為己任的學校──聖陶實驗學校。
  
  但當筆者了解到一些情況之後,亦深有所憂;現在不論是正式的學校也好,或是課外的讀經班也好,學生們所接受的語文、英語、歷史等一切人文方面的教育,還是沿襲著人們習非成是而實際上荒唐透頂的老一套;傳統文化教育,僅僅是在原封不動的老套子上,添設了一些小小的點綴;文字般若的熏陶少得可憐,觀照般若的練習還基本上沒有開始,鋪天蓋地仍然是用妄識讀妄文,如是因如是果,長此以往,將來學生們若沒有別的因緣,則免不了還是成長為一個妄人而已。  
  
  當然,這種情況的出現,背後有其萬不得已的苦衷;因為現在的政府官員、社會人士、在校老師、學生家長,真正覺醒者極其稀有;他們允許在老一套上增加一點孔孟、老莊,已屬石破天驚的壯舉;如果我們再往前邁一步,大家就會怒不可遏、群起圍攻。然而,我們就這樣無路可走了嗎?
  
  六、從我做起  
  
  世尊告訴我們,共業難轉,別業易轉。  
  
  如果我們慢慢地等待社會風氣扭轉過來,自己再跟著轉彎,就會遲至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四十年之後,個人道業一定會葬送精光;兒女現在若正在學齡階段,他們的錦繡前程,也一定會延誤殆盡。我們奈何不了別人,面對別人固執不舍的錯誤見解和荒唐行為,我們頂多只能從旁邊巧譬善喻,苦心勸告;如果別人不聽,一意孤行,我們也就無計可施,只能聽天由命了。但我們個人的修持和兒女的教育,卻完全控制在自己手裏,欲東就東,欲西就西;如果耽誤了時機,鬧出了差錯,那就咎由自取,天道難容。所以我們洞明得失,坦然無疑了,就無須乎左顧右盼,畏首畏尾,只須信心百倍而又不聲不響地幹下去,不問收獲,但問耕耘,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筆者有一剛滿九歲的小女孩,深恐她被現在不合理的學校教育所耽誤,所以決心退學,聯合一些誌同道合的家長,另起爐竈。筆者設想,開設三門公共課程: 
  
   一、國學。背誦經、史、古文、詩詞,適當啟發學生們體會其意境;抄寫《說文解字》,練習寫作,自學白話作品。  
  
  二、英語。初學字母、音標以及一些簡單的會話、短文,以後直接背誦《聖經》、《莎士比亞全集》等英文名著,逐漸練習英文寫作。  
  
  三、數學  此外,就根據孩子的天性和家長的意見,再選修一門課程,如書畫、音樂、中醫、物理化學、第二外語等等,長期堅持,直至成材。筆者為了實現這一願望,已將孩子從湖南轉學到北京聖陶實驗學校。祈請海內外各界有識之士,互相聯絡,互相支持,使我們的價值無比而又命如懸絲的傳統文化,通過我們的孩子繼承下去、發揚起來。南無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
  
  七、快上“飛機”  
  
  有些家長或許會疑惑:經、史、古文那麽深奧,孩子們讀得懂嗎?  
  
  我們都知道,漢語地區的孩子,覺得英語很難學;英語地區的孩子,又覺得漢語很難學;其實英語、漢語本身,根本無所謂困難和容易,全看學生們處在什麽樣的語言環境。只要孩子們是泡在讀誦和講習傳統文化的良好氛圍之中,他們學習《四書》、《五經》,就和學習語文、數學一樣容易,甚至更加容易,因為傳統文化是采用藝術教育的方法,其樂無窮。  
  
  筆者在家裏常常伏案誦經,所以在要求孩子讀經的時候,她以為理所當然,日積月累,就背完了《老子》、《太上感應篇》等經典。還有幾位小朋友,是和我們的孩子同時啟蒙的,但因為他們的家長不讀,就沒有堅持下去。小小的家庭環境,對孩子的影響就有如此之巨;如果具有共識的家長們聯合起來,把孩子們集中到一個班,學校環境和家庭環境高度一致,則孩子們的進步之快,會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 
  
