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15日 星期五

“學”——2010“相約論語一百”大學生夏令營閉營儀式主題演講

“學”——2010“相約論語一百”大學生夏令營閉營儀式主題演講


主講人:王財貴


時間:2010年8月18日


地點:北京新英才學校


 


各位嘉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同學,大家上午好!


 


主辦單位要求我來做一場演講。 在這個場合做演講,好像不大適當,因為我們這次的活動叫作“論語100”,“論語100”的意思就是希望能夠以誦讀為主,而不是以講解為主。 不過,既然再三要我講,推辭不掉,只好做這場演講。 於是,我就講一個沒有講過的題目,剛才介紹人說,這個題目非常簡單,只有一個字,叫做——“學”。 這樣就能夠符合我們這個活動的初衷,以誦讀為主,以講解為次,所以講一個字,等於少少地講。


 


不過呢,各位年齡都已經超過13歲了,所以現在也可以稍微講一講。 我們本來提倡讀經,是只管老實地讀,潛在的意思是不需要急著求了解。 但是我們讀書總是希望能夠學以致用。 不了解、只讀書,叫做死讀書、讀死書。 只會背書而不能了解、不能運用的人,我們稱他為書呆子。 如果講話的時候,只會引用他所背誦的文章,我們把他叫做“有腳書櫥”——他是一個書架,但是這個書架是活的,有兩隻腳,所以叫做“有腳書櫥”。 當然這些都是在譏笑那些只會死讀書、只會背誦,而不能夠了解、不能夠運用的人。


 


既然是這樣,我們為什麼還要提倡讀呢? 因為讀是理解的基礎,尤其語文就應該這樣學。 現在,我們整個國家的國民,語文程度是不及格的。 不要說義務教育下初中畢業的國民,語文程度不及格,縱使高中、大學乃至於研究生畢業,語文程度還是不及格的;不只是普通的科目的語文程度不及格,縱使是文科、乃至於是中文系畢業,他的本族語文也很少是及格的。 什麼叫做本族的語文呢,就是我們是中華民族,我們對所謂的漢文的程度,應該達到一個相當的高度才能算作及格。 要達到什麼高度才算作及格呢? 我有一個很簡單的標準,就是能夠讀“經、史、子、集” ——把經史子集翻開來,能夠像讀小說、讀報紙一樣地讀下去,這個人的語文程度就是及格的。 如果達不到這個程度,他就對不起這個民族的祖先,也對不起自己,因為他把中華五千年的文化拒之門外,或者說,他連一把鑰匙都沒有,打不開五千年的智慧之門。


 


有人或許會馬上想到,所謂的經史子集,叫做古文,古文很難,怎麼可能讓我們國民,而且是希望普遍的國民,都達到閱讀理解的程度呢? 其實,這是因為我們的教育並沒有好好地把握語文教育的要領所造成的,而並不是古文很難,不是經史子集很難。 所以,我剛才說人生常常做糊塗的事,也就是說人生常常做對不起自己生命的事,浪費生命的事。 我們讀書,為的就是要明理,從今以後,我們做人做事,都應該去想這個事情的道理在哪裡,依照道理而行。 比如說語文教育,就有語文教育的道理,不按照它的道理做,就會出問題。 所謂出問題就是浪費我們學習的時間,而沒有達到學習的效果。


 


2006年,台灣的教育部要修正高中的國文教學綱要,叫做“九五課綱”,它的意思是要降低文言文的比率,提高白話文的比率。 本來文言文和白話文的比例是65:35,至少是55:45,現在要把這個比例調整一下,讓古文比例少一點,佔45%,而白話文佔55%;而且本來每週五節課,降低為四節課。 有一些高中國文老師就起來抗議,也邀請我參加,他們成立一個所謂“搶救國文聯盟”,我是這個聯盟的一分子。


 


有一次我們到教育部去,面對教育部的領導開會,大家發言,都希望能夠把文言文的比率提高,至少是恢復到原來的65或者55,然後把國文課的節數恢復到每週五節。 大家都這樣講,講完以後,我一直還沒有發表意見。 後來主持人叫我講一講我的意見,我說我的意見跟大家不一樣,也不好在這裡說。 他說既然來了就說一說。 我就說,第一點,到高中還要教國文課,那就代表這個國家的語文教育是失敗的。 到了高中,已經不是學語文的時代了,語文應該在13歲之前就學完了,13歲以後就應該有他要做的其他功課,不可以還在語文這裡打轉,而且不只是本族的語文13歲之前要完成,就是外族的語文,比如現在中國人都想要學英文,所謂的世界通用語言,也應該在13歲之前完全學好一輩子要用的英文,這才合乎教育的道理,合乎人性發展的規則。 所以到高中還在討論國文課的問題,我覺得是沒有什麼意義的。 不過,面對當前這個時代,因為我們13歲之前的語文教育失敗了,15歲以前也失敗了,到了16歲高中的時候,難免還要補一補功課,因此我們還是需要有語文課程。 現在要討論高中國文課的課程,其中文言文和白話文的比率,以及每週的時數,我是認為每週教四節課就夠了,甚至三節課也沒關係,最主要的是課程的問題。 課程怎麼調整呢? 我認為文言文和白話文的比率應該調整為1:9,就是10%的文言文跟90%的白話文。


大家一聽都覺得很奇怪,我怎麼會這樣主張呢? 我說意思是這樣的,我們教語文要按照語文教育的規律,10%的文言文是指,高中​​三年、六個學期、六冊課本,全部都是文言文。 六冊課本堆起來是這麼厚(用手比劃),這麼厚的書,全部都是文言文。 而白話文呢,就是由政府統一或者是由各個學校、老師來選出六十本文集或者小說,每一個學期至少讀十本,三年之內讀六十本,這些政府或者老師認為最重要的文學作品,可以都是白話文。六十本加起來就是這麼厚(用手比劃),比起六冊文言文課本,是它的九倍。 如果我們這樣來安排課程,老師怎麼教呢? 老師是不需要教的。 假如我們能夠在初中三年裡,也讓他讀六冊的文言文,大概等於一百篇古文,高中再讀六冊的文言文,一百篇古文,要是初中沒有讀這一百篇,高中讀一百篇也就夠了。 怎麼讀? 很簡單,就把這六冊全部背完了就好了,老師是不必講解的。 老師不講解,做什麼事呢? 老師跟學生討論,學生有問題就問老師。 還有另外一個,就是學生所看的這些文言文的著作,以看書​​來寫心得,作為他的作文成績。 還有,同學之間可以把他看書的心得拿來討論,老師參與討論。 如果這樣,高中三年能夠背一百篇古文,看六十本師長推介的好書,我相信一個年輕人到了大學的時候,他的語文程度就及格了。


 


這是合乎道理的一種教育模式,但是我這種建議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我在台灣教育部做建議,不可能被接受;如果我來大陸,在教育部做建議,我相信也不可能被接受。 不可能被接受,就注定了中華民族的子孫,語文程度永遠不及格。 我們的國民很難能夠吸收古人的智慧,很難成為一個真正的中國人,也就很難在世界上立足,很難有你的成績來貢獻給世界。 所以,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現在我們的環境不可能提供給我們這種機會,但了解了這種教育的道理,我們每個人也都可以按照教育的道理來自我做教育,尤其是已經成熟的心靈。我們說一個人甚麼時候算作心靈成熟? 現在法律規定是18歲成人,其實,一個人的心靈能夠自我反省,自我改善,他才可以算作成熟。 一個能夠自我反省、自我改善的生命,是可以跳脫環境的限制的。 我們這次所舉辦的“論語100”夏令營,乃至於現在有許許多多的孩子正在接受的“讀經教育”,就是教我們如何合理的去面對自己的人生。


 


讀經教育,我們可以首先看成是語文的教育,而且是高度語文的教育,然後我們才從高​​度語文當中認識到智慧的內涵。 從智慧的內涵當中,我們又發現它能夠開啟一個人的原創心靈,原創心靈其實就是人類最原初、最內在,也可以說是最光明、最廣大的心靈。 有了這樣光明、廣大的心靈,我們就可以去面對我們的人生,來提升我們生命的價值。 這種能夠面對自己人生、提升自己人生價值的活動,就叫做“學”。


 


剛才是通過我們的這次夏令營活動,說到語文教育,從語文教育說到經典教育,再從經典教育說到人生生命的成長。 而生命的成長,用一個字來說明,叫做“學”。 今天定這個題目,不只是跟整個人生有關,跟我們的活動也有相當的關係。 中國古人寫書著作,有的是自己寫的,寫完了自己編輯完成;有的人是他的弟子後學記錄、編輯的。 有些書,我們發現在編輯的時候,好像沒有什麼次序,其實多多少少有一點次序。


比如說《孟子》。 《孟子》的次序都是“孟子曰”,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義理的連接。 但是,我們看《孟子》的第一章:“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是從這幾句話開篇的,後人研究《孟子》,發現這篇是孟子學的要點,稱為“義利之辯”。 雖然“義利之辯”不是孟子學的核心,不是孟子學的基礎,但是它卻是孟子學的髮用。 尤其是中國儒家的學問,不只是內聖,​​還要講外王。 “義利之辯”就是外王精神的表現。 而這個外王精神是源自於內聖的,內聖當然是“性善”,當然是“良知”,當然是所謂“盡心”。 從性善發出來的良知而盡其心,表現就是從仁到義,表現的從仁到義,就成為政治上所說的仁政,表現為仁政,就可以治國平天下。 因此“義利之辯”是孟子學很重要的觀念,《孟子》一書就把它放在第一章。 其實,往往古書的第一章都很重要。


 


跟孟子齊名的荀子,整部荀子的書一打開,第一篇就是《勸學》,因為荀子勸人家要好學,所以他把《勸學》放在第一篇。 再看《老子》,《老子》第一章一開口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子要


 


說“道”,所以把“道”放在了第一句,而“道可道,非常道”,這兩句就分清了超越界和現實界兩層的學問,能夠分清兩層的學問,才可以稱為是一個真正的哲學家。 要判定這個哲學成熟不成熟、是不是富有哲學的深度,就要看這一種學問有沒有兩層的開啟,所謂“一心開二門”,有超越界、現實界的分別,老子一開口,就做出了這種區別,有可道的世界,有不可道的世界。 所以老子不簡單,第一句話就不簡單,第一句話就表現了他的智慧。 他可以說是純哲學家式的哲學家,真是了不起,一開口就可以分出兩層世界。 而要了解老子,一定要非常清楚明白地把握他的兩層的世界,才可以了解他的語言,不會被他所迷惑。 但是也可以說,老子並不高明,沒有多麼了不起,因為老子只是高明,只是高明就不夠高明了。 《老子》的第一章表現老子最重要的觀念——道,以及道的不可道。 不可道還要道,這就告訴你,這五千言都是廢話,因此要讀老子的書,只要把第一章讀通就可以了,這是古人編書的用意。


 