  此事不能再因循了,否則,就會給孩子們造成很大的損失。  
  
  我們都知道,佛教修行有許多他力加持的法門;如修西方凈土,就有阿彌陀佛本願威神的加持。孩子們讀誦什麽樣的書籍,就是憑借什麽樣的他力,以趕路為例:搭單車、坐汽車、乘火車、上飛機,雖然在自力的消耗上差別不大,但所憑借的他力不同,前程就有天壤之別。古人一開蒙,就沈浸在聖經賢傳之中,等於一擡步就上了飛機;今人卻十幾年、甚至一輩子都埋沒在凡夫知見裏面,等於是一直搭單車,所以在成就上的差別那麽巨大。吃草根樹皮,與吃山珍海味,使出的是差不多的勁頭,但對身體的影響,卻不可同日而語;花費同樣力氣的修行,一個人受阿彌陀佛本願威神的加持,一個人受博地凡夫邪知邪見的影響,其後果是沒有辦法相比的啊!  
  
  所以覺醒了的家長、老師們,應該斬釘截鐵,立即讓孩子們離開“單車”,搭上“飛機”,也就是截斷孩子們的凡夫因緣,續上孩子們的聖賢因緣。耽誤一天,“飛機”就跑得很遠了啊!八、感動明師  續上孩子們的聖賢因緣,讀聖賢書是重要環節之一;但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環節,就是慎選明師。“天地君親師”,對於孩子們來說,老師的重要性相當於天地、國君、父母;給孩子們選擇老師,等於給孩子們選擇父母;事實上,真正的明師也就是孩子們的法身父母。  
  
  傳統文化的明師應該是一個什麽樣子呢?筆者認為,明師的經史修養,應該具備下列四點: 
  
   一、熟讀經典。至少熟讀過一、兩部經典,瀏覽過一些史籍,有一定的古典文學修養。  
  
  二、以經律己。讀誦經史的目的不是為了賣智炫學、圖名圖利,而是為了尋找正確的人生價值標準,反省自己,修養自己,並隨緣勸化別人。  
  
  三、確有心得。長期的讀經、律己,在一定程度上體會到了孔子所說的“不亦說乎”、孟子所說的“反身而誠,樂莫大焉”、世尊所說的“法喜充滿”的境界。  
  
  四、信心堅固。對聖言量具有絕對的信心,不穿鑿,不附會,不依文解義,不離經發揮,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明師的人格特點,應該具備下列三點:  
  
  一、具有真誠而嚴格的自我批評精神,聞諫則喜,勇於改過。  
  
  二、能發自肺腑地感受、贊美和學習一切人的長處,包括學生的長處,乃至死刑犯的長處。 
  
  三、具有一輩子隱姓埋名、攻苦食淡、獻身於傳統文化教育的特殊願力。  
  
  具備了上列諸條,就是正見、正行的善知識,就是因地上的聖賢;由他們引導孩子們學習傳統文化,就不至於岔入歧途。  
  
  但真正的明師是攀緣不來的,只能靠我們的誠心去感應。毛澤東是韶山衝一個農民的兒子,成千上億的人們不顧身家性命跟著他鬧革命,是受了他救國救民的至誠宏願所感動;武訓是一個乞丐,一字不識,卻辦成了三所很好的義塾,也是不少讀書人深深震撼於他無私的赤城,主動出來幫助他。  
  
  我們做家長的,只要確實是出於普渡眾生的無私動機,努力復興傳統文化,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智出智,有孩子出孩子,不折不撓,勇往直前,決定會感動諸佛菩薩、天地鬼神和廣大善知識,明師出山就不會成問題。
  
  九、體制合理  
  
  但有了師資,若沒有合理的教學體制相配合,礙手礙腳,無法施展,也會必敗無疑。筆者切身體會到,今天普通大、中、小學的教學體制,對於傳統文化教學來說是一種必敗無疑的體制,所以一定要另辟蹊徑。  
  