譬如再說佛經。 佛經有所謂的“經、律、論”,“經”擺在最前面,而“經”的最前面的一部書,是佛陀當年自己說法的記錄,叫做《阿含經》。 《阿含經》的記錄比起後來的經典,比較樸素,可能也比較真實,類似《論語》,是弟子對老師的記錄,所以《阿含經》應該是聽佛說法的這些弟子所作的上課筆記。 《阿含經》中有一部叫《雜阿含經》,《雜阿含經》的第一篇,也就等於說你要學佛學,要聽釋迦牟尼佛說法,第一篇就是佛告訴比丘:“當觀色無常。如是觀者,則為正觀。正觀者,則生厭離。生厭離者,喜貪盡。喜貪盡者,說心解脫。”這是第一篇,也就是說,佛一開口說法,第一句話就是“無常”。 如果不了解“無常”,就幾乎不能夠了解佛教,不從“無常”這個地方起修,就不是在修佛法。 什麼叫做無常? 無常即苦,苦是用無常來規定的。要了解苦,要了解無常,從而才能了解佛法,所以佛的弟子把這一篇放在《阿含經》的第一篇,其實也就是所有佛法的第一篇,第一句話。 如果我們能夠這樣讀書,就比較能夠把握一本書的要領。


 


我們今天讀《論語》,請問《論語》哪一句話最重要? (台下:學而時習之。)你很了不起,很能推理。(笑)陸象山當年教學,常常提到《中庸》這本書,弟子有一次問老師,說你常常教我們讀《中庸》,請問《中庸》哪一句是要語? 最重要的話。 陸象山一時沒回答,停了一陣子,才跟弟子說,句句是要語,每一句都是最重要的話。 我剛才問,《論語》哪一句話最重要,大家順著我剛才說的第一章最重要,而且往往第一章的第一句話最重要,所以你就說“學而時習之。”告訴各位,《論語》每一句話都是最重要的! (笑,掌聲)這種書叫做經典,經典有一個共同的意義,就是它是智慧的結晶。 經典所記載的是智慧,智慧可以散落在每一個地方,可以用各種方式表達,一個有智慧的心靈,一個富有原創性的心靈,他的一舉手、一投足,他的每一句話都是從生命的深處、從智慧的源頭髮出來的,所以每一句話都是智慧,每一句話都通於他的心靈,每一句話都通於所有其他的每一句話,叫做“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一句話就是一部經典。 懂得一句話,就懂得全部的經典,這就是智慧之書的特色。 因此讀《論語》,從哪一個地方了解起,都是可以的。


 


程子——可能是程伊川,也有的時候指程明道——古人說程子,程明道和程伊川兩兄弟,往往弟子記載他們的言語,不分是哥哥還是弟弟,都說程子。 程子曾經說,讀《論語》,有讀了“全然無事者”,就是讀《論語》之後,一點事也沒有發生過,“便是不曾讀”,就等於你沒有讀過。 “有得一兩句喜者”,有得一兩句,這一兩句話特別有感受,特別喜歡,那已經就相當有受益了。 其實我們可以從這一兩句喜歡的、有感受的,透入到聖人的心靈當中,然後再反射出來,貫穿在其他的語句,就可以同樣地把其他語句了解成你當下的感受,就是令人喜悅的,令我們的心靈好像有光明產生一樣,所以,如果得一兩句喜者,就已經不錯了。 還有讀《論語》之後,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讀了《論語》之後,感受到整個天地之間,就是如此的可喜可悅,如此的可歌可泣。 到你不知不覺,手也舞起來了,腳也跳起來了。 剛才我們還沒開講以前,大家在讀《論語》,我看大家的表情都那麼喜悅,情緒那麼高昂,這就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可見各位讀《論語》,很有心得,恭喜各位! (掌聲)


 


雖然這樣說,每一句話都很重要,但是確實每一個人可以從自己所領悟的那一句話進去。 我們看《論語》,“子曰”“子曰”的,一直編排下去,好像沒有什麼邏輯的順序。 儘管有些人說,《論語》每一章都是相連的​​,從第一章到最後一章,是按照一個順序編輯的,但大部分的學者還是認為,它並沒有什麼順序,就好像地下水,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湧出泉水來。 不過是不是真的沒有順序呢?


 


《論語》一打開,就是四個字“學而第一”,本來不需要註解的,但朱熹給《論語》作注,在下面也注了幾句話,“此乃全書之首篇。凡十六章,皆務本之義。”這一句話是朱熹的體會,“學而第一”是《論語》的第一篇,總共十六章,這十六章都有務本的意思。 什麼叫做務本,就是“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 凡是讀《論語》的人,都要對“學而第一”這一篇十六章特別用心,如果這樣看,《論語》的編者就好像有意思了,有一些順序了,至少是把他們認為最基礎的,或者可以說最重要的十六章,編在第一篇,放在最前面。


 


我們再看這十六章,第一章就是“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如果《論語》有順序的話,這十六章的第一章應該就是首要之首要,再看這一章的第一句話,我們發現孔子一開口就是“學而時習之”。 因此如果要問《論語》哪一句話最重要,你大可以跟人家說“學而時習之”這一句話最重要。 為什麼? 因為孔門弟子把這一句話放在整本書的最前面,這是有相當理由的。


那麼“學而時習之”這句話,哪個字是第一個字? “學”。 是不是能夠這樣去推,“學”是最重要的。 沒有很堅強的理由,但是也可以依照我們剛才所說的古人編書的一些習慣,有相當理由來說,“學”是孔門弟子所認為的,孔子一生最重要的觀念,或者說孔子教育最重要的觀念,所以今天我們講解《論語》的題目,定為一個字——“學”,就講這個字。


 


“學”這個字很簡單,因為我們日常都在用,不管有沒有讀“《論語》100”,幾乎所有中國人多多少少都懂“學而時習之”這句話,本來是不需要講的。 但是為了這個活動,我被要求還是要講一講,首先講“學”這個字的意義,再講“學”所包含的內容,然後再講我們怎麼去了解和運用這個字,就是如何去學,把“學”放在我們生命中來實踐,我們今天就講三個部分。


 


要了解“學”的意義,當然有很多方法,從“學”的文字結構來了解,也是一個門道。 “學”字原來不是這樣寫的,原來是現在正體字“學”旁邊還要加一個“攵”,“學攵”這個字怎麼結構起來的呢? 就是“教()”再加上一個“蒙(冖)”,再加上一個“掬()”。“教”的起筆是一橫一豎一撇,其實這是被同化了,就像之乎者也的“者”,孝順的“孝”,老人的“老”,都是被這種部首同化。其實“教”的左上方是一個“爻”字,就像這個“學”中間的“爻”一樣。所以能把“教”分解成“爻”、“子”、“攵”。


 


在“教()”這個字的“爻”和“子”中間上再加一個符號“冖”,念做“冒”,就是一個帽子,這個帽子代表蒙蔽,下面那個子是孩子,就是一個兒童,他的心智還沒有打開,是蒙蔽著的,我們叫做童蒙。所以一個“冖”,下面一個“子”,就是童蒙的意思。右邊的“攵”,本來是手中拿著一個東西,也可以說拿著一根棍子,有打擊的意思,有去作為、去做工作的意思。所以對一個還在蒙蔽當中的童蒙,我們去做某些事,這一種行為叫做“教”。這樣一個意思的字該怎麼念呢?於是就加一個“爻”來注音,因此“爻”是注音。最主要這個字是童子還在蒙蔽當中,有人來對他做工作,做什麼工作呢?當然是給他啟發的工作,叫做啟蒙。所以“教”就是“教導、啟蒙”的意思。


 


這樣“學攵”這個字還剩下兩個東西“”,那兩個東西念做“掬”,就是好像用兩手捧著東西。沒有加上“”的時候,是用“爻”來做注音,念做“教”,跟“爻”差不多,假如再加上,這個“掬”就是注音,是對“教”再加上“”,變化一個意思,念跟“掬”差不多的聲音,就是“學”。所以“學”原來的字是一個“”,中間一個“爻”,加上一個“冖”,再加一個“子”,然後再加一隻手的動作“攵”,整個合起來,就是古字的“學攵”。


 


這個“學攵”,假如你注意到“被蒙蔽的童子”或者“還在蒙蔽中的童子”這個部位,你就想到,學就是童子接受教育、啟發自己;如果你注意到那個右邊的“攵”,你就想他怎麼能夠學呢? 是有人教導他。 因此這個“學”,原來就有仿效、效法的意思,上所師下所效也。 尊長有東西要教給你,尊長有所作為,弟子來效法尊長,這樣就是整個“學”的意義。 在最古老的時候,“教”和“學”是同一個字。 因為有教必定有學,有學必定有教。 一直到秦朝以後,“學攵”字右邊的“攵”才取消,簡化為現在的“學”。 另外一個字就是“教”,專門是上所師的意思,就是尊長做教化的工作,而“學”字就專用於童蒙所學,一個字就分成兩個字了。


 


我們今天講的“學”,​​大體上是“下所效”的意思。 朱熹在註解《論語》第一句話“學而時習之”時,首先註解“學”這個字,“學之為言效也”。 什麼叫做學? 就是效法的意思。 他說“人性皆善,而覺有先後,後覺者效先覺者之所為,乃能明善而復其初也”,這就是朱熹《論語集注》中對“學”的解釋。


 


各位同學,你現在讀過“《論語》100”了,已經可以做解經的工作。 怎麼解經? 可以看古人的註解。 現在我所引用的是朱熹的註解。 朱熹的註解很有名,一定要看的。 讀四書的人,不管贊成不贊成朱熹的思想,一定要通過這本註解。 而朱熹就這樣注“學”這個字,“學之為言效也”。 接下去解釋,“人性皆善”——這是孟子的思想,當然也是孔子的思想——人性都是善的。 但是“覺有先後”,能不能覺醒,能不能覺察到人性的善,而去完成人性的善,這是有先後的。 “有先覺者”,比如尊長是先覺者,有智慧的人是先覺者,古代一些學者是先覺者,所以“後覺效先覺之所為”,效法先覺的所作所為,“乃能明善”
,他才更明自己的善,“而復其初”,恢復他的本性之初。 這就是“學”的意思,是效法的意思。


 


但是怎麼效法呢? 其中又說,“後覺效先覺之所為”,既然後覺效先覺,意思就是自己也要覺,因此“學”這個字,除了效法的意思,還有“覺”的意思。 在漢朝,有人註解“學”這個字,說“學”就是“覺”。用“覺”來訓詁“學”,叫做同音為訓,我叫它“音近為訓”,也可以叫做“聲音為訓”,用相同聲音的字來互相解釋。 所以“學,覺也”。 從此以後,後代人對於“學”的解釋就有兩種,一種是“效法”的意思,一種是“覺悟”的意思,這兩種其實可以相通。 兩個意思如果都採納的話,依照唐君毅先生的講法,“學”可以解釋為“行動”和“知識”的意思。 所謂“效法”是從“行動”上說,所謂“覺”是從“知”上說。


唐君毅先生解“學”這個字,就講“知”和“行”兩方面,來講人生學問的分類,來籠罩人生一切的學問。 他把人一切的學問分為知、行兩面,首先是行,就是行動,包括我們的一舉一動、我們的語言,我們學語言、學走路都是學,到最後,我們學各種技能,各種操作,乃至於科學的實驗,都是行的範圍。 這個“行”的範圍就是“學”的範圍。 再就是有關“知”的方面,知是從覺而來的,心中有所覺就有所知。 但是“知”有好幾類,第一類的“知”是可以用語言文字表達的,比如說文學、歷史以及哲學或是各種科學的知識,能夠用語言文字表達的都是“知”,都屬於“學”的範圍,要從心靈中有所領悟。