  從歷史的經驗來看,我們應該讓學生走“一通百通”的路線,先安排一個較長的時期,讓學生們集中精力專攻一門,達到“一通”的程度,下一步,他們自然就會旁通曲達,以致於“百通”,無須乎老師再費力氣。這就是聖賢育人先培養根本智、後培養差別智的程序,也是真正的藝術教育“精通一家,參考百家,自成一家”的程序。因為人類的心理特點是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所以,“因定發慧”就成了萬古不移的鐵律。但現在的學校教育,卻要求學生們先達到“百通”,小學也好,中學也好,大學也好,都同時開很多課,攪擾得學生們心緒紛張、迷亂如麻,學了十幾年,好像十八般武藝樣樣都會,其實是沒有一樣能夠殺敵制勝,落了個鼫鼠五技而窮,也就是一竅不通。這是一場慘絕人寰的靈性大扼殺,卻又舉世沈迷,萬牛莫回,可見眾生的共業是多麽可怕!  
  
  假如現在的學校教育,改成先讓學生們專修六年經史,奠定下紮實的漢語基礎,開拓出深邃的慧根靈性,他們只消專修兩年英語,專修兩年數理化,他們的人文素養與科學素養,一定會百倍、千倍地超過現在的水平。近代許多的文史大師、科學巨匠,都是先受了多年嚴格的私塾訓練,一劍磨成,鋒利無比,殺狼殺虎,隨心所欲;所以他們無論研究什麽新的學問都成就輝煌。這一歷史經驗值得我們認真總結。上述教學方法還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就是每一階段都只有一個老師,相當於“承包制”,學生們學業的成敗、品行的優劣,老師無處推責,敬業精神自然就要強許多。  
  
  但現在通行的教育體制,卻相當過去農村裏面的“生產隊”,同樣一丘田,你播種,我除草,他施肥,最後收成的優劣,似乎是誰都負有責任,其實是誰都不負責任。現在的學校,許多老師共同教育一批學生,哪位學生成材了,功勞算不到誰的頭上;哪位學生坐牢了,罪過也算不到誰的頭上,等於是什麽責任都不要負,於是學校就勢所必至的成了南郭先生們最好的棲身之所。而且同一講臺,人各一說,學生們不知所從,結果是誰也不從。筆者曾經作過許多努力,試圖利用三尺講臺喚醒學生們的道德意識,傾心吐膽之後,也的確聽者動容;但只要下了課,在另一節課別的老師唱一個反調,筆者的嚴肅的努力,在學生們眼裏立刻就變成了一個好玩的笑話,所有心血全部泡湯。筆者深受其苦,深知其弊,所以千喚萬喚,請求弘揚傳統文化的仁人誌士們,絕對不要蹈此覆轍!  
  
  如果“責任制”代替了“大鍋飯”,“專修制”代替了“普修制”,真有本事的老師方可大顯身手,培養英才。現在社會上培養藝術人才、體育人才,不都是采用這樣的辦法嗎?孔子帶學生,釋迦牟尼帶學生,不也是采用這樣的辦法嗎?
  
  十、“三足鼎立”  教學活動是一件“三足鼎立”的事情:一只足是學校,一只足是家長,一只足是學生。任缺一足,鼎就倒了。  
  
  現在,北京舒乙先生、王誌遠先生、李家振先生、劉蔭芳女士等大德們歷盡千辛萬苦,辦起了弘揚傳統文化的聖陶實驗學校,並於今年九月一日開學。筆者亦久蓄此誌,未能成功,只和幾位朋友合作辦成了一個課外讀經班;所以看到聖陶學校的報道之後,非常激動;十一月底,我們一家和另外兩家相邀,千裏迢迢從湖南跑到北京,在聖陶實驗學校仔細參觀了三天,親眼看到51歲的劉蔭芳校長身先士卒,晝夜操勞,使全校工作開展得井井有條、生氣勃勃;校風很正,道不拾遺,夜不閉戶;孩子們在完成九年義務教育的課程之外,背完了全部的《三字經》和部分的《百家姓》、《詩經》,並且極守紀律,彬彬有禮。只要稍有經驗的人,就會知道這一局面的打開,要經過多少次的九曲回腸和過關斬將啊!“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大概只有舒乙先生們才深解其中味。  
  