 


再進一步,有一種“學”,是不用語言文字表達的,比如說藝術、音樂、美術,不用語言文字來表達,但它也出自於人類心靈的覺醒,也出自於人類的表現,這種表現雖然不用語言文字,但也是“學”的內容之一。 有了知和行的“學”,​​最後還要有一個知行合一的“學”,​​既知又行,這就是所謂的“道德的學問”。 那種“知”,就不是文學、歷史、科學或者是哲學思考的“知”而已,而是一種對於人生超越意義的體會、領悟而來的行動,這就是所謂的從道而行,即知即行。 因此唐君毅先生說“學”這個字可以涵蓋一切的學問,一切的學問只不過是“效法”跟“覺醒”,而效法跟覺醒就有“知”跟“行”兩面,有的是屬於行的學問,有的是屬於知的學問,有的是屬於知行合一的學問。 他這樣把“學”的內容分類。


 


此外,另一位近代的新儒家牟宗三先生,他認為學就是要明理。 “學所以明理”這句話很有哲學意味。 人生之理有哪些呢? 我們可以問這個問題,這樣可以讓我們知道到底要學些什麼。 牟先生把它分成六種理,這六種道理都是我們要學的,或者這樣說,六種道理都是從我們心靈中可以覺醒的。 假如說我們心靈中覺醒也是學,從古人那裡學到、從師長那裡學到,也是學,從古人師長那裡學到就是效法的意思,從我們自己心靈覺醒就是覺悟的意思。 但是不管是效法還是覺悟,都是能夠明白這些學問的理。 因此把學問用“理”來說,也是很恰當、很深刻的。


 


有哪六種理呢? 第一種叫做“名理”,名理是中國的詞語,用西方的詞語叫做“數理”。 數是有理的,這個大家應該都知道,但是很少人知道數理的根源在哪裡,為什麼我們人類能夠明白數理。 數理的根源在邏輯,邏輯就是思考的規律。 這個思考的規律不是誰定的,不是西方人定的,不是西方的希臘人定的,不是希臘人中的亞里士多德定的。 雖然亞里士多德建立了邏輯學,但是他建立的邏輯學不代表只有他有邏輯,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有邏輯的能力。 中國人當然有邏輯,但是中國並沒有成立邏輯學,我們只是沒有將它成就為一門學問。


 


因此千萬不要認為中國人的邏輯比不上西方,因為邏輯就是合理思考的一種能力。 這種能力是遵照一個道理,這個道理是客觀的,人人都要承認的,這個道理必須要發揚出來,才能夠對得起我們自己原初的那一種思考能力,原初的那一種邏輯心靈。 而邏輯心靈一發出來,如果用在數的關係上,就成就了數學;用在圖形的關係上,就成就幾何。 因此數學跟幾何的來源是人類的基本心靈,就是邏輯的思考能力。 所以,各位同學,將來不必再怕數學跟幾何,原來數學和幾何就存在我們心中,只是我們這種思考的能力沒有好好地去開發,沒有好好地去運用,如果一步一步地把我們思考的能力慢慢地推演,整個數學系統,整個幾何系統,全部都在我們的心中。(掌聲)我們就是要開發這種心靈,現在中國就是非常積極在開發這種心靈,但是開發這種心靈,一定要先認識這是我們本有的學問,數學是我們本有的。


 


再下來,我們如果用數學和幾何這種抽象思考的形式來研究世界上的萬事萬物,尤其是研究自然的物,我們就漸漸地能夠打開物當中所含的理,這叫“物理”。 數理就包含著物理,物理包含著科學,物理跟科學就是可以作為所謂的科技學問的一個代表。 西方的科技其實是來源於邏輯數學,用邏輯數學來涵蓋物理、化學,就是涵蓋一切的科學,這叫做“數理”。 這是一門很大的學問,西方人開發得比較好,現在中國人依然可以開發,千萬不要認為我們只能學西方才可以開發科學,因為科學的道理本來就在人的心中,科學的能力本來就是人類基本的能力。 首先是數理之學,然後是物理之學,因此數理是包含著邏輯數學和物理,以及包含著一切的科學。


 


第三類的學問跟數理、物理不一樣,因為數理、物理是屬於世間的學問,屬於現實界的學問,但是人類還有超越於現實的生命的嚮往,乃至於人的生命當中,本來就有超越的理念,這個理念也是客觀的,也是合道理的。 那麼超越的理念有哪些呢? 第一個,是所謂的“性理”。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這個道就是理,“修道之謂教”,這種道德教化之理,是儒家所講的理,叫做性理。 有些人認為邏輯數學科學是客觀的,這種理是主觀的,這是很錯誤的認識。 既然是一種理,是人人共有的,孟子說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東海有聖人出,其心同也,其理同也。 西海有聖人出,其心同也,其理同也,乃至於千古之上有聖人出,千古之下有聖人出,其心同也,其理同也。 既然其心同,其理同,它就是客觀的,所以道德是客觀的。 這叫做性理之學。


 


還有一種理叫做“玄理”。 玄理是道家所講的理。 玄的來源,就是《老子》第一章,“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什麼叫做玄呢? 所謂“道可道非常道”,可道之道就不是真正的道,“名可名非常名”,有名字的名就不是真正的名。 道是不可名的,而用無來名天地之始,這是不得已的,因為不給它一個名,就不能用語言來表達,不能用語言來表達,就不能讓人了解、讓人清楚,所以不得以用“無”來說天地之始,用“有”來說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從無來觀天地之妙,觀道之妙;“常有,欲以觀其徼”,來觀天地的創生之妙,創生的無限性。 然後再說,“此兩者,同出而異名”,都是道,但是有不同的名稱,“同謂之玄”,不同的詞語,甚至相反的兩個詞語、兩個觀念,而同樣指一件事,這種情況叫做“玄”。 我們如果比對剛才所說的邏輯,邏輯是,是就是,非就非,左邊是左邊,右邊是右邊,可道是可道,不可道是不可道,如果這樣來研究學問,這就不玄,這樣講話就不玄。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不同的、甚至相反的兩個觀念,同樣都說一件事,因此,說“道”是有還是無? 老子會告訴你,既是有,又是無。 說它是無,不是無,不是無就是有,而這個有才是真正的無。 所以無而非無才是無,有而非有才是有。 無就是有,有就是無,玄不玄? 聽得頭都混亂了(笑),這樣叫做玄。


 


其實也不是那麼玄,只是跟我們日常的邏輯思考模式不一樣,所以西方人的學問是比較容易了解的,因為它按照邏輯的思考去推演,一步一步,只要耐得煩,所以你要耐煩。 現在中國人學西方的學問,一定要靜下心來,耐煩,一步一步地往前推,一定能夠趕得上。 但是中國的學問呢,就不可以一步一步往前推,因為老子告訴你,有就是無,無就是有,莊子告訴你,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美就是醜,醜就是美,到底是美還是醜,到底是死還是生? 這個渾然一體,叫做“玄”。 而且不只是一個玄,當無的時候,無是玄,為什麼? 無就是有,是一個玄。 那麼還有呢,有也是​​一個玄,所以有就是無,有也是玄,不管是無還是有都是玄,叫做“玄之又玄”。 你從無,他說不是無,你轉到有,他又說有不是有,又轉到無,於是就兩個玄,兩個玄是無窮的玄,一直玄,這個叫做“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講這個道理叫做“玄理”,這也是一種道理,千萬不要說這是在玩弄語言,在攪亂人的思考,不是的,這個思考是很清楚的。


 


為什麼會有這種思考呢? 這也是人生必然的思考,人生除了面對現實世界之外,人的心靈還有一種超越的嚮往,所謂超越就是超越於現實的生命,就是超越於現實的語言文字所可表達的範圍。 既然現實的語言文字範圍被超越了,不能用現實的語言來表達,於是就要用另外一種語言來表達。 這種語言既然是語言,又不能表達,所以在能表達又不能表達之間,我們就用玄之又玄的語言來表達。 這是必然的。 所以老子的學問是必然的,是天地間一定要有的學問。 所有真正對於人生的超越面、人生的超越境界,要有所領會的人,都需要經過這一關“玄之又玄”,才能更上一級。 要不然,他的心靈就永遠停留在現實世界。 西方的學問尤其是自然科學,大體是停留在現實的世界,是現實的學問。 乃至於西方對於人生的研究,也是用科學的方法,其背後就是數學的方法,再背後就是邏輯的方法。 用數學跟邏輯的方法來研究人生,成就了所謂的心理學,乃至於所謂的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等等,我們稱為“人文科學”。 這個人文科學後面兩個科學的意思,不是原來科學的意思,原來科學的意思是有系統的、客觀的學問叫科學,如果要用這種科學來說性理,儒家講的道德也是科學,道家講的玄理也是科學。 但是現在人文科學的“科學”這兩個字,其實是應用了自然科學的“狹義科學”的意思。 所以人文科學也自然科學化,就把人等同於物來研究,這是西方學問的限制。 這在當今世界是很少人知道的,本來中國人應該知道,而中國人最不知道,這太奇怪了。 所以我們一定要恢復我們的智能,我們心靈的全面性,不可以死守在某一方面的學問。 因為理是很多的,面向各種不同的層次,叫做分界。 從各種不同的分界,有各種不同的說法,對人生的學問有各種不同的把握,但都是學問。 所以千萬不要認為這個“玄”就不可了解,而是必須這樣了解,用不了解的方式來了解,所謂不了解的方式,就是不可以用邏輯的方式來了解,這叫“玄理”。


 


還有一種理,叫做“空理”,這是指佛家的學問。 儒、釋、道三家,好像很相近,其實說近很近,說遠也很遠,三家各有自己的特色。 這個特色可以用理來說明,佛家所把握的理叫做“空理”,為什麼叫做空理呢? 空理是由般若智慧所證得的理,它也是理,也是客觀的,乃至於也是實在的,也是人生偉大智慧的成就。 所以剛才講到,“當觀色無常”,用無常來說空,是很容易說明的。 無常就是會變化,這個茶杯是會變化的,在時空中會變化,變化了它就沒有了。 其實這樣了解無常,是比較簡單的,甚至是比較不恰當的,這是小乘的了解法。 這個杯子是空的,沒有它自己獨立存在的本性,它是順著各種因緣和合而產生,而形成這個樣子的,它的本性就是空——如果直指它的本性就是空,這種般若就是大乘的般若。 般若有小乘般若,有大乘般若,所以般若稱為通教,就是通於小乘和大乘的教導。 般若是佛教的智慧,般若的智慧所證得的理叫做“空理”。 而般若是人性當中本有的智慧,縱使你是中國人,縱使你是儒家,你也不可以排斥般若的智慧,尤其般若的智慧跟所謂的“性理”——道德的智慧——是不相衝突的,因為它們是在不同的層面上,來認識人生之理。 因此這個“空理”又是一大智慧、一大學問。 


最後一個理,叫做“事理”。 什麼叫做事理? 最簡單的,為人處事的道理叫事理,再上升一層就是禮樂教化的理,再上升一層就是社會組織、政治結構的理。 所以從我們的為人處事,人情事故,一直到治國平天下,包括歷史、哲學,統統屬於事理的範圍。 所謂的人情世故,裡面又有“情理”,情理最大的表現就是在文學藝術,發乎人類的情感,這都設在事理的理當中,因此有事理,事理之下有情理,情理之下有文學藝術,而事理本身就有所謂的禮樂,就有所謂的製度,就有所謂的治國平天下。 這叫事理。