  筆者在敬佩他們、慚愧自己之余,也深深感到,聖陶實驗學校還極其需要社會各界的大力支持。聖人雲:“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所以培養人才是第一大功德;敬祈一切善男子、善女人,都來做聖陶實驗學校的真誠護法!  
  
  筆者認為,那些經濟條件比較寬裕,而又無暇或無力照顧孩子學業的家庭,聖陶實驗學校是最為理想的寄讀之所;凡讀此文者都可以廣泛推薦;這是隨喜功德,費力不多而利人無窮;如果有些家長不相信,可以勸他們親自到北京去看一看。現在大家都只有一個獨生子女,子女的教育如果失敗,就全盤皆輸了啊!  
  
  聖陶實驗學校有了薰習傳統文化的大環境,這是孟母三遷、苦心求索的育人背景,極其珍貴;只是目前還有一個遺憾,就是責任制的傳統文化專修班還沒有辦起來;但這一件事我們已經不能要求學校了,因為家長們若沒有覺悟,不肯讓孩子們接受“一通百通”的特殊訓練,學校有什麽辦法呢?所以專修班這一出戲,就看我們家長們怎樣配合了。  
  
  筆者夫婦毅然把孩子留在聖陶實驗學校,並向學校反復聲明,我們不在乎孩子升不升高中、讀不讀大學,只要求她接受真正意義上的傳統文化教育,不斷增長真道德、真智慧、真本事,除此之外,別無他求。名利皆假,因果不虛,我們怎麽能隨波逐流而不從根本上替孩子著想呢!現在已經大學不包分配、單位沒有鐵飯碗,如果我們再不讓孩子們學會做人、學會做事,他們將來憑什麽吃飯啊!他們自救尚且不暇,救國救民、弘法利生就是癡人說夢了!  
  
  所以筆者以家長的身份,建議一切通情達理的家長們,把孩子集中送到聖陶實驗學校,物色師資,建立體制,對孩子們實施真正的傳統文化教育──人生藝術教育。我們的家長遍布各省,因此可以以北京為大本營,把教學點建立到全國各地,孩子們除了在北京求學以外,還可以在導師們的帶領下,在廣東住一段時間,在四川住一段時間,在陜西住一段時間,在湖南住一段時間……既不耽誤讀書,又可以遊覽山水名勝,體察民情風俗,請教高人逸士,有似乎孔子帶領學生周遊列國,流動教學;既借聖陶影響了全國,又讓全國支持了聖陶,學生們受益極深,家長們非常歡迎,豈不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  
  
  聖陶實驗學校在組織教師隊伍的時候,也應該面向全國乃至全世界,體現出傳統文化海納百川的恢宏氣勢;大家同生死,共存亡,一片血誠,泰山可移!
  