 


牟宗三先生就用這六種理來涵蓋天下一切的學問。 所以如果要問,人間的學問有多少,我們作為一個學習者,要學哪些學問? 我們就說,這六種理都是我們應該學的,為什麼? 因為它都是出自於人類的心靈,用康德的話來講,都是人類理性的學問,人類理性的髮用。 一個人生長在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的學問,這些學問都是客觀的,不是某一個人心血來潮,自己胡謅出來一套。 它是客觀的,而又是永恆的,客觀而永恆,它就不限於任何一個地方,不限於任何一個民族,不限於任何一個時代。 我們人生在天地之間,面對這麼廣大的學問,怎麼不趕快奮發起來,怎麼不趕快清醒你自己,有這麼多學問,供給你去學,供給你去效法,供給你去覺悟,假如你不去學、不去效法、不去覺悟的話,你就對不起自己。 所以學是為了自己而做的事,是為了自己生命而負責的事。 一個對自己生命不負責任的人,首先表現的就是不好學。 你要對自己生命負責的話,你就要好學。


 


那麼怎麼去學呢? 首先我們要說,學的基礎在哪裡,我們可能不可能去學? 就好像我們問,我們怎麼成聖人呢? 成聖人的基礎在哪裡呢? 在不在我們這裡呢? 如果在別人那裡,在老天那裡,我們怎麼可能成聖人呢?所以我們要做一件事之前,先要問它的基礎在哪裡。 現在,我們說成聖人的基礎在哪裡? 成聖人的基礎如果不在你這裡,我們不敢要求一個人成聖人。 孟子引用公明儀的話說,“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所以,成為大舜是每個人都可能的,因為成為大舜這種聖人的基礎,就在你的生命當中。 孔子說“仁遠乎哉”,要做一個仁者,要行仁道,難道距離我們很遠嗎? 他說“我欲仁,斯仁至矣”,我當下想要成為一個仁者,我想要行仁道,仁就在我這裡了。 為什麼我想要行仁道,仁就來了呢? 假如它在外面、在天上,你怎麼可能想要做,它就來? 所以後人解釋“我欲仁,斯仁至矣”的“至”,解釋成“在”,就是存在、本有的意思,而不是從外面來。 所以依照孟子來解釋《論語》,我們可以認定孔子所說的這句話,表達出我們的仁是本在的,也就是說聖性是本在的,這樣才保證我們可以成聖人。


 


王陽明有一次教導他的弟子,也用了這個方法。 有一天弟子問,說請問老師,我們怎麼做堯舜。 王陽明說,你本來就是堯舜,你還問我怎麼做堯舜? 他說我不是堯舜。 王陽明說你本來就可以做堯舜。 這個學生馬上又退後一步說,我不敢當。 王陽明就說,明明說你有,這個是不可以退讓的,你還一直退讓做什麼呢? 你有就是有。 堯舜的本質在哪裡? 在每個人的心裡,所以成聖是可能的。


 


乃至於大乘佛學說,人人皆可成佛,為什麼? 因為人人皆有佛性。 性就是性能,本來是性質的意思。 性質是靜態地說他存有這個性質,性能是動態地說,他既然有這個性質,就有那個性能。 所以人人皆有佛性,就保障了人人皆可成佛。 到了《法華經》,甚至說“眾生皆已受記”,受記就好像佛在你的額頭上點了一個記號,凡是被點到記號的人,將來一定要成佛,你非成佛不可,你一定要成佛,因為你有成佛的本質。


 


乃至於西方的科學,剛才說西方的科學源自於數學,數學源​​自於邏輯,而邏輯是我們的本性。 因此,中國人如果把人性好好地發揚,不要障礙它,中國也可以成為一個科學國家,乃至於人類的科學都可以日新月異,再往前進。 所以大家不要害怕,西方人的科學只不過先走了兩三百年,先走兩三百年,不見得後來的人就跟不上,因為那些道理都在我們心中。 假如那些道理不在你心中,老師就不能教你,因為教了也不懂;老師就不能給你考試,因為考試寫錯了,老師也不能給你扣分,為什麼老師可以在你的捲子上扣分呢? 因為你答錯了。 為什麼你答錯了就要扣分呢? 因為這不合理。 為什麼不合理? 不是不合老師的理,是不合你自己心中的理。 所以每個人回去自己想一想都知道,原來我錯了。 可見這個理隨時在你心中,可見科學之道,原來就是我們生命的道。像這樣,每個民族都可以成就科學,每一個人也都可以立志學科學。


 


所以我們說,要成就學問,我們要學,老師要教。 一個孩子可以開啟他的蒙昧,是有根據的,根據在哪裡? 根據於人性之可以開發。 如果人性沒有本來的潛能,是不可能做教育的,一個孩子也不可能去學習領悟。 現在因為你的心靈本來具有這個能力,你就可以領悟你自己,你就可以去效法師長,效法古人,然後你後來也覺悟了,而後覺效先覺之所為,結果就明我們自己本身的善。 當然,朱熹注《論語》,是從道德上說“明其善”,我們現在就可以把這個“覺”,擴充為所有人類理性的範圍,人類理性所能開發的面向,都是我們學的範圍。


因此,今天我把學的範圍用一句簡單的話來規定,就是人類理性所應該開發的內容,都是我們學的內容。 不過我們有這樣的本性,怎麼落實在我們生命中去學呢? 照道理說,我們有本性,就應該有這​​樣的學問。 其實不然。 因為說你的本性是理想地說、客觀地說,是靜態地說、在道理上說,而並沒有在現實上已經擁有。 所以理和事是兩個層次,理在心中,理是本具,事必須有作為,必須實踐出來,這個實踐必須都在你現實生命中實踐,而我們的現實生命是有限的。 這個問題很重要。 我們的心靈嚮往是無限的,我們的理性有無限開發的潛能,但是一落在現實世界中,我們的生命就是有限的。 這裡就產生一個問題,無限的學問必須在有限的生命中實現,於是學問的表現往往就不能那麼完整了。 這是人類的限制,也可以說是人類的悲哀。


 


但是,作為一個人,能夠在限制中一直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把無限的內容展現出來,這又表現了人類無窮的偉大,無窮的莊嚴。 假如是一個無限的生命,就無所謂學問,你也不需要去做學問,所以我們應該完整地來看人生,我們既有無限的嚮往,我們又有有限的生命,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實現那些無限的內容,於是就形成了“學”這件事情。 學就是一步一步開發自己生命的歷程,開發得多,開發得廣大、高明,人生價值就高;開發得少,人生價值就萎縮。 怎麼能讓我們自己開發得既廣大而高明呢? 這個本來是不可教、不可學的,也不需要教、不需要學的,因為雖然人類生命是有限的,但心靈的嚮往是無限的,每個人只要回歸到自己的生命當中,體貼自己生命內在的呼聲,去聽內在生命的吶喊,你一定會聽到我必須一直開拓我生命的內涵,我要面對人間一切的學問,乃至於人間還沒有開發的學問,依照我的理性,都要讓它開發出來。 一個人有這樣的自我覺醒,這叫立志。


 


“志”的意思,古人的註解叫做心之所之也。 心之所之,就是心靈的方向,你要建立你心靈的方向。 這個心靈的方向一般人都以為,我是學物理的,我是學美術的,我是學音樂的,我是學歷史的,說我的生命的方向就在這裡,其實這是第二義的方向。 第一義的方向,就是最基本的方向,是你要立定一個生命開展的永遠的嚮往,這就是生命的第一個方向。 在生命的永遠開展當中,首先是必須立定所有的理性都要開展,但是在開展的歷程裡,你一定會漸漸遇到你人生的限制,在這個限制中,你會漸漸濃縮或者關閉其他的嚮往,而漸漸地往某一方面發展,這就成為所謂的專業的學問。 那是不得已的。 所以成專家是第二義的嚮往,是不得已的嚮往。 而這個專家之所以能夠做好,或者之所以能夠做得非常安心,乃至於這個專家的學問不會走偏,不會給人類帶來麻煩,不會氾濫,能夠各安其位、各得其所,也需要我們有整體人生的一種嚮往。 能夠有整體人生的嚮往,而能夠完成整體人生意義的這種人,我們叫做聖人。 聖人至少是盡其所能地完成人生一切應有的學問,而嚮往的人叫做君子,君子有一個特色,就是大方、大氣、坦蕩。


 


假如心靈大方、坦蕩,他生命的熱情就能源源不絕,叫做“以志率氣”,他就有了一股氣,不是英雄氣,這一股氣是豪傑氣。 英雄是受他們的情慾所控制的,是順著情慾而發揮的一股氣;而豪傑氣是因為對義理的追求,對人生的道義的追求,這種道義的追求叫做豪傑氣。 所以我們不希望年輕人有英雄氣,我們希望他有豪傑氣。 豪傑氣,再更純粹一點就是聖賢氣。 這種以聖賢為標準的生命,叫做君子,就能大氣。 如果你的氣量小了,叫做小氣(小器)。 小氣的“氣”可以寫成兩個字,一個字是空氣的“氣”,你的氣太小了,沒有力量,遇到挫折就萎縮,沒有所謂的浩然正氣,這叫小氣;另外一種是器皿的“器”,你的容量太小,人生的追求太過粗俗、功利、現實,這樣也叫做小器。 大方的人叫做君子,小器(小氣)的人就叫做小人。 所以小人本來不是指為惡的人,而是心量狹小,志氣不夠遠大,這都叫做小人。 這是古人的規定。


 


所以假如你要“向於學”,就先要立志,而且要立大的志,“先立其大者”,立其大本。 如果你已經走到了分科的時候,比如考上大學了,自己的年齡已經漸漸長大,學問已經有自己的特色了,這個時候,我們也要時常讓我們的學問回歸到本原處,就是要以人類總體的學問來看待我們自己的專家之學。 這種人類總體學問的認識,叫做“通識”。 “通識”是君子的見識,專家之學是小人成就的學問。 所謂“雖小道,必有可觀”,專家之學都是小道,但不是忽略小道、看不起小道,而是小道必須建築在大道的基礎上,這個小道才不會走偏,才不會危害人類,他才不會氾濫。 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大道做基礎,每一個人就都可以成就他們的小道,這樣我們就對得起自己。


 


大家有時候會想,學問既然那麼大,我怎麼可能完成那麼多學問呢? 所謂完成是有各種層次的,你對它有一種默默然的體會,你對它尊重,你知道它是一個本原,這樣就已經算作相當有功力了,你相當有內功,再練十八般武藝當中的一個武藝就可以了,這樣就對得起自己了。 大材者才大,底子越厚,可能所從事的學問才越廣博,才華不夠沒有關係,但是一定不可以失掉這個基本的陣地。 所以現在我們應該勸年輕人,最重要的不是去成就他的專業之學,而是對於人類的理性,對於人類基本的學問,對於人類共通的學問、共同的理想,要有深切的體會,這一種人縱使是專家,也可以尊重別的專家,這樣子在學術上,先成就一個世界大同的景象,人間才有天下太平的可能。 所以第一步要立志,要大氣。


 


以中國的標準來講,就要以德性為本,然後才去成就知識的學問。 孔子說,“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這幾句話裡,把學問分為兩個方面,第一種是屬於行動​​的方面、屬於實踐的方面,第二種學問,“行有餘力,則以學文”,這個“文”其實就是對於典章文錄,也擴大為對所有知識的學習,因此是以德性為主,以才華、技能為輔,這就是“君子務本”的意義。


 


子夏也說,如果有一個人,“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子夏說,不一定學的內容,乃至於我們學的步驟也是如此。 《大學》上說誠意,什麼叫誠意? “如惡惡臭,如好好色”,一個人很自然的表現,就是“如好好色”,大家不要把眼光注重在好色兩個字的原來的意思上,“好色”就是指“好的顏色”
,包括人長得漂亮,這也是顏色,世間的好風景,都是好色。 我們對於好的顏色乃至於對好的聲音,都有一種喜好,這種喜好是不知不覺中自然而發,所以“如好好色”。 我們對於不好的味道,會厭惡的、不喜歡的,“如惡惡臭”,沒有思考,很自然就厭惡了。 “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的誠意,是你的心意是開發得這麼自然,而自然表現,心靈當中沒有任何委屈,表現出真實的生命,就像好好色、惡惡臭這樣自然,這叫做誠意。 回到子夏,他說,一個人如果能夠“賢賢易色”——這是他對自己說的——“賢賢”就是去讚賞、親近、學習有賢德的人,這種學習的態度,是發自於內心的誠懇,這麼自然,就像好好色一樣的自然,叫做賢賢易色,這是對自己的修養。 “事父母,能竭其力”是對家庭的負責,所謂身修而後家齊。 “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是家齊而後國治,對社會的責任。 你如果能夠修身齊家,能夠盡對社會的責任,治國乃至於平天下,這樣不是學問嗎? 所以子夏說,“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你只要做到這樣,雖然說未學,我一定說你已經學了。 古人是這樣看“學”的。


 


不過,朱熹引用一個吳氏的話,他說子夏的話是有毛病的,不像夫子這樣的圓融。 因為子夏說的這幾點都是剛才我們說的“行”的範圍、實踐的範圍,而孔子所說是在實踐範圍之外,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如果你一直固執於子夏的教導,終將有一種結果​​,就是廢學,廢了學習,廢了知識的學問,這樣是不對的。 所以說子夏的話,不像夫子的話那麼圓融。 “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這就等於是“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但是孔子進一步說,“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所以儒家對於學問,如何去追求,是分等級的。 我們不應該像子夏這樣,只是對於行為、對於實踐去努力,只要把人生實踐好了,不學也是學了,不可以如此,我們一定要像孔子說的,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又有人這樣解釋了,他說如果“未有餘力而學文”,你還沒有把實踐做好,就去學知識,而所學的縱使是古聖先賢的佳言益行,恐怕會“文滅其質”,你的文會損傷你的基本的特質,質樸的心就被你的文章所淹沒了,所以一定要先把應該做的事情做好了,然後再去學。 那麼,“有餘力而不學文”,假如你有餘力了,實踐都做好了,而不學文,恐怕也還有一個缺點,就是“質勝而野”,你樸質的心態太強烈了,而像野人一樣。 所以孔子才說“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朱熹在這句話後面發表感想,他說如果是有餘力而不學文的話,就不能去學聖賢的教化,可能對真理就有所缺憾。 不能學聖賢,對真理有所缺憾,你的所作所為,沒有一個參考點,可能就出於私意,出於自己的主張,這個就不只是質勝而野而已,可能就所作所為都自私了,因為剛愎自用了,所以朱熹勸人家要學。


 


在剛才所講的兩章解釋裡面,我們要知道古人做學問,是掂斤度兩,一分一毫都討論到的。 怎麼去把握我們的學呢? 這個學剛才說有行的一方面,就是實踐的一方面,有知的一方面,即有知識的學習、向古人效法的地方。 兩個方面都要安排恰當。 一方面是由於我們自己的覺悟;一方面我們還要去學聖賢的教導。 像學習現代化的科學知識,一方面是說我們內心裡,自然就有知識的本質,但是古人經過一代代研究積累,現代世界上所有的科技的成就,怎麼可以不學呢? 你不學,難道從1+1=2開始自己從頭推理演算嗎? 那什麼時候才能到達高科技的階段呢? 所以要學,不可以廢學。


 


再下來,學的目的是什麼呢? 到最後還是要完成整體的人生的意義,又回到剛才所說的,以德性為本,以知識為末,用張之洞的話來講,就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 這就是“學”的層次,這個層次是不可以混亂的,現在我們整個中國一百年來,對於學問的認定有混亂,所以我們學習的態度也有所混亂。 現在要趕快回歸到生命的本質,回歸到學問的本質,我們才知道怎麼樣去立志。 立誌了,我們才可以往前走。


如何往前走? 你所立的志是自己立的,你是為自己生命內在的嚮往而去學習,那麼這個學習就會變成是你自己所要的,所謂“我欲仁,斯仁至矣”,所謂“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既然是為自己而學,所有的成就都是自己願意的,自己的實踐得來的,自己的努力得來的,這就像西方心理學家馬斯洛所說的,所謂自我的完成、自我的實現。 因此,所有的學習,都歸於自己所願,都歸於自己所做,都歸於自己所得。 當這樣做的時候,你就會知道,原來學習就是我生命的事。 你的生命就因為學習而有所開發,因為有所開發而有所喜悅。 這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來源。 越好學,生命的成長就越廣大、越高明、越有意義,不僅是心安理得,而且像佛教所說的是“法喜充滿”,那是可喜可樂的。


 


古今中外,最好學的有兩個人,可以作我們的模範,一個是孔子,一個是顏回。 孔子好學,乃至於他的弟子都知道,了解孔子的生命,要從“學”這個字開始,所以《論語》的第一章第一個字就是“學”。 孔子自己也說,“我非生而知之者”,我不是生下來就這麼有學問的,就這麼有品德的,“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我是從古人那裡學到的。 孔子又說,“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我的志向是學而不厭而誨人不倦,我還做不到這一點。 其實孔子是不是沒做到呢? 他的弟子都認為,夫子是做到了,我們從另外一章可以證明。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葉公問子路說,你們老師是何等人物啊? “子路不對”,子路居然不跟他說。 一個領導人物問他說,你們老師是何等人物,子路怎麼不跟人家說呢? 這裡是有原因的,如果是子貢,就會跟他說了,因為子貢聰明,子路比較笨拙一點。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子路不敢說,他怕說壞了,子路對老師的尊重到了這個地步。 人家問,你們老師是何等人,他說我不敢說,回家就報告老師,說有人問我說老師你是何等人物,我居然說不出話來怎麼辦? 孔子說“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我們老師的為人是發憤忘食,樂以忘憂,而且不知道老之將至,一直到老了,一直還是學,還是發憤,一直忘憂,“云爾”,意思就是只不過這樣罷了。 各位,這是“云爾”兩個字可以打發過去的嗎,這是孔子的謙卑,我只不過是做這樣一種人罷了。 (掌聲)你去做這種人看看。


 


所謂“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我有時候照鏡子,還會覺得自己老了,只要這樣覺得,我就馬上想起孔子那一句話,“不知老之將至”,我非常慚愧,我不夠用功,用功的話,你還管你老不老嗎? 所以好學,好學到發憤忘食,樂以忘憂。 孔子說,“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我白天忘了吃飯,整個晚上睡不著覺,一直在思考,以孔子這樣的聰明、有智慧、有學問的人,他難道不能思考出一些道理嗎? 但是孔子說“不如學也”,還不如去學。


 


孔子怎麼學? 有人問子貢,“夫子焉學”,你們老師到底是怎麼學的? 子貢就能夠回答了,“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子貢講得很不錯。 人家問,你們老師到底怎麼學的,怎麼這麼有學問,能夠成就聖人之德? 子貢就說,文武之道——“文武”就是文王、武王——其實文武之道,以孔子的意思就是“鬱鬱乎文哉!吾從周”。 中華民族的文化發展到周朝,是距離孔子最近的,孔子認為發展到周朝是比較完備的,尤其是周公又制禮作樂,孔子嚮往於周公的禮樂,嚮往於文武的德政,因此講文武,其實就是包含夏禹商湯甚至堯舜,所謂“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文武之道就是聖人之道。 “未墜於地”,雖然禮壞樂崩,但是還沒有斯文掃地。 “賢者識其大者”,還有一些賢能的人,能夠認識到文武之道的比較重要的部分。 “不賢者識其小者”,一些比較小的學者,能夠認識到文武之道的某個小部分,某個小的價值。 那麼不管是大的意義,小的意義,“夫子焉不學”,我們夫子見到的是文武之道,其實就是見到天下的禮,不管大不管小,夫子都學,“而亦何常師之有”,我們老師是沒有老師的,或者說我們老師是沒有固定老師的,天下人都是孔子的老師,這叫好學。 (掌聲)


 


孔子是好學的,而且孔子的生活也不見得過得好,“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因此孔子整個生命是以理性來作為自己的標準,其實就是我們所說的以道德、智慧來作為自己行為的指標。 我們可以讚歎孔子,他整個生命是透明的,整個生命是光明的,整個生命就是一個德慧的表現——道德智慧,叫做德慧——通體是德慧的生命。 為什麼,從哪裡來? 也是從好學而來,孔子不是生而知之者,他自己說是“敏而好學”“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孔子不是教人學嗎? 他連教自己的孩子都只是教他學。 孔子有一個比較小的學生叫陳亢,有一天問伯魚——就是孔子的兒子。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老師天天在教我們,請問他有沒有特別教你一些學問? 你有沒有聽到不同於我們的學問? 伯魚想了一想,對曰:“未也”,說沒有,後來想了想說,好像有,“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聞斯二者。”伯魚想了想說,有兩次,你們同學都不在,我父親就在院子里站著,我走過這個院子,父親把我叫住了,說你學詩了沒有啊? 讀《詩經》了沒有? 伯魚說,我還沒有讀。 “不學詩,無以言”,不學詩,你講話都不會講,趕快學吧。 又有一天,又是這個情況,都沒有學生來,在這個庭院當中,我父親又把我叫住了,說“學禮乎”,你學了禮沒有? 說沒有啊。 “不學禮,無以立”,不學禮節,你連站在哪裡都不知道。 “鯉退而學禮”,我趕快回家趕快學禮了,“聞斯二者”,我聽到特別的教導就是這兩個,教我學詩、學禮。 陳亢非常高興,“退而喜曰:問一得三”,我問一件事情,得到三個回答,得到三種益處,“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我聽到詩很重要,要學;我又聽到禮很重要,也要學;我又知道了,原來一個偉大的老師,對他的孩子是沒有特別教導的。 意思就是說,一個偉大的老師是視學生如其子弟,就是看待學生,就好像看待他的孩子一樣,並沒有給他孩子特別的待遇。


 


所以孔子一開口就是學,“學如不及,猶恐失之”,他常告訴人,你學都來不及了,還在這裡做什麼? 你一定要趕快地學,就好像快來不及了一樣,“學如不及”。 “猶恐失之”,你一定要知道,你的生命很快就流失了,以前所學的如果不再加緊複習,如果不再學新的東西,你連舊的東西都會丟掉的,所以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


 