  十一、虛心涵泳  
  
  曾國藩先生教導兒子曾紀澤讀《四書》,有兩句深刻的開示:“虛心涵泳,切己體察。”這是對傳統文化教學方法的最好概括。  
  
  虛心,就是放棄己意,不去妄猜,也即印光大師“不加思索”之意;這是初步的放棄“我執”。涵泳,就是提起精神,照住經文,心聲合一、心氣合一、心身合一的讀誦下去,久久不懈,也就是印光大師“字字分明”之意。上面的方法,換一句話說,就是止觀雙運、定慧等修、無為而為。這才是真正合理的讀經方法。明師的啟蒙任務,除了在讀音、斷句方面指點學生之外,就是誘導他們讀經漸漸進入這樣的狀態,持久保持這樣的狀態。所以課程絕對不能同時開很多,多了就心亂,入不了境界。嚴格地說,某一段時期只能開一門課;最大限度地放寬,也只能開一門主課;其他的副課,也必須是主課的枝葉,如讀經之外,還附加一點古文、詩、詞之類。這與修定訓練是一模一樣的要求。過去的私塾,正是合乎這一要求的典範。孩子們一時定不下心,我們可以圍繞這一主課,以讀誦為主,輔以抄寫、開示、造句、作文、事上磨煉,“八面進攻”,但始終不離一個中心。這樣就可以把學生們的身心訓練得日趨凝定、明朗。這一訓練的開始階段,一定要從從容容,紮紮實實,寧拙勿巧,寧慢勿快;待學生們功夫得力了,進步就會十分神速。每個學生的身心狀態都不一樣,所以只能因材施教,個別要求;這樣一來,工作量就會變得很大,因此第一批學生不能過多;須待這批學生有了一定程度,可以做老師的助手了,才能夠廣收門徒。考核學生,主要看他們的身心狀態是否健康,如果健康,即使文獻的學習慢一點、笨一點,都不成問題,等到他們宿業漸消,內慧透發,一樣會有不可估量的成就;但如果身心狀態不對頭,則再怎麽早慧,也沒有前途。這些事情,全靠老師憑慧眼去判斷、去調理,所以老師在不在行、慈不慈悲,就決定了學生們慧命的死活,事大如天,可不慎乎!  
  
  讀經得法,功夫漸深,不必聽講解,也不必借註釋,就可以通達大義。  
  
  虛雲老和尚曾經這樣開示:“以我的愚見,最好能專讀。一部《楞嚴經》,只要熟讀正文,不必看註解,讀到能背,就能前文解後文,後文解前文。”又說:“前後照應,全經義理,了然在目,依經作觀,自得受用。”虛老講的是怎樣讀《楞嚴經》,我們可以活用去讀一切經典。南懷瑾先生也開示我們:“以經解經”。兩位大德的現身說法,揭示了“讀書千遍,其義自見”的真諦。筆者信受奉行多年,深受其益,所以堅信不疑。  
  
  解經還有另外一個辦法,就是讀史。經典的道理,到了史書中,就變成了一樁一樁活生生的事實,極容易得到真解。古人說:“先讀經,後讀史,則論事不謬於聖賢;既讀史,復讀經,則觀書不徒為章句。”簡單地說,就是“經史合參”。  
  
  解經還有一個無上妙法,就是依教奉行,銷歸自己,最後達到經典就是我,我就是經典,聖人就是我,我就是聖人:這才是真正的相應。達到這一境界的方法,就是“切己體察”。
  
  十二、切己體察  
  
  對於每個人來說,最親切的現實,就是一個“我”;最根本的問題,也來自一個“我”。所以認清自己才是真正的學問,征服自己才是真正的事業。一切聖言量,是給我們“量”自己的;一切清規戒律,是給我們“律”自己的。所以讀經的第二步功夫,就是切己體察,也叫依經起觀。這個第二,是邏輯上的第二,不是時間上的第二,所以實際用功的時候,“虛心涵泳”和“切己體察”是可以交叉進行,或同步進行的;例如誦經的時候,一邊誦經,一邊警覺自己既不要打妄想,又不要打瞌睡,就屬於“同時進行”這一類。  
  
  切己體察的“己”,世尊給我們剖析為“五蕰”;而造罪造福,又全在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所以降服自己,講具體一點就是降服六根。孔子有一段著名的開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最後一個“非禮勿動”,包括了鼻子的非禮勿聞、身體的非禮勿做、內心的非禮勿想。禮者,理也,對於沒有悟道的我輩來說,就是經典的道理。孔子那幾句話,對依經起觀做了最深刻的解釋。但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大堆的根,一個一個去降服,就太麻煩了;好在六根中有一個總司令,就是意根;意之所向,五根相隨;所以只要抓住了意根這一牛鼻子,就“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降服意根最好的辦法,就是立誌,也叫發願。  
  