再來,顏淵好學。 孔子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賢士,有一次哀公問他,“弟子孰為好學?”這句話問的好。 哀公就問孔子,說老夫子,你天天教你的學生要學,請問有哪一個學生是好學的? 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只有一個人好學,叫顏回,不幸死了,意思就是天下沒有好學的人了。 老夫子晚年是很悲涼的啊,沒有人好學啊,就得到一個顏淵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現在我沒有看到一個好學的,“未聞好學者也”。 可見,各位,孔子心目中的“學”,​​是何等的嚴苛,是何等的莊嚴,千萬不要輕看了孔子的願望,人不學不如物;人不學,生命不得長進,他就辜負了他這一輩子。







顔回是怎樣好學的呢,叫作“不遷怒,不貳過”。 像顔回這樣的資質,也不能完全免於過錯,不過, 他進德修業之精進,已經到了可以作為模範的地步了,為什麼呢? 他心中一有情緒的波動,一有過錯的行為 ,很快就能反省 ,而不會再次犯錯。 所以孔子在另外的地方又說顏回,“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他心中一興起不善的念頭,立刻察覺,他察覺了自己的不善,就 不會再繼續走下去,他就回歸了,回歸什麼? 回歸於善! 這是孔子用顏回的生命在解釋周易“复卦”這一卦,以人心的回歸來比配天地的回歸,把“复,其見天地之心” ,理解為人回歸到人性的光明,就可以說是:人心回歸到天地的光明。 當然不是人人都能如顏回這般天性清明, 也可以說現實的生命在德性上是有污染的,是笨拙 的,是駁雜的,但是清明的本性是希望把它化掉,所以,在生命的運作當中,你自己一定能夠知道這種運作到底合不合道理,到底清明不清明。 這是你知道的。所以每個人心胸都要保持很清靜,很明朗,有不善的念頭一生,你就覺察到,而一覺察到,就可以化除。 所以過錯是在心裡一發的時候,就把它倒正,這個就是從本原上做功夫。 如果你控制不住,已經發了,再來改善,這當然是值得讚賞的,但這已經落到第二義了。 人生往往在第二義裡才發現,甚至必須有人來提醒你,甚至必須碰釘子了,才知道做錯了,那時候再來改過就很困難了。 不過,孔子說,“過則勿憚改”,所以不管你的過是在心中未發,還是剛發出來,是還在臉色上,讓你覺察到,還是已經在動作上,還是已經做出去了,已經傷害其他人了,已經傷害這個世界了,或者說已經傷害到你的父母親了,傷害到你的兄弟朋友了,甚至他們還反擊了,你才來覺醒,而不管在什麼時候,這個覺醒都有意義的。 但是我們功夫要越做越細,越做越細,越做越在內在做,這就可以驗證我們學問成長不成長,驗證我們是不是好學。 最好學的標準就是顏回的“不遷怒,不貳過”。


 


我們以上所講的“學”,​​是以儒家的標準來說道德之學。 我們也一定要能夠善聽,聽到這些道理,可以馬上運用在你的日常生活中,在你的德行上。 大家常常關心馬上可以運用的,比如說一個大學生怎麼上課,怎麼去修學分? 你一定要回歸到學的本來意義,學是自己的事,所以不可以為了修學分而修學分,不可以為了畢業而修學分,不可以為了畢業之後將來能夠找到一個好的職業而上大學。 這是現在的教育所必須首先告訴年輕人的一件大事。 假如整個大學生普遍都想拿個文憑,將來有個好職業,甚至將來要出國,乃至於大學畢業了怕失業,繼續讀研究生,為什麼繼續讀研究生,因為沒有路可走,讀研的目的做什麼? 不知道,就是拿個文憑,拿個文憑要做什麼,還是剛剛那件事,希望找到一個好職業,甚至能夠出國。 如果這樣,我們就辜負了孔老夫子的教導,不僅是辜負了孔老夫子的教導,而且辜負了我們自己的生命。 (掌聲)


 


假如我們能夠把“學”回歸到自己的意願,學是為了我自己,當這樣的時候,這個人的學習將是愉快的,而且不僅是愉快的,他的學習也是會有效果的。 你說,我如果不去關照將來的生活,我將來怎麼辦? 各位,孔子不是說嗎,“三年學,不至於谷,不易得也”。 當然這是人之常情,學了三年,讀書讀了三年,不去想說我謀個職業賺點薪水,這種人是很少的,孔子也知道,大部分人為什麼要學,學了就是要用,為什麼要用,就是為了要養家糊口。 這固然是人之常情,但是真正的君子之學,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生命,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專門是為這樣而學。 孔子還說,“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矣”。 你如果在求飽、求安那裡去立志,你的學就不成學了,你的生命就小氣了,你就對不起自己了。 那麼難道好學的人,為了學問而學問,將來就不能有一口飯吃嗎? 孔子說,“不然”,還是有的,“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 這不是一定的,但是也有這個可能性,甚至這個可能性是很大的,現在不計較這個可能性,我們只說,在目前你生命還年輕的階段,還在意氣風發的時候,正是立志求學的時機。我們就是用西方人的觀念,像德國的哲學家雅斯貝爾斯說,什麼叫做大學? 大學是求真理的地方。 進來大學唯一的目的就是求真理。 假如我們全國的大學生都以求真理為他的本分,那我們國家一定是蒸蒸日上! (掌聲)


 


那麼,別人我們不好也不能去建議,但是我們這批同學,你既然已經讀了《論語》100遍以上,你應當有了對生命不同的體會。 從今天開始,你應該回歸到大學生的本分,以求真理、求真正的學問為你的志向,而把你將來的前途放在旁邊,甚至可以一概不管,這才是真正的大法。 當然,我不敢勸人說像顏回一樣,“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這個社會也比較少有這種現象,居然是只能“一簞食,一瓢飲”。 其實一個人要能夠生存下去,在現在來講,不是很困難的事情,只要我們能夠飯吃得飽,衣穿得暖,所剩下的一切就是求學,就是讓自己的生命往前開發,其他的你就可以不管了,這樣才是對自己最大的負責。


 


各位,我們世界需要這種人哪,我們國家需要這種國民哪,我們大學需要這種學生哪! 而這是要你自己所願意的,是你心中所願意的,不是外面強加給你一個什麼重擔——你挑起你自己生命的意義,追求你生命的價值,是


你自己所要的,這是可喜可樂的。 假如不在這種道上行走,你是不可能領會這種悅樂的。


 


所以儒家之學就是悅樂之學,這個悅樂從第一章就說了,“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既然悅樂,就可以不慍,不慍就是心裡不發悶,連心裡發悶都沒有,還會有什麼憂鬱症嗎? 現在很多大學生、中學生,甚至連小學生都有憂鬱症了,我說活該,你生命不長進啊。 所以長進的生命是一種悅樂的生命,隨時精神飽滿,隨時器量廣大,這種生命是值得追求的,而這種生命也就在你的眼前,只要你立志,一定能夠做到! (掌聲)


孔子是十五歲就立志,“三十而立”,立在哪裡,立在這條路上,站立得非常堅定,“四十而不惑”,再也沒有疑惑,“五十而知天命”,這本來就是人生的職責,是我的天職。 “六十而耳順”,所有天下的學問、所有天下的語言,在我看來,是發自於同一個根源,同是來自於人類的理性。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從十五歲立志,這個志就不變,一直到最後完成。


各位同學或許已經超過十五歲,但是聖人十五歲立志,我們十八歲立志就還不晚,二十歲立志也還不晚,甚至五十歲、八十歲立志都還不晚,立志就是要純粹,純粹才有力量。 佛家有一個故事,六祖慧能,聽到人家念金剛經而有所感悟,他就問,這個經是誰傳的? 那個人就告訴他說,是在梅山,五祖在傳《金剛經》。 他說,我也要去拜見五祖,我要學法。 於是他千辛萬苦,走了三個月,見到五祖。 五祖看到這個衣衫襤褸的人說,你是什麼人,你來這里幹什麼? 他說我是嶺南人,我名字叫做某某,我來這裡不做其他事,我來這裡只學要做佛。 五祖一聽,精神為之一振,就跟他說,你這個南蠻之人,你怎麼能夠做佛? 慧能就說,人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我為什麼不能做佛?


 


各位,剛才說了,人人皆有佛性,佛是可成的;人人皆有聖性,聖人是可以學的,可學而至,因為你本來就是。希望我們大家不要看輕自己,每個人回去好好地把心中這顆明珠擦亮,作為我們一生方向的標準,而且我們只要這樣做,“行之苟有恆,久久自芬芳”,你的芬芳,你的光明,也會感染其他的人,讓我們全國的青年學生,乃至於讓我們全國的百姓,大家都有一顆向善之心,好學之誠! 我祝福各位,祝福我們的國家,謝謝各位! (掌聲)


 


 


 


提問:王老師您好,我有兩個問題想請教您,第一個就是昨天我聽趙老師給我們講課,他講到儒釋道三家,都對超越層面有非常透徹的了解,實際上通過儒家,也可以達到道家和佛家那種所謂超越的境界。 我之前一直對佛家,覺得它的超越義理講得很透徹,以前有誤解,覺得原始儒家對超越層面不是那麼明顯,但是趙老師昨天說,你如果能夠深入地對文本有體悟的話,實際上那裡面超越層面其實也是很明顯。 我就想問,為什麼孔子當時在《論語》中採用了這樣的語錄體,沒有對學生直接言性與天道,《論語》裡面說,“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為什麼孔子沒有像老子一樣,直接對於性與天道有一個更明確的闡釋,但是我們能夠從他的文本中,經過很深入的體悟之後才能體會出來,請王老師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王財貴:孔子之所以少講,因為他大概想到,如果多講的話,現代有很多人會問我這些問題,讓我很難回答,所以他少講。 (笑)這其中有一個意義,這是不很需要講的,多講並沒有好處。 但是世間的人,常常好高騖遠,聽到一些高明的話,心中就升起了一種輕飄飄的感覺,其實這對德行並沒有什麼用處,乃至於會損害德行。 所以不需要講。 何況也不能講,講了反而是錯誤的,我用一個例子來說明。 魏晉時候大談玄學,談“三玄”,就是三本有關於玄學的書,《老子》、《莊子》、《易經》,這是魏晉人最喜歡談的,所以叫做“三玄”。 有人問王弼,——王弼注《老子》又注《易經》,可見他對於玄理應該是很有研究的,所以有人就問說——“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何邪?”,“無”既然是最高明的道理,為什麼聖人不講無,而老子一直講呢? 王弼就說,“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不言也”。 就是聖人體貼“無”的道理,聖人的整個生命就是在實踐“無”這個道理,“無又不可以訓”,無這種境界是說不出來的,“故不言也”,所以孔子就不說了。 “老子是有也者,故恆言其不足”,老子為什麼一直講呢,因為老子還停留在有的境界,​​有所分別的境界,還分“有”和“無”不是有分別的嗎,有分別就是有,所以“老子是有者也”。 “故恆言其所不足”,但是老子又很嚮往那個真正的無的境界——孔子已經是沒有分別了,老子嚮往於聖人的境界——所以他天天就在講聖人的境界,講的聖人的境界就是孔子的境界。


王弼是一個名士,他善於談玄,又注《老子》,但他還是尊重聖人,還是認為孔子才是真正的能夠體現無的道理的人。 可見,孔子是有超越的境界的。 這是後人對孔子的了解,我們也可以回到《論語》本身,當然《孟子》、《中庸》、《易傳》,這都是一脈相承,但是我們縱使推到《論語》本身,也可以從其中發現,孔子是有超越的境界的,他是有宗教的情懷的,他是有萬物一體的感悟的,他只是不說。 子貢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這句話,裡面隱含什麼意思? 夫子講性與天道是不可得聞,就是我們很少聽到孔子講性與天道,很少講形而上學,孔子只知道講文章,什麼叫做文章? 文章就是所謂的禮樂表現,在人生的表現,孔子刪述六經,表面上看起來都好像在文章上做功夫。 其實我們可以從子貢的話說,孔子對性與天道不常說,甚至根本不說,可見子貢這時候心裡一定已經知道,孔子是有性與天道的體會,只是不說,所以才會講這句話。


 


那麼,孔子有性與天道的體會,在哪裡可以發現呢? 孔子有一天感嘆,“莫我知也夫”,說沒有人了解我。 子貢說“何為其莫知子也”,老師,你為什麼說沒有人了解你呢?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不怨天,不尤人,這是他的德行的表現;下學而上達,這個不大容易了解,你可以一步步了解,從下學一直往上升,到上達,朱熹的註解叫做“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理”,從人事一直往上升,可以升到天理。 我們也可以這樣解釋,孔子的下學就是上達,孔子的人事就是天理,孔子是渾然天成的一個聖人,既然渾然天成了,你何必再叫孔子來說一說什麼叫做人事,什麼叫做天理呢? 所以文章可得聞,性與天道不可得聞,文章就是性道,性道就是文章。 文章不離性道,性道不離文章,這不是更玄嗎? 這就是老子所說的玄嘛,有就是無,無就是有,這樣才是聖人。 孔子到最後說“予欲無言”,我不想再說話。 子貢是對於知識追求最熱烈的,他很緊張,聽到孔子說“我不想再說話了”,就說,“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老師你不教課,我們怎麼做筆記? 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在你的日常生活,這些山川草木,就可以看到天理,何必再讓我來講呢? 一個聖人的生命是這樣真實地表現在你的面前,他不必說,而且也不能說,說了也是白說,因為這本來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是超越的。 剛才說過,超越者,超出現實的生命之外,我們現實生命的知識的表現就是用邏輯語言來表現,而道是不可以用邏輯語言表現的,所以這裡應該是“言語道斷”了,言語的路斷了,“心行路絕”,連思考​​都不能思考,因為我們一思考,就是用邏輯思考,用語言思考,思考是沒有講出來的語言,語言是已經說出來的思考,於是思考就是語言,語言就是思考,都是在現實生命中的所作所為,而超越現實的道理是不可能用我們的思考、我們的語言達到的。 所以老子才說,道可道,非常道,用玄的語言來說;孔子就不需要這麼羅嗦,不能說的就不要說算了,因此孔子才是一個大聖人。


 


再深一點,就是佛教。 佛教說高明,說得比老莊還要多,道家講形而上學,可以說是講了一半,而佛家是百分之七、八十都在講形而上學。 於是世間人就認為道家高明,佛教更加高明。 這是用量來取勝,是一種很不恰當的標準,也就是說沒有學問,你才會這樣講,因為高明不高明,是質上來表現,不是量上來表現。 一個人天天講高明的話,這個人可能就不高明了。 所以,不可以用是不是常常講高明的話,來判斷這個教高明不高明。 當然,不高明的教,不能講高明,我們說他不高明;但是既高明而不講的教,已經有本質上的高明,那就不需要講也是高明。 不過講高明講得好,還是高明,所以佛家是高明講得好,道家是高明講得好,儒家高明而不講,也高明,還是好,都好。


 


如果不能認識這一點,這個人的思考力是有問題的。 現在整個社會,大概大部分人的思考力都是有問題的。 我們為什麼要極力地來推動讀經教育,為什麼要讓大家來讀讀聖賢之書? 本來,聖賢之書讀的多了,就會有一些親切的體悟,不至於人云亦云。 孔子說“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不要道聽途說,要自己親自讀讀看。 何況讀了《論語》之後,假如你再讀到《孟子》,《孟子》有關形而上的語言就稍微多了一點,比如“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人格一直往上升,到了聖神的階段,那不是超越了嗎? 它化掉了,化掉了它的一個現實的限制。 還有“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也”,知性知天,不是形而上學的語句嗎? 還有“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你只要返回來,以誠意的態度來面對世界,就會有一種世界都在你的心靈感召當中的感受,這叫萬物皆備於我。 那麼,萬物明明在你的生命之外,怎麼可以在你的生命之內呢? 等到你物我兩忘的時候,萬物就與你同在。 這不是形而上學嗎? 這不是真俗不二嗎? 所以,要講這些高明的話是很容易的,而切切實實做工夫是不容易的,儒家就是這樣切實做人,他的文章也少講那些非常虛無縹渺的話。 大家也不要認為那些虛無縹渺的話很高明,其實也不見得就那麼高明,你只要懂得那個環節,也就是說那個高明之處是不能用邏輯語言說的,不能用邏輯語言說,我們就用不是邏輯的語言來說,不是邏輯的語言就是,是也不是、不是也是,這樣就能夠說明了,所以佛教說,“般若非般若,名之為般若”,佛不是佛,才是佛,這樣的話大家都能說,只是說得是有丹田之氣、實在的感受呢,還是你在耍嘴皮,就很難分了。 所以講這類話,等於是“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好行小惠,難以哉”,不要常常講這些話。


 


像這樣說不是來分誰高誰下,而是如理如實地了解這些道理。 剛才說過,人生有兩種道理,一種是現實的,一種是超越的,能夠兩種道理都能開發,這才是完整的人性。 西方是偏向於現實的,他也有超越的追求,但是超越的追求放在宗教中,而宗教寄託在上帝,不是寄託在自己這裡。 中國的儒、釋、道三家,超越的道理乃至於超越的境界,全部寄託在我們的心靈當中,而且是我的心靈可以直接顯現的,可以直接實踐出來,為我所領悟的。 東西方學問最大的差別就是在這裡,而並不是西方人發明了科學,這不是東西方最大的差別,最大的差別是,人能不能成聖,人能不能成佛。 西方人就不能說人人成聖,人人成佛,如果他們要說的話,就是人人皆可成基督,這是不可以的,東西文化差別在這裡。 將來,21世紀乃至22世紀,以後兩三百年之內,這個思想要加以融會貫通,融會貫通的法則是,首先互相尊重,再接下去,是以真理為標準,所以不是誰來駕馭誰、誰來吞沒誰,而是人人皆有理性。


 


理性本來就有現實跟超越兩個層次,叫做一心開二門。 一門是真如門,一門是生滅門,這是佛教的說法;我們也可以說一門是超越門,一門是現實門,這是康德的說法。 有兩層的認識,我們的生命才是完整的,才成為所謂的人,要不然人只在現實生活中打滾,就不可能有高明的嚮往,這對人生是一種限制。 中華民族在這一百年來,因為全盤西化的結果,我們中國人普遍喪失了對高明境界的追求,如果有,都是在宗教上,比如在佛教。這是一個很不得已的現象,也是不正常的現象,因此我們努力地要恢復這種人性之常,而要恢復人性之常,就是要讓大家有學問,這個學問的起步,就是先把《論語》讀100遍,所以恭喜各位,你已經有學問基礎了! (笑,掌聲)


 


 


提問:王老師您好,我下面的兩個問題可能對您有點冒昧。 您一直是我們的老師,也是我們的榜樣,您之所以成為今天我們所有人心之嚮往的老師,您是怎樣一步一步成就的? 第二個問題是,您的人生從開始到現在,您對自己是怎麼評價的?


 


王財貴:說明白也不容易,因為生命是很多方面,是很整體的,很難說是哪一個機緣造成如此。 有一些記者在我演講之後採訪我,他問說是什麼樣的特殊機緣讓你這樣堅持推廣讀經。 我說,你不要把我看成是洪秀全,因為洪秀全在一次大病昏過去三個月之後醒過來了,他就開始胡言亂語,他說他的父親是上帝,耶穌是他的哥哥,他是耶穌的弟弟,然後開始招募很多人,就開始了太平天國。 我不是因為大病一場之後才開始推廣讀經的。(眾笑)我為什麼會推廣讀經,為什麼會做這些事,這是很自然的,怎麼說呢? 因為每個人的心靈都是活的,只要他的生命是活的,他的心靈就是活的,活的心靈時常會有所湧現的,就像泉水一樣會湧出來,它會告訴你,你應該怎麼做人、怎麼做事。 在年輕的時候,我十五六歲的時候,心裡常常會覺察,自己太差了,古人所謂道德文章,什麼都沒有,能力很差,也沒有什麼志氣,也沒有什麼品德,甚至身體也不是很好。 總之什麼都不好,就自己很自卑,很責備自己。


 


但是我又想,不好應該怎麼辦呢? 剛才說要學,那應該怎麼學呢,可以自己覺悟,也可以效先覺之所為。 所以我們有時候在學校裡也讀讀書,尤其是國文課,最能夠開發人的生命,最能夠影響人的性情。 國文課裡有很多的課文,有一些課文的作者我們都相當敬佩他,他的文章寫得好,文章的理想也很高,所謂的道德文章。 我就去看他們怎麼成就的,課本後面都有作者的介紹,作者的生平。 我去看作者生平,看多了,得出一個結論,這些所有會寫文章的人,所有有成就的人,所有有智慧的人,他們的成長歷程有一個共同特色,就是從三歲、五歲,最慢是七歲、八歲就開始讀經了,我稱為“讀有用的書”。 他們讀到十三歲大概就成就了,至少在語文上成就了,整個的文化的素養已經很深了,已經打定了基礎了,所謂滿腹經綸。 我發現這個道理之後,就開始想,現在我超過十三歲了,已經十五六歲了,怎麼辦? 開始追吧。 所以我從那時候起,除了學校的課程之外,自己有時間就讀讀古文。


 


當時還沒有讀到《論語》,是我在專科畢業,二十歲的時候,才遇到一個隱居的高人,他教我讀《論語》,讀四書,我是從二十歲才開始讀經的。 我平生所讀的書其實不多,所以我非常慚愧。 我認為自己就讀過兩本書。只讀這兩本書,就讓我現在坐在這裡,就讓我做大學教授,是非常慚愧的。 但是有些時候,我也不很慚愧,因為“蜀中無大將,廖化為先鋒”,別人也不見得比我好。 (笑)所以我們這個時代是很差的時代,你如果以我為標準是很差的,應該以比我更好的人為標準,乃至於以聖賢為標準,千萬不要以我為標準,我是很差的。


 


我讀過一本書叫做“四書”——《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因為老師叫我讀,我是認真讀了,而且也都讀了朱熹的註解,我幾乎能夠背誦,就讀那麼一部書,能夠讀到這個地步,只是六個月。 而且這六個月是在當兵。 台灣每個男孩子都要當兵,當兵的訓練是很辛苦的,我利用訓練的課餘時間讀,訓練、操練非常累,下課了,別人躺在那裡休息,我就讀書,中午別人休息,我就讀書,到了晚上要睡覺了,全營都熄燈,我就等班長、排長都睡覺了,自己把書拿著,藏在衣服裡,跑到有燈光的地方去讀書。 哪裡有燈光呢? 軍隊管理是很嚴格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燈光,只有廁所有燈光,所以蹲在廁所讀《論語》。 (掌聲)