  傳統文化教育的核心任務,就是幫助每一位學生樹立起切合自身特點的真願;大家的共願是修己安人,或自度度人,但共願必須通過別願才能落到實處;別願人人不同,有人愛寫寫畫畫,有人愛彈彈唱唱;有的人口才很好,有的人文才很好;同樣是講經說法,有的人喜歡孔孟,有的人喜歡老莊;有的人喜歡《楞嚴》,有的人喜歡《法華》……英明的老師,應該讓大家在誦經悟道的基礎上,發展各自的特長,既自得其樂,又造福人類。這一工作極其微妙,做到了位,學生們就“先立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無異於獲得了一個新生命。法身父母,其此之謂乎!學生們真願的確立,有一個從模糊到清晰、由遊移到確定的過程,而且與老師的誘導關系極大;但一旦確定下來,就終身不能改變,“都攝六根,凈念相繼,得三摩地,斯為第一。”如果變來變去,就會一事無成。  
  
  學生們在實踐真願的過程中,會碰到許多的誘惑,會遭遇許多的挫折,歧路叢生,變怪萬端,老師要不斷地從旁邊加以提醒,加以鼓勵;尤其要啟發學生們運用聖言量,自己觀照自己,自己調理自己,自己鞭策自己,揀魔辨異,勇猛精進;使他們觀照般若的功夫,上了一層樓,更上一層樓……
  
  十三、樂在其中  
  
  古語說:“不虛心不知事,不實心不成事。”虛心就是無我,實心就是有願。又說:“少年須精一事,壯年須成一事,老來須無一事。”合理的人生,是由一事到無事,而萬萬不能多事,因為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二三其心者,完全是迷失了真理,自討苦吃。  
  
  學生們確立了真願,就是找到了自己的“一”;這個一,就是他們的慧命種子。各人有各人的一,如松種、柏種、竹種、柳種五花八門;於是吸收同樣的陽光、雨露、肥料,就你長你的松、我長我的柏、他長他的柳。正是出於這個原因,佛陀的弟子們,就這個智慧第一,那個天眼第一,另一個又神通第一;孔子的弟子們,有的長於德行,有的長於政事,又有的長於文學。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他們的共同特點在什麽地方呢?  
  
  任何一個人,只要一門深入的致力於一件內有興趣、外利人群的事業,漸漸就會入迷、成癮、欲罷不能、如癡如醉、慧思泉湧、巧奪天工、名震遐邇、舉世矚目;周恩來治國、劉伯承帶兵、梅蘭芳演戲、聶衛平下棋、雷鋒行善以及各式各樣成就輝煌的“書癡”、“畫癡”、“藝癡”……他們的事跡無一不是這一規律的生動體現;他們外在的事業雖然天差地別,內在的樂趣,卻完全一樣;這種樂趣,佛家叫做“法喜”;當然,這是世間的法喜,但出世間的法喜也就是世間法喜的升華;佛陀弟子、孔門弟子的一致之處,就是人人都法喜充滿。  
  
  法喜是一種內發的快樂,這是一切生命本來具備的無窮寶藏;由於眾生迷失真性,傾心逐物,所以就無法受用。拼命逐物,滿足貪欲,這是一切眾生追求快樂的根本辦法;但貪欲是不可能真正滿足的,就如口渴飲鹽水,越飲越渴;現在普天下的人們正是陷溺在這一惡性循環之中,不能自拔。如果人們不能把有我的貪欲轉化為無我的悲願,就永遠沒有得救的希望;再怎麽想方設法反腐倡廉,都是揚湯止沸,無濟於事。  
  
  傳統文化教學,如果引導學生們實踐真願而品嘗到法喜了,才是真正有了成績;孔子最得意的教學成果,就是顏回“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而回也不改其樂。”顏回沈浸於法喜的程度最深,所以是孔門第一高足。  
  