 


如果,我現在有一點點學問的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然後再讀《古文觀止》。 《古文觀止》不是真正的經典,但是要讀古文,從那本書讀起也可以。 現在我們教小孩子讀經,不重視這本書,不過能夠把《古文觀止》讀一讀也不錯,我就把這兩本書讀得比較透。 只要讀過這兩本書,其他的,你就可以左右逢源了,乃至於只要讀過“四書”,再接觸經史子集,你就能有所掌握了。 所以讀書是非常非常容易的,各位,你的年紀或許還不到二十歲,你比我入道之門的時期還要早,我很恭喜你。 假如你是二十歲,跟我一樣,你也可以六個月就跟我一樣了,如果超過二十歲,從現在開始,六個月,你也可以相當有功力,請你讀《論語》
,然後把《論語》的註解讀一讀,你就跟我一樣了,就這麼簡單。 (掌聲)


 


讀書是要發自誠意的,我是真誠地想要讀書,所以有人說,你很幸運,遇到那個隱居的高人,能夠教你讀書。我說不是我遇到的,是我求來的,我初中還沒有畢業就一直求,希望老天給我一個老師,讓我能夠跟著他學。果然,我一畢業,立刻就遇到這個老師,我很感謝老天。 當然了,現在你不要說再去遇到一個隱居之士​​,不必這樣,因為你現在已經知道讀書的方法,那個老師也教我讀《論語》,現在我們也在提倡讀《論語》,已經開始讀了嘛。 現在各位已經入了門了,將來你如果讀文科,就在這個地方多用心;如果讀別的科係是更好的,因為這樣兩面都有,又有文科的基礎,又有專業的成就。 所以我很羨慕讀理科的同學,認為他們容易兩面都有,因為要讀文科是相當容易的,讀文科的同學大概只有文科的能力,理科的能力是很少、很薄弱的。 剛才說過,只要我們能夠尊重別人的學問,那也就對得起自己,對得起世界,你不需要每一科都很好,當然,一個人多才多藝最好,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們有自己的專長,尤其還要尊重別人,也就可以了。 這也是經典的教育,也是聖人的教導。 如果這樣,就不必為自己太過擔心,因為你的前途還很遠大,只要順著走下去,要做到像我這樣子三腳貓的角色,實在太容易了,太容易了。 (笑,掌聲)


 


所以,我的求學是發自真誠的,我推廣求學的方法,就是讀經,以讀經為本,為基礎,也是非常誠意的。 一個人只要誠意,就跟他的生命是相連的,他的生命在的一天,這種力量就不會失去。 有人問我說,你為什麼能夠繼續推廣讀經,你不是受到很多挫折嗎? 其實如果因為受到挫折而退縮,就代表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是跟生命隔閡的,而不連貫,假如你跟你的生命連貫,這本來就是你的事,“古之學者為己”,所以我推廣讀經,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我自己不叫不自私,而是每個人都應該為了他自己,因為每個人的生命都是那麼光明,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相通的。 因此推廣讀經,一方面,是盡我自己的本分;一方面,我也相信天下人聽到這種的理論,也一定都心領神會,也一定都努力實現。 我在還沒有推廣讀經的時候,就預測它必將大行其道,果然十幾年來,所向披靡,如火如荼,一日千里,勢不可當。 (掌聲)


 


不是我有多少能力,而是因為這是人的本性,這是天理。 一時之間,天理不能夠在現實中表現,理想很難在現實中推進,因為人都有限制性。 但是人要努力突破這個限制,這個限制還沒有突破之前,也不要​​灰心,要知命。 所以《論語》的第一章教我們“學而時習之”,生命永遠奮發,這叫做“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論語》的最後一章教我們要知命,“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如果不知道命——命就是限制——如果不知道你的限制,那就不是君子。 因為你以為做好事一定會有很大的成功,一定會有很多人來讚賞你,這是錯誤的想法。 這個道理要在世間實現是很艱難的,這叫做命,一定要知道這個命,你才不會感嘆,所以孔子才能知其不可而為之,所謂“知其不可”就是命,“而為之”就是理,理在命中行,盡義而後知命。 (掌聲)


 


任何事情都是這樣,不僅推廣讀經是這樣,不只是讀書這樣。 你說你的天生資質不好,不夠聰明,你的環境不好,你以前的習性不好,已經十幾、二十歲了,都還沒有什麼程度,現在怎麼辦? 千萬不要把你的困難推給命運,你要承擔起你的命運,承擔的方法就是從今天開始,而不怨天、不尤人,能做多少算多少。 (掌聲)假如還去感嘆自己不夠聰明,以前沒有好好努力,以前沒有聽過什麼教導,現在一無所有,現在毫無能力,還要差人家一大截,假如一直往這裡想,這種人叫做小氣,沒有志氣。 所以,我們每個人都要回歸到自己,非常平實、非常安穩地面對自己的生命,擔負起自己的生命,這樣你才能過一個心安理得的生活,才是一個幸福的人。 因為你隨時都很坦蕩,你不怕別人譏笑你為什麼這麼差,也不怕自己起步慢,因為這是你的命,先要能夠承受,你才能夠往前進;而這個往前進也是你的命,是你的理命,“天命之謂性”的命。 因此命有兩種,孔子五十而知天命,是知道兩種命,一種是我要行道,這是我的本分,是天之所命,這叫做理命,在理上說命。 但是我的道很難行,雖然很難行,我還是要去行。 很多隱居之士都譏笑孔子,你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隱居? 這個道是不能行的,你知道嗎? 你為什麼那麼笨? 孔子說,“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道不能行,我老早就知道了。 你老早就知道了,為什麼還要去行呢? 這叫知其不可而為。 “知其不可”,就是現實之命,那是氣命,在氣上說的命。 “而為之”,就是依照理命而行。 氣命與理命,在聖人這裡是完全可以融通的,是可以同時把握的,這樣的生命才是漂亮的生命,這就是我們所要學習的對象。 (掌聲)


 


何況學習可以變化氣質。 我們說讀書可以變化氣質,這是大家常聽到的話。 曾國藩有一次寫信給他的家裡,教導他的弟弟,教導他的兒子。 ——《曾國藩家書》是很好的,曾國藩寫信是很踏實、很誠懇的,幾乎是白話,諄諄教誨,所以請大家有空的時候看看《曾國藩家書》——其中有一封寫道,“我近來看《古麻衣相法》”,有一個麻衣道人,他說他看的古代的版本,其中有一句話說,要相一個人,算一個人的命,人的相最難改變的是骨相。 假如你看面相,往往面由心生,面相是會變的;有人說看手相,手紋也是會變的;而有人會摸骨,看骨相,這個骨是從天生下來的,是不會變的,所以骨相最準。 骨相如果算得準,就把你的命把握了,你就永遠不會變了,所因此骨相是最高明的相。 但《古麻衣相法》說,“惟讀書則可變化氣質,古之精相法者,並言讀書可以變換骨相”。 (掌聲)


 


讀什麼書呢,讀聖賢書最容易改變。 當然,讀一些知識的書也可以改變。 不過,讀聖賢書的改變是縱貫的改變,往高明之處的改變;讀許多知識的書,是橫向的改變,開拓生命的豐富性的改變,兩者都可以改變。 總之一句話叫做“變化氣質”。 什麼叫做氣質? 大家都知道太極,太極本來里面可以是空的,叫無,無就是真有,大有。 但是只有無,不能說明太極的作用,所以太極裡面要畫一個曲線,分陰陽,就是兩儀,太極生兩儀,陰陽就是氣,叫做陰陽二氣。 氣的意思是流動,由流動的作用、陰陽的結合而產生萬物,萬物一產生,就有現實的形狀佔有空間,這叫質。 因此,氣質的意思就是天生的意思,還沒有成形之前叫做氣,已經成形叫做質。 比如胎兒已經是質了,在胎兒之前叫做氣。 或者是看不到的那一方面叫做氣,看得見的叫做質。 一個人的氣質好不好,就是他天生的禀賦好不好的意思。 這個氣質是可以變化的,連骨相都可以變化,所以氣質是可以變化的。 怎麼變化你的氣質? 就連老天給你的本來的你的精神面貌都可以改變它,這個是人的了不起。 假如一隻狗、一隻貓、一隻老虎、一隻豹,它是很難改變它的氣質的。 只有人可以改變自己的氣質,也叫做以後天奪先天,用後天的努力把先天轉化。


 


所以,讀書可以變化氣質,讀的是聖賢之書,就是自己修養自己。 讀書也就是做工夫,做工夫也可以改變你的氣質,一個人的工夫做到深處,就是孟子所謂“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你就能夠表現出來,所以“誠於中”就“形於外”,變化氣質之功,一定要經過​​一段的時間,一定要經過​​一段的累積。 當然,這個時間,憑智慧的高低而有快慢。 智慧越高的,當下即是,不僅是心裡面立刻變化,外在也立刻變化;智慧比較低的,就慢慢磨,磨久了,也變化。 所以要看你的智慧高低。


 


剛才說,最高的智慧是顏回,“才動即覺,才覺即化”。 到了宋明理學,像王陽明的弟子王龍溪,他就分出兩種學問。 ——聖人弟子有兩種學問,叫做聖門兩種學問,就是孔子之後有兩種學問,這兩種學問就是兩種做工夫的方法,一種叫做簡易之學,一種叫做繁難之學,一種是非常簡單的,一種是比較困難的,分成這兩種。


什麼是簡易之學呢? 顏回的學問就是簡易的,子貢​​以下的學問都是艱難的。 什麼意思? 顏回從根本上改善,所以“才動即覺,才覺即化”;子貢以下,都在它發生出來,有的是已經表現出來,有的是已經產生影響了再來改善。 不管你在什麼地方改善都可以,最高的改善是顏回之學,簡易之道,當下即是,以後就是慢慢地琢磨,慢慢地琢磨。 這種功夫,朱子是提倡的。 朱子提倡的是“涵養省察”,無事時涵養,有事時省察,你沒有事的時候,心裡很安定的時候,或者睡覺剛醒來的時候,總之心裡面很平和的時候,你要涵養,什麼叫涵養? 你要去修養你自己,要去體貼聖賢的心靈,然後來鼓舞自己的心靈,讓自己的心靈,希望它日漸擴充,日漸高明,永遠保持這種清靜。 你要涵養牠,越養就越大,越養就越高,越養就越有力量,這是“無事時涵養”。 而有些時候你要面對事情的時候,往往原來的習性又發作了,原形畢露,這個時候怎麼辦? 有事的時候,要省察,就是看看你念頭如何、你的言語如何、你的行動如何。 一省察,發現有不善,就立刻收回來,涵養越深的,你的有事的行動就越合理。 所以一面涵養,一面省察,無事時涵養,有事時省察;有事時省察,無事時涵養。 這樣涵養省察,省察涵養,就日漸造成你的功夫的長進。 (掌聲)


 


聽說精神食糧吃多了,物質食糧就不要吃了,不過我們還是凡人,所以還是要吃飯的,現在已經到了吃飯的時間,今天的演講會就到這裡結束! 謝謝各位! (掌聲)


 


(文字審校:清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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