  學生們由淺入深、反復浸泡在內在的法喜之中,到了一定功力,低級、傖俗、外鑠的欲樂,就沒有辦法吸引他們了,“曾經滄海難為水”嘛!修養到此,學生們就不會墮落,就真正能夠獨善其身了;繼續用功,道力日強,漸漸地就可以兼濟一家、兼濟一方乃至於兼濟天下。
  
  十四、兼濟天下  
  
  一個深嘗法味的人,自得其樂的時候,就是獨善其身;與民共樂的時候,就是兼濟天下。獨善其身就是自己享受自己,兼濟天下就是啟發別人享受自己,惠而不費,非常徹底。這就是修己安人或自度度人的真諦。  法味似乎挺神秘的,其實我們常常置身其中,十分平常。我們看好電影,讀好小說,聽好報告,和好人打交道,常常深受感動,這個就是法味;只是有時深有時淺、或純正或駁雜而已。與感動相反的是誘惑。誘惑引起人們的貪欲,感動激發人們的良心。五十年代人們的生活水平並不高,但非常幸福,因為人們所受的感動太多;今天人們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但普遍不滿,因為人們所受的誘惑太多。與誘惑孿生的情況是威逼:利誘不成,就兇象畢露,所以金錢美女一定是配合大棍鐵鞭的,我們現在已越來越熟悉這一現象了。治世的人們受感動多,衰世的人們受誘惑多,亂世的人們受威逼多。一部二十五史,就是感動、誘惑、威逼這三部曲的輪回不已。  
  
  師生共同修學傳統文化,如果比較深刻地將此疆彼界、你爭我奪的私欲轉化成為萬眾一心、四海共鳴的良知了,就三教九流,任做一事,都會感人至深,驚天動地。感動一家就叫齊家,感動一國就叫治國,感動天下就叫平天下。兼濟天下、普渡眾生,就是這麽一個意思。  
  
  感人至深的典型歷史上非常之多,例如曹雪芹的《紅樓夢》,有一位評論家非常精辟地說:“《紅樓夢》是我寫的,因為書中的每一句話,都是我心裏要說的話。”這是對曹雪芹修養的最高禮贊:我執很輕,心如明鏡,所以人人心中都有的一部《紅樓夢》,就借他的手寫了出來。  
  
  同樣道理,司馬遷編撰的是人人心中共有的《史記》,王羲之揮寫的是人人心中共有的書法,吳道子描繪的是人人心中共有的圖畫,李世民推行的是人人心中共有的政策;嶽飛以軍令表達大家的心願,張良以謀略表達大家的心願,杜甫以詩歌表達大家的心願,伯牙以琴聲表達大家的心願;人人都有良知,所以孔孟啟發我們;人人都有道心,所以老莊啟發我們;人人都有覺性,所以佛陀啟發我們。所謂覺性、道心、良知,就是人們在破除我執的過程中漸漸顯現出來的真心本性,人我界泯,物我為一,豎窮三際,橫遍十方,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所以真心說話,真心種田,真心剃頭,真心掃地,真心經商,真心治國,真心辦學,真心講經,都是同等的偉大事業,都是同等的其貴無上、其富無外、其壽無疆、其樂無窮。  
  
  但令人痛心不已的是舉世滔滔,迷而不反,舍棄自己的無窮寶藏,乞食馳走於天地之間,以至於遍地都是一邊倒的發展科學技術,殘酷無情地掠奪外物,恣縱放蕩地享受外物,排山倒海,一往無前;而外物有限,貪欲無窮,於是人們你吞我並、詭詐百出、挫折無窮、撕心裂肺! 但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復興聖學,此其時矣;天下興亡,人人有責;筆者發願,修持從自己開始,教育從孩子開始,感化從家庭開始,救世從學校開始,配合天下大德,共挽累卵危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眾誌成城,何堅不摧!
  
  子規夜半猶啼血,
不信東風喚不回!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